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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和聰明人

(2022-02-19 10:45:48) 下一個

傻子與聰明人

 

        前幾日看到一個人躲在文化的外衣裏輕薄欺負另一個人,我忍了又忍,終於忍住沒有去痛斥他。原因不外乎是,何必給自己惹麻煩呢!事後再想,到底憤懣難平。一為此人的醜惡嘴臉不被揭穿,依然能於眾人麵前洋洋得意,二也為自己的反複權衡。     

 

        然而我的沉默是會得著別人的讚同的。倘若我一時沒忍住,衝動之下義憤填膺冷嘲熱諷了幾句,甚至打起來,一定會被貼上傻子的標簽。

 

      我多喜議論,在諸多事情麵前每多有意見。與人相處,也多愛直言,厭惡躲藏遮掩。朋友間談到某人,倘若我正巧知道此人,我往往不吝惜我的語言,或褒或貶,表現出我鮮明的立場和態度。然而,這實實在在都是傻子的行為,聰明人絕不是我這個樣子的。聰明人會察言觀色,退避三舍,置身事外,三緘其口,一言不發。他們看到欺負人不會說話,碰到評論人也不會說話,沉默是金是聰明人奉行的準則,而這些聰明人也自視自己為行為的準則,道德的楷模。好好的活人偏偏讓他們活出死人的樣子來。然而聰明人也不是永遠不說話,他們畢竟不是啞巴。倘若沉默是金的人突然激動起來,以至於語無倫次,我也是知道原因的。聰明人不但是該沉默的時候沉默,該不沉默的時候也是當仁不讓地不沉默。聰明人一般事不關己袖手旁觀,一旦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立刻換了一副麵孔,絕不再沉默。他們疾言厲色,橫眉立目,爭先恐後,寸步不讓。

 

       前幾日也看到一個故事,講中國一家公司團隊內部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活動,要員工兩兩對坐互相指出對方的缺點和錯誤。全國各地點包括杭州廣州都積極踴躍,有些地方甚至如火如荼,隻有上海反應冷淡。故事裏的包括杭州廣州的在內的人是無疑是聰明人,而一向名聲最壞的上海人成了不識時務的傻子。其實上海人一貫喜歡嘰嘰喳喳地管閑事,也確實是個傻子,這時候不說話也在情理之中。

 

      中國人的世界裏,以為圓滑世故便是高情商,便是聰明。而中國人裏絕大多數都是這樣的聰明人。這不單是個人的品德,不單有地域性,更是關乎我們的民族性。魯迅先生生前身後被人詬病,說他偏執,說他不通人情,說他愛罵人,但他罵的何嚐有半分錯,我對他始終滿懷敬意,他俯首甘為孺子牛是何等的慈悲情懷,他橫眉冷對千夫指是何等的英雄氣概。

 

       我幼時第一次獨自出門買東西,出去要經過一個長長的巷子,回來所買東西被一幫小強盜洗劫一空。我當場呆若木雞,回到家裏驚魂未定。見了當時正做著俠客夢的二哥哥便告訴了他我的悲慘遭遇。二哥哥與我商議一番,於是我第二日又經過,那幫小賊又來搶,二哥哥上去一頓痛打,打完搖著折扇朗聲說到,小爺姓氏名誰,住在哪裏,然後揚長而去。晚上人家找上門來,父親一邊禮讓進門,一邊責令二哥哥站著。等到問清了前因後果,父親臉色一沉下了逐客令。那時候的人還知道廉恥,見父親端了茶隻好領了自己的孩子訕訕而去。告狀的人走後,父親溫聲對我們說到,“還站著做什麽,還不快去吃塊糕。”等我們吃完了糕,父親才對二哥哥說,“兄長護衛幼妹天經地義,所以我不責罰你。然而你依然有錯。其一,不該以妹妹做餌,陷妹妹於險地,其二,事情但凡能以語言解決的,則不必動手。非動手不可,要知道輕重。其三,事當做則做,但忌招搖。不可貪圖虛名,圖惹麻煩。”我們聽了記在心裏。後來我大了有人欺負了我的小表妹表弟,我也毫不客氣地以強淩弱以大欺小,漸至於朋友同學,後來學校裏見了忍無可忍之事也常常拍案而起。

 

     父親也常說,人言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這是聖人大賢。如我輩,不論人非是不歪曲篡改事實,不居心叵測搬弄是非,不編造故事無中生有,其餘何妨直言暢談,一舒胸中塊壘。一味的謹小慎微做人也失了意趣,品評臧匹是人的天性亦是權利。魏晉時人物的的文采風流讓人高山仰止 ,即使東施效顰又何妨。至於仗義執言是最該做的,而能身體力行行俠仗義氣除暴安良的俠客更是要景仰的。鄉願,德之賊也,可鄙!

 

      我聽後深以為然。類如美國波士頓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所銘刻的馬丁·尼莫拉的話:
  
  “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後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此後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教徒;最後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了。希特勒屠殺,最後沒人說話了。

 

        前幾日正巧又看到閱微草堂筆記的一則故事。白話譯本如下:

 

        李應弦說,甲和乙是上輩人就友好的鄰居,從小一起玩耍,長大一起土學,性情相投像兄弟。兩家的男男女女時常來往,雖然隔著一道牆,像是一家人。有人給甲的妻子造謠,說她和表弟私通。甲調查沒有證據,可是疑心沒有消除,暗地裏把此事告訴乙,求他代為偵察。乙向來謹慎怕事,推辭辦不了。甲心想沒有偵察就推辭辦不了,明明是知道這回事,所以不肯偵察,就不再追問,也不明說,但從此不再和妻子說話。他妻子沒有辦法表白自己,竟然憂鬱而死。死後鬼魂附在乙的身上,說:“沒有比夫妻更親密的,夫妻之間的事,卻秘密地求你偵察,可見信任你到了什麽程度。假使你盡量洗刷我的冤枉,甲的疑心一定消除;就是表麵上答應偵察,然後再告訴他沒有證據,甲的疑心也一定會消除。你卻顧慮如果偵察出實情,不說就辜負了甲,說了你就要受埋怨。於是置身事外,小心翼翼地保全自己,致使我怨恨死去,這是殺人不用刀子呀!今天在閻王那裏控告了你,你去對質吧。”乙發了幾天瘋死去。甲也說:“為什麽需要朋友?是為了有急難的時候互相幫助。這件事可以騙我,怎能騙別人?關係疏遠的人或者可以騙,怎能夠騙你?我把心腹之事托付給你,沒有就該說沒有,直言責備我不能因為流言蜚語損害夫妻感情;如果有就該暗中告訴我,使我好想辦法,不因臭名聲連累子孫。你卻把我看成過路的人,用推委加深我的疑團。我又何必重視這樣的朋友呢?”於是也和乙絕交了。乙死了也不去吊唁。乙難道真想殺人嗎?隻是過於精通世故,趨利避害的心機過於巧妙罷了。可是害怕小的怨恨,招致大的怨恨;害怕一個人的怨恨,招致兩個人的怨恨,結果害死了人,自己的命也搭上了。他的巧妙又在哪裏呢?所以說,不是絕頂的聰明人,不會做出絕頂的糊塗事。

 

     紀曉嵐感慨說,“ 非極聰明人,不能行極懵懂事。” 然也。這些聰明人行事看著無懈可擊,實則自私自利,無情無義至極。道德的典範不過是偽善之徒而已,眼裏心裏有的隻是自己的利益算計。他們但凡有一絲情意便不至於隻想著保全自己而不顧朋友的安危。對朋友尚且如此,何況於別的不相幹的人,正義於他們更是沒有半分關係的。因之偶有好心的聰明人勸誡我幾句,提醒我謹言慎行,我總在心裏冷笑數聲。如果是我哥哥,還要加上一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這是我離群索居的緣故。我是個傻子 ,不配和聰明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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