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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罵人

(2021-07-02 13:57:42) 下一個

論罵人

 

人生天地間,有些事不能不做,有些話不能不說,罵人即是一例。然而,罵人卻大有講究。

 

罵人分兩麵,有正反。分兩種方式,有髒淨。分兩種人,有粗細,——所謂讀書人與粗人。

 

我們一般的習慣意義的罵是指一個人說髒話去攻擊別人。傳統上是用一個特定動詞加上人稱代詞和名詞,去問候對方家裏親近的女性長輩,和死去很久很久的祖先們。比如,幹你娘,操你奶奶,日你十八輩祖宗。現代的“罵的國度”則拓展壯大了很多,變得五花八門。有由中國傳統方塊字變身為拚音縮寫的,比如享譽全球的CNMB,tnnd,tlld;有符號和圖標,比如豎一個大大的中指;還有數字,比如666。但萬變不離其宗,字裏的含義都是些不上台麵的下流事。

 

然而罵人未必講髒話,髒話也未必都是罵人。髒話也有兩麵性,除了用來罵別人,也用來“罵”自己和自己喜歡的親近的人。中國人曆來有打是親罵是愛的說法,和正話反說是同理。比如,妻子叫丈夫“殺千刀的,黑了心的,短命的”,字沒一個好看,每一個字裏卻都透著濃濃的愛意。比如,北京人喜歡說,“我操,來早了!我TM這是發什麽神經啊。你大爺的,你跑哪兒去了?你丫的怎麽回事啊?他奶奶的,這可麻了煩了!這他媽的真操蛋!”等等。四川人喜歡說,“你個龜兒子,老子找了你一上午!東北人摸著兒子的頭說,你個小王八羔子一頓飯吃了你老子一頭牛。”美國人口中的Fuck和Shit有時也一樣。這一類髒話算是口頭禪,應該視作語氣助詞,更多是習慣用語而不做罵人用了。這些髒話與一個人的品行修養無關,有時候有些人說著還怪有趣怪可愛的。比如汪曾祺的一篇文章裏寫,「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當然這類髒話的一個主要重要功能還是吵架罵人,發泄情緒。比如,一個人被人氣極了,又沒讀過書,隻能張口就來“你個畜生,你就是牲口。王八蛋!”這種潑婦罵街式的罵法,粗糙直接,屬於下乘罵法,然而倒也不失光明磊落,真刀真槍上陣,拚的是嗓門和語速,以氣勢取勝。我給它取個名兒叫陽剛法。與之相對的是陰柔法,即罵人未必說髒話。陰柔法講究指桑罵槐含沙射影,不著一字而盡得風流,屬於淨罵,語言不見一個髒字,卻暗戳戳陰森森的,如毒蛇吐著信子。比如,“要是川普再選上,家裏人真得一刻不停的看著,免得出事了。”

 

脾氣暴躁的粗人一般喜歡用陽剛法,讀過幾天書自視清高的人一般喜歡用陰柔法。相較這二法,我厭惡陰柔法勝於陽剛法。其實認真追究起來,但凡與人辯論,因為觀點立場不同,從起了爭執進而到人身攻擊,無論髒淨都是有失體麵的事,事關一個人的道德與修養。罵人者之所以被譴責也是因為此。

 

但世上有一種罵不但不為人譴責,反而需對罵人者生出十二分的讚歎和景仰來。這一種罵在人類曆史的長河中如一顆明珠,熠熠生輝,不可或缺,是為讀書人之罵。曆史上有名的罵,古有禰衡擊鼓罵曹,諸葛亮陣前大罵王朗,駱賓王的討武檄文,近現代有魯迅之罵,柏楊之罵,方舟子之罵,到今日許章潤戊戌六章的大聲叫罵。讀書人的罵不為泄私憤,隻因為秉持道義二字,“為民請命”原本是讀書人的本分,隻是今日中國鮮少有讀書人盡這樣的責任與義務了。


 

激烈地罵與溫和地說各有功用,譬如自然界有時候和風細雨,有時候疾風驟雨,方式不同,而俱旨在振聾發聵。讀書人罵人是要別人明白道理,是警醒,是呐喊。他們罵得地動山搖天地變色,與千回百轉溫文爾雅的說相輔相成,彰顯的是讀書人的良心。有時候有些人非罵不可,天時地利人和,不罵不足以為萬物之長,不罵不足以生而為人。假如老流氓老糊塗蟲老匹夫竟然就被罵死了,那就真是為民除了害替天行了道,算是功德無量的事。

 

讀書人罵人與市井人罵人不同,區別的關鍵是要看為什麽罵和罵什麽,怎麽罵。好的讀書人語言方式千變萬化,雅言與髒話齊飆,中文與英文共吐,嬉笑怒罵渾然天成。能做到此種境界的是為高人,我輩應學習之。

 

總而言之,罵人未嚐不可,因人製宜因地製宜因時製宜因事製宜,但要罵得端莊大方,高妙精深。一定酣暢淋漓,不妨雅俗共賞,也應別出心裁,最好不拘一格,然後出奇製勝。

 

世有罵人一事,故我今有罵人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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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唐靜安 回複 悄悄話 老鄉,哈哈。謝謝。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篇。我懶得發博客,一般在茶壇發發文章。你可以去茶攤搜索唐靜安看看能不能找到。找不到我再出手幫你。
heidi876 回複 悄悄話 老鄉,不久前看到你寫的一篇散文,頗有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的韻味,本來要收藏,品味和慕防,一時間忙而沒有記錄,結果如何也找不到了。在這裏向您索求?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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