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春雨的博客

成功根本沒有秘訣,如果有的話,就隻有兩個詞:謙虛和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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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酸的打工妹

(2021-02-01 16:56:44) 下一個

文/肖春雨

她叫呂蓮娟,她來東莞10年了。2010年以前,她在東莞南城一家電子廠的無塵室裏,日複一日地擦拭電子零件,悄然消耗著青春歲月。

呂蓮娟是數以億計的中國農民工群體中的一員。她吃苦耐勞,夜以繼日出賣著最廉價的勞動,生產各式產品。

呂蓮娟來說:東莞在劇變,但我們沒有變,”10年來,她工資的增長如逆水行舟,物價的飛漲卻像脫韁野馬,而她搖身變成兩個孩子的母親,生活負擔日益加重。10年前,她和丈夫從廣西桂林的鄉村出發,來到這個世界工廠,埋進轟隆隆的機器聲中,推動這個國家邁向現代化。10年間,世界一日千裏,呂蓮娟及所屬的群體,極少數人幸運而艱難地躍進另一個階層;另一些人,卻透支了體力和腦力,帶著一身傷殘,被拋回了農村。而她則如同沉默的大多數,在原點徘徊,接受命運,節衣縮食經營每一個日夜。


2000年,她的孩子才滿兩歲,呂蓮娟隨丈夫來東莞打工。當時南城步行街還隻是一條臭水溝,要3年以後才建設起來。她在臭水溝旁邊的下潡村住了下來,下敦村的樓房當時還毫無蹤跡,她望著一片矮小醜陋的瓦房,心想,家裏的村莊真是比這裏美多了,隻是那裏太窮了。

在廣西灌陽縣江口村,呂蓮娟一家3口人種著6分田,根本沒法養活自己,她說:大多數內陸農村遭遇著江口村同樣的貧窮。中國地少人多,人均耕地不到一畝田,實行家庭承包責任製以後,勞動生產率提高,勞動力大量過剩。1997年之後幾年,農產品市場疲軟,銷售困難,農業生產收入連年下降,還得上交各種沉重的稅費。青壯年農民無所事事,過著貧困的日子。

1998年以後,幸免於東南亞的金融危機的珠三角和長三角地帶,承接起產業的轉移。2001年,中國加入WTO,製造基地大量向中國轉移。這一年,日本通產省發表白皮書,將中國稱為世界工廠。世界工廠敞開了巨大的勞動力缺口,召喚著貧困的失地農民。2000年,像呂蓮娟一樣在城裏打工的農民工,有1.2億人。

在她堂妹的介紹下,呂蓮娟進入東莞新科電子廠,400塊錢包吃包住。丈夫則在新科附近家具廠的流水線上,做油漆工人。兩人拿著不到1000元的月工資,花去120塊錢,在村裏租下了一間小房子。下敦村遍地是打工者,每當到夏天夜晚,賣西瓜的小攤販們就會把西瓜切成小片,一晚能賣上兩千片。出租屋擠不下太多人,小孩們都睡到門口、街上。夫婦倆的小房間隻能放下一張小床,勞累了一天之後,他們偶爾躺在床上,暢想著未來。那時,他們還有自己的夢想。

生活的艱辛充滿了未知和驚險。那時,每個農民工都要辦理暫住證、就業許可證、外出打工許可證,每年辦理各種卡證要花上三五百元。若是被查出沒有證件,就要被抓到收容所改造勞動。不僅要補辦證件,還要罰款兩百元以上。每一天,東莞治安隊都要到村裏來查證,治安員隨意闖進他們的屋裏,搜查、抓人。一些孩子躲在窗簾後,他們連同窗簾一起扯下來。

呂蓮娟夫婦老老實實辦證交費,提心吊膽,總算平安度過那幾年。可她的老鄉則沒那麽幸運,她的老鄉----保君三度被抓進收容所共罰款1400元,當時她有個叫譚大哥掏出剛辦的暫住證,治安員接過後就將之撕成兩半。孫大叔因為操著和她譚大哥同樣的口音,也莫名其妙被抓進收容所,不僅罰款兩百,還要被懲罰掃地、洗被子。。。。。

2004年,因為缺工,呂蓮娟成了新科電子廠的正式員工。她有了工資卡。9月,她的底薪為440塊,當月加班140個小時,再扣除16塊錢綠化費,最終能拿到1179塊錢。兩個月後,她開始買了養老保險。這突然的改善讓她開心了好一陣子。

每一天,她6點鍾起床,在650之前趕到無塵室的流水線上,開始清理磁頭,到了下班,通常已是晚上七八點,天已經完全黑了——她難以見到廠外的太陽。每一天都累得腰酸胃痛,可她心甘情願地忍受這一切,錢的唯一辦法是,加班、再加班。。。。。

此後幾年,工資緩慢提升著,直到2008年,新勞動法出台,底薪才被提到815塊錢。這一年施行的《就業促進法》規定,農村勞動者進城就業享有與城鎮勞動者平等的勞動權利。農民工的平等就業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同年,國務院加設新的辦事機構——農民工工作聯席會議辦公室,專責處理農民工事務。

但好景不長。當年9月,金融危機暴發了。押寶於出口導向的沿海中小企業紛紛倒閉,2500萬農民工失去工作。他們大多數沒有得到任何補償,默默返鄉,或是往其他地方遷徙。

呂蓮娟所在工廠也遭到金融風暴的襲擊。2009年開始,工廠不再讓她加班。不到更多錢,她也跟著感覺走,跟著其他工人消極怠工,在正常上班時間,故意放慢速度,或者幹脆站著不幹活。

當不滿情緒向生活蔓延之時,新的生命悄然降臨。20096月,肚子裏的小女孩已經4個月大了,呂蓮娟忐忑不安地辭掉了工作。此時她想起她那個挺著大肚子上班的工友,竟然生下一個渾身烏黑的嬰孩,那孩子不久之後就死去了。4年前的一個早晨,她剛去上班,因為吸入過量消毒水,暈倒了。之後住院四十多天,除了醫療費,呂蓮娟沒有得到任何補償。她經常頭痛,她想那也許是工作落下的後遺症。

呂蓮娟孤獨地麵對農民工群體共同的問題。他們不僅經常麵臨工傷的危險,還占據著90%職業病患者份額。有害的工作環境正在奪走這些他們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的資源,患上職業病似乎是家常便飯,維權卻是舉步維艱。

呂蓮娟一家四口擠在東莞南城下敦村一個小單間裏,兒子睡一張床,她和丈夫、小女兒擠一張。小女孩總是哭鬧,鼻涕滴答。沒有衣櫃,衣服都掛在兒子的床尾。房租一直漲,她在村裏輾轉換了幾個住處。這個幾平米的小單間,一個月要花去300塊錢。

陽台用鐵皮遮頂,鐵皮挖出一個洞,讓陽光透進這個潮濕的小房間。陽台一端用來做飯,一端是衛生間。下雨時,她就把小煤氣爐拖進房子,在地上做飯。

兒子王大順是去年接過來的。過去10年間,他都隨著外婆留在老家。為了省去春運的費用,夫婦倆也從未回家過年——來回的車費要700塊錢 ,是平常的兩三倍,過一次春節,要花去一兩個月的工資。如今兒子長大了,外婆漸漸管不住他。呂蓮娟害怕他像村裏其他留守兒童,去網吧上網,沉迷於遊戲,或是像那個14歲的孩子,吸毒過量而死於非命。

因為戶籍製度,農村戶口的王大順沒法享有城市的義務教育。到了東莞,他隻能在附近的農民工子弟學校就讀。一年的學費將近5000塊,她退回來的社保金,隻夠支撐他讀兩年書。

辭去工作後,一家四口都要靠丈夫一個人養。他在工廠打工,每天工作12個小時,沒有任何保險及福利。扣掉300塊的夥食費和32個小時休息費,每月隻能拿到1400塊。

比起10年前, 生活變得更糟糕。她的工資從未超過兩千塊,底薪最高的一個月,加班130小時,最終也隻能拿到1949塊。物價卻一路飛漲:2000年,100元能買到100斤好大米;2010年,100元隻能買到四十多斤普通大米。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計算,10年間,物價總上漲為25.37%

豬肉漲價後,呂蓮娟便極少吃。前幾天生日,才買了5塊錢豬肉煮白蘿卜慶祝一番。但她堅持每天煮一個雞蛋給女兒吃,孩子是她通往未來的入場券。她想著,即便沒有儲蓄,沒有保險,有了孩子,她就不至於老無所依。

家裏幾乎沒有電器,那台小小的電視,起初呂蓮娟因為怕浪費電而不願意買,還是在丈夫的堅持下,花上60塊錢在廢品站買來的。

10年來,最大的消費是去年為兒子學英語買的影碟機,花了將近500塊錢。可兒子並不喜歡學英語,影碟機被廢棄在一邊。他想回家了。他懷念在家鄉的河裏恣意遊泳,懷念在田野間和小夥伴戲耍。他開始在學校裏結識老鄉、組成陣營,對抗那些欺負人的孩子。他個頭矮小,每天都挨人打,可他總是全力反擊。打不過也要打,這是12歲的王大順最新領悟的道理。

呂蓮娟想,這個城市永遠不屬於自己。她也想著回去,可是,老家沒有房,結婚時用的屋子還是借來的,再說,生了第二胎回去還要被罰款。

最近一年,中國從金融危機中恢複過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民工荒。她就想,現在工廠都缺工人,也許還會有機會呢?

在去與留的彷徨之間,在隨時準備遷徙的不確定之中,在展望未來一片茫然之時,呂蓮娟唯一確定的,就是盡可能節省,最大限度地減少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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