荷蓮耦園夏友明

荷蓮耦園夏友明,湖北武漢市新洲區倉子埠龍王墩人,曾任教位於四川省的西南科技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專業,現旅居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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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家

(2020-06-17 18:52:23) 下一個

本文作於2019年父親節前夕,“正能量收獲”收錄。

 

紀實小說連載 :往日的親情——父親的家

 

父親出生在湖北省新洲倉埠龍王墩的一戶破落的富裕人家,今年已經九十四歲了。

 

從前的龍王墩大夏家據說在遠近是相當有名氣的,光是民國的時候,就出了湖北省省長夏壽康,國民黨中將夏聲(安銓)等,更有書香壪子的美稱。壪的前麵有一條小河,河邊有一座小廟,叫龍王墩廟,這座廟其實並不屬於壪裏的,完全是因為壪裏有些名氣,所以用了壪裏的名字,有借光的意思。

 

 

壪裏的一幢二層樓的房子,俗稱洋房子,是國民黨高級將領的宅子,後麵是木質結構,被日本人燒為灰燼,隻剩下前麵石頭結構部分,至今仍保持完好。記憶中壪裏的其他的民宅也是外麵門庭高大、氣派非凡,裏麵雕花精美、天井廂房井然有序。可惜,六七十年代的時候破四舊,家家戶戶房屋和家具上的那些傳奇典故、才子佳人的花雕,一夜之間砍的砍,破的破,燒的燒,破四舊也是真的破得很徹底,都沒什麽完整的東西幸存下來了。

 

後來國家經濟困難,老百姓種糧食交了公糧,自己卻要挨餓,家家老少飯都吃不飽!村民們就要把原本兩根並在一起的屋梁取出一根,或者甚至拆掉實木隔牆(老家讀音叫"古皮"),換成泥磚,為的是要用上等的木材換幾個錢來維持生計。如今很多村民都已搬遷出去了,房子年久失修,到處廢墟一片,往日輝煌早已煙消雲散。

 

 

從家譜看來,父親(第四十代)的曾太祖父這一代(第三十六代),共兄弟三人,夏宗海(大房),夏宗溶(二房)和夏宗美(三房)。

 

父親的曾太祖大伯夏宗海並無記錄,估計應是年幼夭折。

父親的曾太祖二伯夏宗溶,字納深,號錦波,官從九品,生於嘉慶甲成年。

父親的曾太祖父夏宗美,字具成,號受山,官從九品,生於道光甲申年。

 

父親的曾祖父這一代(第三十七代),有二房的夏永陛,字貞陛,號吉甫,太學生,生於道光丁末年。

 

 

 

所以從這些來看,父親祖上的家境還算是殷實的,也可以說是體麵的人家。但香火卻是怎麽也旺盛不起來,人丁有些青黃不接,大概是應驗了富裕家庭的孩子難養,家族總是沒能逃出人丁不旺的命運。父親是三房這一支的後代,但舊時代講究傳宗接代,又因為男丁難得,所以二房三房一直都是抱過來過繼過去的狀態,還要顧上長房這一支的香火,很多時候二房的男丁還得同時承擔大房這一支的責任。

 

父親的祖父夏安懷就是從二房過繼來的,生於光緒乙亥年(1875年),光緒壬辰年(1892年)便去世了,年僅17歲。留下父親的婆婆胡氏,當時年僅18歲,可憐的婦人這樣的年輕,便自此過著寡居的生活,擔當了家庭的全部責任,兩人也並無子女,又嗣子撫夏安全長子,也就是夏安懷弟弟的孩子,所以父親的婆婆其實也並不是真正血緣上的婆婆。

 

 

 

兩家後代就這樣抱過來又抱過去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沒有了人口紅利,所以家勢也慢慢走向衰敗。

 

父親的婆婆胡氏真的是一個傳奇的人物。一個年輕的寡婦帶著年幼抱養的孩子,守著家裏所剩的那點田產和地產,同族的人,其實也是血緣比較親近的大房一族的人,就像小說或戲曲中描述的那樣,想著法子要欺負孤兒寡母,想著法子要搶奪和霸占孤兒寡母的財產。估計矛盾是不可調和,事情到了忍無可忍的程度,小腳胡氏從此便開始打起了官司的道路。自古至今,衙門朝天開,無錢莫進來。

 

 

據說胡氏雇了車夫,雇了洪車(從前比較流行的一種獨輪車子),車的一邊坐著父親的婆婆,車的另一邊載著父親婆婆的錢,千辛萬苦來到黃卅府,擊鼓鳴冤打官司。一來二往,官司打贏了,胡氏也因此名噪一時,方圓好幾十裏傳為佳話。然而錢財自然也一定破費了許多。

 

 

母親在世的時候就曾這樣回憶:太婆對我母親說,全家每個人都享過她的福,隻有你(我母親)沒有。由此可以判斷,父親和他的哥哥姐姐妹妹小的時候,生活應該都還過得去,甚至於大媽(嬸嬸)也得到過太婆的好處,而到我父親成年的時候,家境應該已經沒什麽好炫耀的,所以太婆婆才有這樣的遺憾,同時也說明父親的婆婆也是最疼我的父親的,所以才流露出這樣的真情。

 

 

父親的父親(第三十九代),生在一個大概免強還可以維持的人家,可能是嬌慣和疏於管教,家道在他手上也並無發展光大,剩下的財產又基本上處在坐吃山空的狀況。我父親的一個堂姑婆,一個破落的千金小姐,就像小說裏常寫的那樣,嫁給了當時的國民黨高將領徐源泉做姨太太,住進徐源泉在倉埠的官邸。父親的父親年輕的時候也不願呆在鄉下,大概也沒多少東西可以經營的,就到了徐源泉手下當差做事,所幸的是,並沒有傳出做什麽狐假虎威的事來,其實也是非常的難得。

 

 

父親的母親劉氏,也就是我的婆婆(祖母)了。雖然真的想不起她的容顏,卻又似乎依稀記得,也常聽哥哥姐姐說到的。老人1965年去世,忌日是農曆七月初四,剛好和我的生日在同一天。就像是小說裏寫的那樣,聽起來說起來都很有些神奇和巧合,長輩們都說婆婆這是為了讓我記著她。真的,每當我過生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想到印象中朦朦朧朧的婆婆。

 

 

到父親這一代,已經是龍王墩夏氏大房第四十代了,大概是因為家道的沒落,家庭人丁有些興旺起來了,到父親這一代,一共兄弟姐妹四人。而我的父親又發揚光大,一共生養了五個孩子,三個兒子,二個女兒。其中一個女兒,我沒見過麵的小姐姐,小時候玩水時不小心夭折了。

 

父親上麵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麵還有一個妺妹。大伯不知什麽原因,甚本上沒有在我們夏家祠堂私墊學堂念什麽書。父親小時候據說也是本份忠厚,雖然不再富有,還是一直在私墊學堂念書,直到日本人侵略中國,占領了武漢及周邊地區才輟學。差不多也達到了小學文化水平。

 

 

共產黨來了,全國解放了,人民當家作主了。農村劃分成份,壪裏的富人太多了,周圍村民很多都是壪裏富人的佃農。父親所繼承的財產已經微不足道了,最終被定了一個中農成分,是團結的對象。也是世事弄人,家族的衰敗也算是破敗的剛好是時候,現在想起來,真是虛驚一場,算起來應該是祖上修來的福份。因為父親有些文化,又寫得一手好字,家庭成分雖然不過硬,但還是爭取的對象,所以被安排到人民公社的大隊做了會計,家裏也算過上了幾年的平靜生活。

 

可是好景不長,萬惡的文化大革命來了,父親受到了嚴重的衝擊,兩個高帽子兩個罪名壓在我父親的頭上一是大隊在武漢開了一家帆布加工廠,後來定性為黑帆布加工廠,父親是工廠的負責人之一,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二是貪汙。因為這兩項罪名,父親受到了批判,被開除黨籍,和要求退賠贓款,並送進了學習班。

 

至今我依然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家裏住的是上下兩棟,中間是廂房和天井把兩棟房屋連在一起,廂房的隔牆就像古裝戲裏看到的那樣,下半部分由實木木板鑲嵌在一起,中間是由萬字木條做成窗戶,上邊的部分則是精美的木質浮雕。上邊的那棟房屋屬於父親名下,下邊的那橦分在大伯的名下。

 

 

因為大伯大媽和堂哥一家那時生活在襄樊,隻有堂姐一人和父親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父親的母親當時又還健在,我隱約之中還記得她老人家是住在下麵房屋靠南邊的房間裏,所以一大家人都算是住在一間大屋裏。

 

因為隔三茬五的,常常有人來到家裏查父親的帳,非要找出父親貪汙的證據。我到現在還是想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大隊會計,在那個貧窮又落後的年代,用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話說,我們就是一個一窮二白的國家,大隊裏除了窮得叮咚還能有些什麽,社員們心中有數,真的沒有什麽好貪汙的。

 

當然由於階級鬥爭的需要,最終父親還是被定了貪汙的罪名,不得不拆了大屋中間的廂房,把整間大屋分成了上下兩棟,父親就把屬於自己的房屋裏的原本兩條的屋梁,要拆下一根出來變賣退賠,我不知道拆了多少,但這無疑對父母親和全家人,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經濟上,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明日待續......

 

亦見《正能量收獲》版,https://mp.weixin.qq.com/s/LxIZIPCqEcMiGh3wRaB95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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