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幸福的人, 老師講的故事

穀老師, 1965年考入吉林大學數學係。1969年畢業分到我們學校，從此我們有了最好的數學老師。

 

穀老師經曆多多，故事多多。下麵是老師在微信中寫給我的故事，他的大學見聞。

 

注：

為了保護當事人的隱私，用的都是化名。請勿對號入座。

老師的文字，我隻是校對，捋順一下。文中的“我”是穀老師。

 

一九六六年三月新學期開始了。吉林大學的各專業的學子們為祖國的現代化的建設努力地鑽研、拚命地學習著。 夜幕降臨，校園各大樓燈火通明，校園裏一片寂靜，教室裏、圖書館裏到處都是年青的學子，他們安靜地低頭學習著、研究著，那種勁頭無法用語言描述。

但這種學習的氛圍被吉大開展自我教育的政治運動打破了。三月中旬的一個早晨我們發現數學樓高年級所在的三至五樓的走廊裏到處都是批揭批所謂反動學生的大字報。我們都非常震驚。

數學係四年級的一位所謂的反動學生找機會逃走，跑到黑龍江省漠河的大森林深處，過了十年的野人生活，後來與當地獵戶女兒結婚生子。文革後被調回吉大，以後又轉到大連解放軍艦艇學院工作。他寫了一本自傳體的書，公開發行，記錄了他十年野人生活。

 

一個五年級的“反動學生”不堪其辱，從五樓跳下，慘死在血泊中。同一天下午化學係的一位老師也跳樓自殺。

 

一天兩位師生喪命，自我教育運動搞不下去了，校園恢複了原來的平靜。師生們又全身心投入到教研和學習中。

 

好景不長，六月中旬從北來京傳來消息說在京大學到處貼大字報，揭批反動技術學術權威。很多教授受到批判。七月的消息說大學生可以進行革命串聯，坐車不用買票，全部免費。 吉大校園一下子沸騰了，也要揭批、寫大字報，要求停課鬧革命，也要到北京串聯，學習北京鬧革命的經驗。

 

不久中央文件來了，要進行無產階級段文化大革命。徹底停課，大串聯。我也和同學們出去串聯，去了北京、武漢、上海、杭州、南昌、瑞金等地。有的同學走的地方還要多，甚至出國到了越南。一直到一九六七年三月才回到長春。說要成立造反派組織，每個人都要參加。我加入了紅旗野戰軍。

 

此時同學們誰也不敢學本專業的知識了，學些別的，要不就是休閑，玩吧。入學以來沒有一個同學吸煙，現在大部分男同學都吸煙了。我就是那時開始吸煙的，吸了一輩子，到現在也沒斷。

 

談情說愛的人也多了起來。我們班共有九名女同學，五名分別來自哈爾濱、長春、吉林、沈陽和上海。其餘的四位來自農村。其中來自哈爾濱的林梅端裝秀麗，具有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風度，非常引人注目，自然有很多男士追求她。對於這些追求者，林梅從不動心，可能內心有自己的標準吧。

 

我班的杜壯生也喜歡林梅。一件趣事暴露了他的內心感情。大家把這件趣事起名叫: 扣豆腐。一天食堂吃豆腐，要排隊取醬油，輪到壯生，他拿起勺子，正在這時林梅從傍邊走過，壯生目不轉晴地盯著她，愣神了。後麵同學摧他，他連忙把豆腐扣在了醬油勺裏。大家哄堂大笑。從此留下“扣豆腐”的典故。同時大家也知道了壯生對林梅有意。

 

此事傳開了。壯生加緊了對林梅攻勢，但林梅不為所動，一如繼往地以同學相待。杜壯生總是找機會和她搭話，有事肯定全力幫忙。壯生高高的個頭、麵容清秀、文質彬彬，在我們班絕對是一個帥哥。又非常幽默，特會逗人開心，還非常愛幹淨，他床上的被子總是疊得整整齊齊有棱有角，桌上書等擺放得齊整，若他不在時有人動了他的東西他一定會知道，他非常心細。

 

時間會改變一切，漸漸地林梅對杜壯生有了好感，接觸得多了。在操場邊、樹蔭下常常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在食堂也常常一起吃鈑。他們相愛了。同學們把林比作林黛玉，壯生為賈寶玉，真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太幸福了。

 

轉眼到了六九年，快畢業了。林梅完全沉漫在愛河之中，期盼著畢業後分到一起工作，結婚生子，組建美滿的小家庭。

 

天有不測風雲，壯生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天食堂師付整理收來的飯票，突然發現一張背麵有字，寫的是“高舉反革命大旗”的字樣。文革期間有這事還了得，立刻匯報給軍工宣隊。上麵很重視，馬上組成調查組查此事。貼出布告，並把那張飯票也貼出讓大家檢舉，勒令疑犯自首。

 

壯生一看這不是自己寫的嗎，那是筆誤，解釋一下應該就沒事了。他也與林梅商量，林梅說沒事兒，相信他政治上是清白的，同學們也都這麽說，去自首吧。

 

自首了。軍工宣傳隊馬上把杜壯生隔離審查，讓其交待問題，同時也向同學們了解他是否政治上有問題。林梅主動找軍工宣隊，證明杜壯生沒有政治問題，那隻是筆誤。經向更多同學了解都認為壯生沒問題，是筆誤。軍工宣隊也傾向是筆誤，沒什麽大問題，教育一下就可以了。

 

老師寫到這裏停了下來，我可著急了。下麵是我們的對話：

 

我：結果呢？

老師：別著急。

我：您忙您的。不著急……

老師：妳能猜出後麵的結局嗎？

我：我覺得杜還是會倒黴的。

老師：怎麽個倒黴法？

我：是不是有人喜歡梅，借機把杜踩死（手法就想不出來了）好取而代之？

老師：猜對了。妳真厲害！

我：小說看多了……

可是軍工宣隊的領導認為此事非同小可，必須一查到底。非但不放人，還讓杜去幹苦力活，挖防空洞。一天下來杜渾身上下都是泥巴，累得疲憊不堪。看到自己心愛的人遭此劫難，太心疼了。林梅哭了。不管林梅和同學們怎樣申述就是不放人，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太冤了，也太慘了，太冤了呀！

 

原來杜有情敵呀！是A同學，他早就暗戀著林梅，看到他們成雙入對又嫉妒又恨又沒有辦法。這次機會來了，大家都說杜政治上沒問題，那就揭發別的事。A同學從杜的好友那兒得知，杜曾往家寄了兩個大木箱。這裏麵一定有問題，揭發他經濟問題，於是向軍工宣隊舉報了此事。

 

壯生的人緣很好，大家誰也沒介意郵寄箱子的事，A同學不揭發肯定沒事。結果軍工宣隊得到舉報馬上進行調查，沒幾個同學清楚這件事，都說不知道。沒辦法隻好組成調查組去他家中取證。我班的吉同學隨組去了壯生家（另一個城市）。他回來說：進到壯生家，坐在椅上就發現椅子是吉大的，桌子也是吉大的。搜出的東西太多了，有老虎台鉗，那是很重的鉗工用的工具。還有好幾部電話機，十幾個日光燈管，日光燈用的鎮流器，鐵銑，鐵鎬，毛毯，被褥等等。他也太貪心了。

 

林梅知道此事後，傷透心了。自己心愛的人，竟是如此德行。一種被欺騙的感覺由然而生。太不可思議了，不是自己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追求幸福的，幸福沒了，帶來的隻是痛苦。從此林梅再也無心談情說愛。那個小人A同學也沒得逞，傻眼了。再說壯生的確有問題，繼續勞動改造。抓緊退贓，深刻檢查，一到畢業前才被放出來。這件事影響了他的畢業分配，本可分回省城，但被分配到遼寧一個偏遠貧困的縣裏。

 

畢業時林梅本來可以被分配到北方的一個大城市，她無父母，由哥哥撫養長大，但不知為什麽她要求分配到遼寧本溪，說有姑姑在那需要照顧，她如願了，被分到本溪。

 

以後她的情況就不清楚了。過了兩年又傳來了林梅的消息。說這個追求幸福的人又掉進了幸福的陷井。

 

林梅認識了一個有份好工作的帥男子。兩人相處得很好，到了談婚論嫁時才知被騙了。原來這人己有家室。受到的打擊太大了，大痛一場。林梅的哥哥心疼妹妹，托人把她調到哈爾濱財經學校工作。

 

梅的婚事成了哥嫂的心病，給她介紹對象不是不見就是不同意，三十七歲的她己心灰意冷。看來要成為老姑娘了。

 

八二年我找到同班同學張永海（畢業時留吉大數學係任教），請他幫我聯係到吉大進修。恰巧謝拜傑教授帶郭雲春研究生，而且師大的田承誌、河南鄭州大學歲裏明也要求進修，這樣組成一個教進修班隨謝教授研討環與代數。

 

快到暑假時，張永海告訴我能見到梅，並告知一個秘密。梅的單位得知吉大要辦暑期計算機方麵的培訓班，派人來吉大數學係聯係，恰好張永海接待，談到了他的單位也有吉大畢業生，張一問，是梅、自己的同班同學。就問起她的情況，來的人說梅己快四十了還沒成家。旁邊的楊秘書聽後馬上說：我係的馮教授妻子過世了，能否給介紹搭個線。來人答應了。他回單位後與領導研究讓梅參加培訓班。實際上就是想讓她與馮見麵。

 

他們見麵後感覺很好，很快就結婚了。馮是吉大知名教授，人也長的帥，比梅大十四歲。梅進門就當了奶奶。吉大為全校學部委員和院士的十八名教授蓋了一棟樓，稱為教授樓。馮也是十八名教授之一。

 

林梅終於收獲了幸福。現在她的先生己過世，享年八十四歲。梅現自己單過，晚年生活很幸福。2019年九月畢業50年聚會見到她，精神狀態非常好。不象74歲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