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蘭暮光

活著的美妙之處,是對希望的不斷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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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殤--第十五章【SARS危機】

(2020-01-04 22:31:53) 下一個

第十五章 SARS危機

 

2003年肅殺初春的一天,中關村海龍大廈方向科技辦公室的廳裏,陳瀾躺在地毯上,被周圍堆得滿滿的箱子包圍著,高高的箱子一直碼到屋頂。她蹙著眉瞪著箱子上的方向科技標誌,想著這五千台問題設備可能會毀了她的公司,也毀了她的買房夢。

  “客戶催貨十幾天了,說再不發就用別家的了”從西門子請假,回公司來幫陳瀾的葉青一臉愁容,望著高高的紙箱說“就是新版本好了,幾千台設備讓咱們就地開箱升級,工作量也太大了吧!”

  “台灣工廠那邊有新版本了嗎?廠家工程師幾號到北京?”她衝著辦公區工程師小辛嚷著。

  “新版本不行,他們說最近不能來了”小辛遲疑了一下,接著說“經理,我老家有點事,想請一個月假...”

 

  非典已漸入高潮,板藍根、口罩和84消毒液全都買不到了,人人自危,一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景象。陳瀾不用員工找借口請假了,毅然把員工都放了,自己扛著。憑著理工學霸的底子,她自己配合美國芯片公司的工程師遠程調試,因為美國人都按部就班的,這邊的晚上美國那邊是白天,連續熬了三個晚上了,調來調去,她眼冒金星了,新版本更加不行!

  “陳瀾,別太辛苦了!”葉青看著躺在箱子堆裏的陳瀾,茫然地說:

“有傳言說,咱們台灣的供應商捷傳可能會倒閉...”

  “兩百多萬呢!”她噌的坐了起來,瞪著熬紅了的眼睛,皺著眉鬱悶地想著,產品缺陷解決不了,又退不掉的話,這六年可就白幹了!創業這些年,公司時起時落,危機重重,但哪一次也沒讓她心裏這麽煎熬。她歎了口氣,忽然有些傷感,心裏翻騰著,多少個日日夜夜熬著做資料、做網站、調測設備的辛苦,多少次坐長途火車硬座去投標、住十十幾塊最差最便宜旅館、在貨場自己搬運設備的節省...

她盯著環繞身邊的那一百多個箱子,盤算著一點一滴的用血汗拚出來的利潤,都在存貨和應收款上了,這一次產品缺陷就全完了?她腦門上滲出一層汗,想著情況不可能比現在更糟了...

 

  尖利的電話鈴驚醒了剛閉上眼的陳瀾!

  “方向公司嗎?我們是西北技術監督局,你們公司四月份銷售的設備中文標識不全,被我們全部查扣了!不允許再銷售了,你們馬上過來接受處罰!”接聽著電話,她大驚失色!腦子裏快速地想著應對的辦法,覺得頭皮陣陣發麻。

  “您看,前一批貨時間太緊了,沒來得及加中文標識,我們補充一下標識行嗎?”她央求著。

  “另外,最近火車站非典疫情比較厲害,您看晚幾天行嗎?”

  “不行!你必須馬上過來!否則解決不了問題!”電話裏的聲音透著凶狠。

 

  “上一批貨絕不能再打水漂了,不去應收款也懸了!我今天下午就坐火車去,這邊台灣工廠和海關的事,你盯緊點吧!”她滿臉凝重對葉青說完,手裏開始收拾出差的東西。

  葉青開車送她去北京西站,天色陰沉沉的,站前廣場冷冷清清,竟沒有什麽聲音了,零星的幾個旅客用大口罩和帽子包裹著,行色匆匆地趕路。進站口溫感器照射著旅客,閃爍的紅色指示燈透著肅殺的味道。售票口根本沒有旅客,下午好幾列出京的車都停了,隻有一班傍晚的過路車,而且隻有硬座,她毅然買了票。

  葉青左手扶著她瘦消的肩膀,右手捋了一下她用皮筋紮在腦後的馬尾辮,看著妻子從不化妝的臉上憔悴的顏色,他心裏憐惜、慚愧、痛恨、擔心、迷惑五味雜陳,眼眶裏溢滿了淚水。

  “沒事,不就是錢嗎!六年前咱們什麽都沒有,以後大不了從頭再掙!”她把手搭在葉青胸前,深情地望著他說

  葉青凝視著他美麗、聰明、無所畏懼的妻子,看著她的背影消逝在進站口,心裏忽然有些困惑,她冒著生命危險要去換取的究竟是什麽呢?

 

  “技術監督局嗎?我是方向公司的,我已經進了北京火車站了,明天一早就能到您那了”她在站裏打著電話“北京這邊疫情比較重,到你們那具體找誰呀?....你們的人最好帶上口罩!”

  “你千萬別來了!趕緊把票退了,要不我們給你發個文,你們給技術監督局匯八萬四千罰款,我們就把貨放了...”電話裏的語氣已不再凶狠。

 

  陳瀾趕緊回公司,接著調軟件。

  “全都不行!可能硬件也有問題?”她恨恨地說著,使勁拍了一下桌上的樣機。

  “要是台灣把信用證兌現了,咱們的資金鏈就斷了!他們不會扔下這些爛貨不管咱們吧?”葉青擔憂地說。

  “我請進出口公司先暫停住信用證,但他們停不了太久,除非你想辦法把海關的人請來。”她腦子飛速地轉著說。

 

  請到海關的人是很難的,何況是在非典期間,幸好葉青在外企多年,知道海關是怎麽運作的。葉青到海關先提交了正式文字申請,同時口頭強調著造成重大損失的風險和緊迫性,暗示海關不作為不能免責,並且信誓旦旦地承諾對具體辦事人員專車接送,確保安全。

  葉青終於把海關的小夥子接來了,陳瀾控訴著產品的質量問題,把無數次檢測失敗的表格攤給海關的小夥子看,接著又演示產品不能兼容的現象。小夥子很認真,又讓從不同的箱子裏抽設備再測,終於他認可了,簽了報告,打了封條。

 

  葉青和台灣供應商捷傳的馬總交鋒十分激烈,他用盡了在外企那套爭取雙贏的談判策略,要求先退貨,承諾等解決了質量問題後,仍然會合作。但就是沒什麽進展,總感覺馬總的推諉中笑裏藏刀。

  “許老板,如果你們不顧自身產品問題,執意兌現信用證的話,我們會報請海關和信息產業部稽查!你們就難逃司法責任了!”陳瀾急了!直接打電話給台灣公司的許老板。談判的郵件和電話來來往往,一周後終於和台灣工廠艱難地達成妥協,在北京海關完成了退貨。一個月後台灣工廠捷傳竟真的倒閉了,在非典的風雨飄搖中,方向公司死裏逃生!

 

  那一年的春夏肅殺慘淡。為了躲病毒,陳瀾也常在家辦公。葉青會抽空去公司幫著發貨。這天葉青發完貨回到唐家嶺,進門就看見妻子坐在桌前,後背和雙肩抽動著。走近後看到桌上是她那本家庭相冊,打開的那頁是姥爺、爸爸、媽媽、她和弟弟一家五口的合影,她紅著眼,在哭。

  “怎麽了,陳瀾?”

  “我媽來電話,說我弟快不行了,讓我這兩天一定回去一趟,對我爸媽打擊太大了,他們太傷心了。”她哽咽著,說完在那流淚。

  “怎麽會呢?春節咱回去時,不是還好好的嗎?”葉青關切地問,坐在她邊上,望著相冊。

  “我弟這些年本來身體就越來越差,爸媽家大悲院那片社區馬上要拆遷了,爸媽著急,他也跟著瞎著急,不知怎麽病了,一個禮拜死活不吃東西了。我弟瘦的皮包骨了,太可憐了,我今晚回去,我媽說估計是最後一麵了...”她嗚咽著說,眼前浮現出帶弟弟去看海河的那一幕,心裏更加難過,悲傷著這世界對弟弟太不公平了,悲歎著有殘疾人的家庭希望卑微,父母的含辛茹苦二十幾年,終於將麵對慘痛的時刻。

  “萬一真不行了,回去時勸父母節哀,他們已盡心盡力了,弟弟這種腦癱,二十幾歲,也算高齡了...”葉青送她去火車站時囑咐著。

 

  弟弟看到了姐姐,他已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不了了。他瘦消的臉上,深凹進去的眼睛,有一絲憂傷,又浮現一絲欣慰。當晚弟弟就平靜地走了,卷曲著就像一盤燃盡的香火。

她按葉青說的去勸慰爸媽,但老兩口的傷心欲絕,是長時間才能平複的,爸爸每天去大悲院念經,寄托他的哀思,媽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著拆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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