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不死 赫魯曉夫不止

“忠”在傳統中國——皇權專製中國是頭一件大事，越到國君地位飄搖之際越喊得凶。毛澤東“大權旁落”，擔心“赫魯曉夫”，發動文革要全國喊“無限忠於毛主席”。結果呢，喊出“秦始皇的專製一去不返！”殷鑒不遠，神州“忠於某某”之聲近年又甚囂塵上，有某抬轎者（筆者懶得核對其名）又發諛詞“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看來新時代特色中國擔心的問題還是舊貨，一點不新；更說明一個“忠”字的興衰關係中國能否完成轉型成為現代國家。一篇舊文談“斯”“赫”，或者說明新時代。

斯大林不死，赫魯曉夫不止！2014年9月

電視連續劇《曆史轉折中的鄧小平》央視、網絡熱播，挑動億萬過來人的神經，引發幾代人的集體回憶。本文無意討論電視劇本身，但注意到一篇題為《鄧小平的三封奇信和檢討、自述原文》的文章也在網絡中被“Fwd”，還特別加以附注：（比電視劇更真實更精彩），更套色標出鄧給毛澤東信中的文字，包括“到現在，我仍然承認我所檢討的全部內容，並且再次肯定我對中央的保證，永不翻案”等段落。觀文章炮製者的用意，無非又是打開毛澤東文革留給他們的錦囊，證明鄧小平是赫魯曉夫那樣的兩麵派，然後為“偉大領袖”當年就“高瞻遠矚”地預言老鄧“說是永不翻案，靠不住啊！”歡呼了。

如果讓這種意圖有任何市場，那就是讓改革開放30年後的中國人仍然以顛倒黑白的文革是非為是非；那就是曆次運動中所有被錯整的人，因為他們白紙黑字寫過認罪檢討不應該接受平反；那就是中國人不能批判文革，因為文革活下來的人沒有不歡呼過文革的，而當時批判文革的如張誌新都已被“堅決鎮壓”了。

長期專製的中國向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文革的發動者為自己保留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所有自由，而要除他之外人人檢討，特別是那些在群眾中有威望，他要整的人更必須交出書麵檢討，以便他辮子在手，同時給對方永遠戴上“翻案”就是“兩麵派”，“赫魯曉夫”的枷鎖。

對舉輕若重的周恩來，每做這樣的檢討都痛苦萬分：1958年初，在毛的威逼下檢討“反冒進”是這樣；1973年在火力空前的政治局會議上檢討更是這樣。由於必須自己動手，白紙黑字寫出檢討，以便毛立此存證，已罹患癌症的周“隻好自己關起門來寫，對照著毛澤東定的調子和會上的批判發言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最後照單全收，承認了會議強加的所有罪名。” 

對舉重若輕的鄧小平，文革做這樣的檢討大約不會很艱難，反正已經打倒，辮子多，早就一抓一大把。1968年6月寫《我的自述》時是這樣，1972年8月寫給毛澤東的信就會更是這樣。因為“9.13“ 事件以後，鄧小平知道文革已實際失敗，曆史必將改寫，自己複出的時機已到，而複出的必要流程就是白紙黑字給毛澤東寫上“永不翻案”四個字。

曆史必將改寫，就是曆史遲早翻案，“黨中央”會翻案，不用自己翻案。所以鄧小平坦然寫下“再次肯定我對中央的保證”，後麵“永不翻案”這四個字已經水到渠成了。

林彪之後，多次喃喃自語“我整了不少人，他們會保衛我？你信嗎？”的毛澤東決定重新啟用鄧小平，不是因為他相信鄧的保證，而是他實在需要鄧。但這四個字的保證對毛澤東仍然是必不可少的，它是紅太陽升起的心法之一，為南麵之術所必需。

同樣，鄧小平對毛澤東的心思一樣洞若觀火，文字上的機鋒隻是小意思。老鄧所取者遠，所就者大，他要取信於中國富強的曆史，人民過好點日子的大事業，豈在乎一百年都會有的文革分子抓辮子的那點蠅營狗苟之舉。

現在，曆史已經證明文革複出後的鄧小平才是“高瞻遠矚”的，改革開放的全部實踐，中國的所有進步都為鄧小平文革複出時與毛澤東過招的正確性、正當性、英明性做注。

孟子說過：“大人者，言不必信……惟義所在”，鄧小平“惟義所在”，何錯之有！孟子更說過：“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比起毛澤東曆次運動將眾多開國元勳玩弄於股掌之間，羞辱於殿堂之上，揶揄於外賓之前，瘐斃於囚禁之中的陰暗，比起“571工程”的亡命激烈，鄧小平一眾劫後餘生的元老對毛豈止“以直報怨”，簡直是“以德報怨”了。所以鄧小平為文革複出的應對，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還在延綿兩千餘年專製中國的生動詮釋。

隻是，何其不幸，這一詮釋居然發生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之中國！

因此，鄧小平當年寫給毛澤東的信件、檢討、自述，根本無需為偉人“諱”，包括周恩來痛苦萬分的違心檢討都應該讓百姓知道，讓年青人了解文革如何踐踏人的尊嚴。所有曆次運動被迫害的人所寫的堆起來“比山高，比海深”的交代、檢討都應該保存，讓後代知道那些荒唐年代都搞了些什麽玩意兒，把中國人糟蹋成什麽樣子。

所有這些，都不應該藏著、掖著；要讓年輕人知道這就是曆史，這就是幾千年的中國文明史。不要搞“萬古長如夜”那一套，一說到自己便放光明狀，這麽一代代貽誤下去。

毛澤東打從1961年在中南海遊泳池邊聽劉少奇對他說“人相食，你我是要上書的”開始，就擔心自己身後有人公布真相，他把這樣的人叫赫魯曉夫，從此直到去世，中國出“赫魯曉夫”始終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為清除所有潛在的大小“赫魯曉夫”，他無所不用其極，反修防修，包括發動文革；但他還是失敗了，根子在他自己。因為他根本沒弄清赫魯曉夫到底是怎麽來的！是斯大林造就的！

勸奉今天還想借批“赫魯曉夫”做文章的朋友，打開文革錦囊之前，先得把自己從“天皇聖明，臣罪當誅”的枷鎖裏解放出來，然後才能弄清赫魯曉夫到底是怎麽來的這個毛澤東一直沒弄清的問題，接受一個已被實踐證明，因而淺顯的答案。這個答案，按照中國特色的傳統句式“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正是：斯大林不死，赫魯曉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