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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香根與譚魚頭

(2022-02-19 11:01:04) 下一個

                         菜香根與譚魚頭


 

       朋友種的長豇豆送了我一些。我放了幾天,準備要吃的時候發覺不太新鮮了。不願辜負朋友的盛情,想了想決定醃了做成酸豆角。下這樣的決心對我是極不容易的,因為於廚房的事我實在懶惰得很。醃豆角的過程也是極其繁雜的。先要洗幹淨醃菜壇子,菜也要洗了晾著,再需燒了開水放涼,等上一兩個時辰,水裏加了足夠分量的鹽粒兒化開,再把豆角一根根放入,再加白醋,水要完全沒過豆角,最後蓋了蓋子,放一些水在蓋子周邊封了口,這樣基本算大功告成。等三五天就可以切了炒肉末吃了,是很下飯的一道湖南土菜。

 

       我第一次吃是二十年前在北京的一家應該是叫菜香根的湘菜館裏。當時一位湖南籍的朋友請的客,點了許多有名的湘菜,我現在記得的有瓦罐燉的金黃色的土雞湯,一人有一盅。覆了厚厚的鮮紅色泡椒的一大盤剁椒魚頭,炸的深紫的一碟湖南辣炒茄子,一小碗配著碧綠的燒辣椒的棕黑的皮蛋,還有就是酸豆角炒肉末了。米飯是用缽子蒸的,雪白的一粒粒的晶瑩剔透。我原是不大吃米飯的,但那一天就著豆角連吃了兩碗。因為太辣還喝了許多汽水,晚上回去肚子脹鼓鼓的,再三地漱了口,嘴裏也還是感覺刺激得很。湘菜的辣不同於川菜,首先辣在口腔,不喝水是受不住的,然而回口卻香,讓人忍不住又繼續吃。這一次使我記住了湘菜的滋味,後來每到一家館子隻要看見酸豆角炒肉末都要點來吃。然而做得好的地道的卻並不多,不是太鹹了就是辣的不夠。我抱怨得多了就想自己來試,居然很成功。有一次醃好了還興衝衝送了一位朋友一半,她是很善於醃菜的四川人,吃了也很是讚美。我得意之下特意跑去一家店找到一個不用委屈豆角折腰的高大的玻璃密封瓶,每逢醃了菜還可以放置著裝飾廚房。然而事不過三,做多了也就吃膩了,吃膩了也就忘記了。

 

      去年朋友回國,留了一個漂亮的青花小瓷壇給我,我一直放在水池邊當花瓶擺著,有了它又有了豆角,我終於又醃了一次酸豆角,距離上一次至少也有七八年了。醃好了取出來又在冰箱放了幾天,晚上突然想起來,剁了肉末拿來炒了,像是回味了一個久遠的夢。

 

       我總奇怪有人會對做飯樂此不疲,我看來是繁瑣又勞累的事,我隻是偶爾體會到樂趣,像今天的晚上。或者,當我在朋友家的廚房裏一個人心無旁騖地安靜地燉著湯的時候。朋友家的廚房,四麵牆都開有落地窗,還加了天窗,朝南的門窗連著有樹林掩映的高高的露台,露台下有小溪潺潺,我默默洗菜的時候,蟲子在午後溫暖的紗窗上爬著,鬆鼠時不時跑過來撿著橡果,正是清秋時節。朋友家,今年自春後我很久沒去造訪了。想起去年,一年又過去了。也許我該去他家再醃一次豆角,他雖然是江浙人,也許也愛吃下飯的湘菜,他那裏真是適宜煮菜做飯呢!

 

     我此生有幸,遇到一些人,便做了大半生的朋友,有了為難的事,從不覺得自己是孤立無援的。甚至借錢,都可以輕易地講出口而不必再三躊躇。外子出國去後,我獨自在國內又過了五個多月,卻無半分孤獨之感,身邊有友朋照拂陪伴,是我人生中又一段無憂的時光。生活費是一位受了外子囑托的朋友按月送去的。有一個月他要外出便一齊給了我兩個月的,我閑逛時不幸被小偷偷去了錢包,頓時變成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師弟知道了立刻送了他僅有的存有八百塊的存折給我,同宿舍的朋友慷慨解囊已先借了我五百塊。等朋友回來我向他講起時,他安慰我說,不必在意,小偷比你更需要錢。隨後又給了我一筆錢,還囑咐我不用節約。我也出國後,欠的債就擱置了。直到十多年後外子回國,他問我為何不一同回去,我開玩笑說,因為我不敢見你,怕你向我討債。他笑著說,給你債務免除。我一向以為他薪資豐厚便真不在意,誰知道他也有落魄的時候,最艱難時口袋裏隻剩了幾百元,卻不曾向我們開口提過一句。我們常在一起吃飯,一般總是他做東,我們也從不和他爭搶。他點的菜總是又貴又難吃。現今回去一起吃飯也還是舊情景,隻是他點菜的水平提高了。我曾對我已遠行的朋友說,朋友是最寶貴的財富。這位朋友大笑說,你深愔這句格言的精髓,朋友確實是你的財富啊!

 

     做學生時我常相處的是另一位朋友,他在外子外出時負責照顧我的生活,包括帶我去食堂吃飯,跨越整個北京城從北到南護送我去外子家。我們租了自行車他騎,我自然地坐在後座,他一邊奮力蹬車一邊痛斥我,都是你,害得我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後來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地追求女朋友,追回國來我們一起吃飯,另一對朋友夫婦定了一家叫譚魚頭的館子,席間他問說為什麽要叫這樣的名字。我促狹回答他,老板姓譚,賣的又是魚頭,故而就叫譚魚頭。好比你將來開了店,你姓劉,假如你賣狗頭,店名就叫劉狗頭。他聽了恨得牙根兒都癢癢,眾目睽睽下也隻能瞪著我不說話。我和他常常爭執,外子就隻好常常在中間打圓場,當然常常是偏向著我的。我是愛說玩笑話的人,有時候不經意就得罪了人,雖然從來並無惡意,然而近年來的經曆也使我明白,個性相合原來不隻是夫婦之間重要,朋友間亦然。我才明白待我如兄長一樣的朋友素來對我是如何地寬容忍讓。我們常在一起吃飯,我點一道菜點到他忍無可忍,他請求說,你能不能換一換?我又說,這正體現了你我不同的品質,我這叫專一,可見你是個花心大佬豬八戒。他怒道,我這是多樣變通,你那叫死心眼兒。他是汽車係的,卻需要考馬克思主義原理,我看他愁眉苦臉背書背得可憐,就啟發他,知不知道八股文三段論的做法,他生氣地回答,不知道。還請我滾遠點兒,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我就偏坐在他身邊看笑話。他不通詩文,我決意教他對對子,看見宿舍樓下的一行柳樹出題說,一行綠柳八棵樹,他應聲對出半行綠柳四棵樹。這樣的名句,使人哭笑不得又歎為觀止。我們為了誰更適合做朋友的女朋友爭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令朋友捧腹大笑。冷眼比較,他的聰明是伶俐,外子的是乖巧,異曲而同工。我們三個人曾一起度過了一段青春時光,如今二十年不見了,他在北歐,我們在北美,偶爾微信聊幾句,還是相似的情形。我的朋友們,是如手足一般地可以信賴依靠,我們之間的情誼不足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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