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最後一天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就是按著公義審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賜給我的；不但賜給我，也賜給凡愛慕他顯現的人。”——提摩太後書4章7-8節

 

上麵這段經文是印在為林飛舉辦的追思禮拜小冊子內頁的第一段話，不管是不是信基督教的朋友，都會覺得這段話是如此的貼切。是啊，曆經4年，打過了無數的大小戰役，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林飛終於覺得累了，那麽我也尊重他的決定，讓他好好的休息，不必再打仗那麽辛苦。

 

一直以來，這個日記都為他記錄，不管發生的事情多小，也都如實的一一記錄下來。接下來，我將繼續秉持這個原則，為林飛做好最後的記錄。

 

生命的最後一個多月，是他這四年來最為辛苦的日子，兩次進出重症監護室，身上水腫幾十公斤，到最後所有的器官都累了……雖說如此，就在他走的前一天，我還根本沒有想到他會走，還在想著現在受這麽多的苦痛，將來慢慢調養總會恢複過來；就在他走的當天上午，我和護士一起幫他擦洗身體，給身上無數個大小傷口換藥的時候，他仍然可以說出一些好笑的話來把我們逗得開心大笑。可當我們擦洗完身體，他的血壓低到60/30，而且再也無法用升壓藥的時候，醫生來告訴我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因為林飛的心髒再也無法承受升壓藥，即便用大劑量液體衝擊，也隻能讓他的血壓進步一點點，但是同時也讓他的身體積水更多，痛苦更多。那時，我伏在他耳邊對他說：“你現在的的問題是血壓又很低，和進ICU那時差不多，如果你還想堅持，那麽就記住我在ICU時跟你說過的話，如果……”不料他打斷了我，說：“我不想再管什麽血壓了……”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他真的累了，真的累了……

 

最後的一個多月，他一直不能進食，隻是第二次進ICU前痛快的喝了接近一包的Ribena飲料。這幾天他說了兩次要喝紅茶，我給他泡好了拿去，他卻又忘記自己說過要喝紅茶了。在最後的時間裏，我再次問他，你要喝紅茶和Ribena麽，他點點頭。我不敢再在此時離開他，隻有叮囑在房間的人去幫忙泡紅茶和買Ribena，沒想到就連買包飲料這麽小的要求，林飛母親所在教會的那位所謂“傳道”仍然不肯滿足，最後還是林飛最好的兄弟將這些事情辦妥，我親手喂他喝下了這些飲料，替他滿足了最後的心願。

 

下午1點多，房間裏站了好多人，林飛很清晰的說話，將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全部趕出了病房，隻留下我一個人陪他。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天，他說的話隻有我一個人能全部聽得懂，能明白他所要表達的意思，但在這個時候，他的話說得是那麽的清楚明白，於是所有人，除了我以外都退出了病房。我和他獨處的那幾個鍾頭，他說了很多，但到後來連我也聽不清了，他的那些寶貝，唯一提到過的就是自己的那些書籍，他說想要自己回家去做個安排，他這個書癡！

 

林飛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小時掙紮了許久，因為他承受著很大的痛苦。雖然他好好的時候，大小治療我都可以參與和醫生一起討論商量，但是，在他最後的時間，我卻沒有任何權利去幫他決定做些什麽去減輕他的痛苦，隻能無奈的看著他在那裏承受，後來還是醫生主動和他父母商量給他鎮痛劑以減輕痛苦，這才給他打了嗎啡。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小時，他終於不再掙紮，但也不會再說話了，在那之前，雖說他從來沒有要求再看看父母，但他的父母作為唯一有權利的人，還是進來陪在他身旁，我則隻能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他的呼吸逐漸變慢，心跳也最終歸為一條直線……

 

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天，不管是醫院，還是他母親所在教會的人，每個人都在不停的對我說，“你隻是林飛的女朋友”，提醒我沒有權利做這個，沒有權利做那個。雖說我除了做對林飛有利的事情之外也不可能做什麽，而且這四年來無論大小事情，都是我在幫林飛做，但是在這一刻，我和他的距離卻被人為的無限製擴大，我和他之間變得那麽的遙遠。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問最後幫他擦洗身體的護士，我是否能有一點小小的權利去幫護士替林飛擦最後一次身，就如同我之前一直做的那樣，還好，她們答應了我的要求。在我的請求下，我們幫林飛擦掉了身上那些讓他不舒服已久的幹皮；我幫他把嘴巴裏的血塊一點點的掏幹淨；也請求護士幫我將他的鼻腔清理幹淨，因為他抱怨鼻子不通已經許久……這一次終於可以幫他做個徹底的清潔了，他生前是那麽愛幹淨、有潔癖的人，現在終於可以幹淨的上路。

 

在最後的時間，雖說我一切權利都沒有，但是至少我還是盡我所能，盡我所對林飛的了解為他做了一些安排，因為這些安排沒有人去做，除了我。我和林飛生前最好的兄弟一起替他選好了最後的照片；由他的好兄弟出麵，林飛所歸屬的教會來為他安排最後的儀式；我替他選好了最後的衣服，依著他的喜好，還帶上了他最最寶貝，每次去醫院，都會隨身一定帶上的物品；細細叮囑喪葬業者替林飛做好最後一次的裝扮，要求多到我提出來都覺得不好意思；一一通知了那些一直關心著他的朋友。4年了，事無巨細都為他安排，卻沒有發現最後的時候，能為他做的事情卻那麽的有限。

[罷了]

這次不僅是流淚的衝動，而是眼淚真得嘩嘩嘩地流下來了。

在林飛生命的最後幾天，雖然醫院和他的家人都因為你隻是林飛的女朋友，而來告訴你沒有權利做這個、做那個，但是，他們加起來為林飛做的事情，遠沒有這四年來你為林飛做的事情重要而有意義；他們可以physically製造你和林飛的距離，但是你和林飛心靈上的親近是任何人都左右不了的！

說得真好：“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就是按著公義審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賜給我的；不但賜給我，也賜給凡愛慕他顯現的人。”

四年來，你盡自己一切力量，不但做到別人能做到的，更做到了別人不能做到的。四年任勞任怨地服侍一個病人，不管對方是誰，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一個人，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的良知有所交待，你已經守住了所信的道，“公義的冠冕”會為你永遠存留；到了公義審判的那天，主定會賜與你所deserved；在那日來臨之前，請允許我們向你獻上，來自我們的“公義的冠冕”。

[山菊花]

自己心安就好~~~

[SINEAD4273]

上帝保佑你， 小姑娘。

千萬節哀。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