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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 (二)

(2020-03-17 18:09:25) 下一個

二太太:怨宿南徐州

 

劉蔭遠卻不寂寞,大婚不久就在西安迎娶了第二個太太程氏。

二太太是一位滿清貴族延安道台的大小姐。當時滿清政權剛剛被推翻,失去了勢力的滿人非常懼怕革命黨,特別是西安起義時革命軍對城中滿人不分男女老幼見者必殺,更是嚇壞了他們。有女兒的忙不迭地要和革命黨結親,求得一線安生。那位遜清道台不知通過什麽路徑把自己的女兒和劉蔭遠搭上了線。相親是在晚上。劉蔭遠到時程氏已經倚坐窗邊,見了他微微頷首,並未起身相迎。劉蔭遠隻道是少女含羞,也不介意。程小姐長得細巧,眉清目秀,舉止間不經意地流露著貴族氣息。

劉蔭遠痛快地應承了這門親事。待結婚時才發現她個子很矮。個子矮不是大問題,劉蔭遠個子也不算高。真正讓他心煩的是二太太的貴族習氣,規矩大限製多,又有潔癖,洗漱清掃細致入微,連床也不讓人坐。天馬行空的劉蔭遠似乎又被拴上了一根韁繩。二太太的身體不好,有嚴重的哮喘病,可是又愛抽水煙袋,一鍋接一鍋,裏麵除了放煙絲,還混進一種黃色的植物粉末,抽得咳嗽帶喘,屋子裏烏煙瘴氣。劉蔭遠難以忍受,幹脆把她遣送回老家,放在臨渙集和大太太住在一起。

一位是獨守空房的農村婦女,另一位是被冷藏在鄉下的貴族小姐,兩個女人麵對麵,誰也看不上誰。脾氣又都不小,針尖對麥芒,水火不相容,常常吵得天昏地暗。公公不堪忍受,又不便直接與兒媳婦過話,就各鏟一堆牛糞堵在兩家屋門口,以此代罵。直到劉蔭遠在南徐州(今宿州)買了房子,把程氏搬到縣城,才免去了永無休止的爭吵。

住在南徐州的除了程氏,還有劉蔭遠弟弟劉逸南的原配馮氏,也是個棄婦。劉家在南徐州有地畝,每年收租的進項供養幾位太太。雖然劉氏兄弟給她們安排了足夠的房屋和錢糧,也難以排除被封存的寂寞。

幸虧有馮氏做伴,二太太的生活比大太太好過得多,但日子仍是漫長難捱,每天枯坐,呷釅茶,嚼茶葉,抽水煙,打麻將。偶爾,劉蔭遠或劉逸南經過此地做短暫停留,便是一樁盛事。

日子雖然清閑,也有人一塊兒說說“玄宗”,二太太終究逃不出一個棄婦的藩籬,隻有她的兒子帶給了她一點安慰。就在爸爸出生的同一年,二太太也生了一個兒子,劉長菁。兄弟兩個同歲,各自跟著自己的母親,一個住在鄉下,一個住在縣城。

待長菁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劉蔭遠他把帶到南京,南徐州的老屋又是一片死寂。直到長菁長大成人,把二太太接到重慶與自己同住,生活才有了一些指望。可惜相聚不久,二太太因哮喘病故,那是四十年代的事情。

 

三太太:清倌人

 

送走了二太太,劉蔭遠還是閑不著——青樓尋歡。無論何種社會何等階級何類黨派,男人狎妓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達官貴人去的叫“書寓”(俗稱“長三堂子”),三教九流逛的叫“窯子”。革命黨人不也是人嗎,也不例外。不過劉蔭遠、徐永昌們的“品味”高雅一點而已,去的是“書寓”。書寓裏的姑娘稱“女校書”,也叫“清倌人”,懂得琴棋書畫,一般不接客,隻是陪坐吃茶說話。

徐永昌公務之後經常不忙回家,踅到劉蔭遠家,一坐,一仰脖一伸腿,歎道:“沒落(讀lao去聲,意思沒著落)啦。”劉蔭遠心領神會,給他介紹了一個女子,北平鐵道局長的女兒,就在劉家見的麵。徐永昌也投桃報李,在天津逛書寓時見到一個麵目姣好的清倌人,知情達理,彈唱皆佳,想到劉蔭遠現時“孤身一人”,便從中引線搭橋,把她介紹給了劉蔭遠。

這位女子姓董,河北南宮人。民國十年黃河發大水,淹及冀魯豫蘇浙鄂皖幾省,災區麵積達兩萬七千平方裏,受災民眾九百八十多萬人,逃難者如過江之鯽。董女隨家人裹挾在逃難的災民隊伍中,不慎被人流衝散,獨自流落到天津,被賣到妓院,因為年紀小,隻當“清倌人”,不接客。此時董女年方二八,清純素雅,鵝蛋臉,丹鳳眼,精巧的小嘴,身材絕妙。她腳蹬高跟鞋,因是“改組派腳”(纏了足又放開的腳。共產黨方麵稱“解放腳”),走起路來更是儀態萬方。小女子頗有見地,徐永昌提媒時,她給了一句:“我要親自見見。”

相見之下,董女頷首應允。劉蔭遠更為滿意,為其取名素卿,並決定娶其為妻。消息傳到鄉下老家,把他老娘氣壞了,雙手在桌子上連連拍打,大聲道:“辱沒門庭!辱沒門庭!絕對不行! ”這一拍,兩隻手上的翡翠戒指都拍斷了。老娘的憤怒無濟於事,劉蔭遠什麽時候服從過別人?

劉蔭遠花了一大筆錢為董氏贖身,並用火車專車把她從天津接到北京成婚。其實劉蔭遠根本不攢錢,手頭並不寬裕,迎娶的花費多由徐永昌讚助,婚禮也是徐永昌操辦的。

三太太是個要強女子,見劉家往來無白丁,談笑皆鴻儒,不甘落後,要劉蔭遠送她上中學。有了學問更具風雅,又悉心學做家務,賢惠非常,深得劉蔭遠寵愛。

三太太唯一的遺憾是不能生孩子。從小妓院的鴇母就給她服用了不能生養的藥。她非常想要一個孩子,和劉蔭遠商量領養一個。劉蔭遠的弟弟劉逸南(他的故事將來另表)說養個外姓孩子不可靠,管緊了不貼心,管鬆了不學好,要領就領自家的孩子。當時他的太太馮氏剛生了女兒長蘭,他答應三太太說:“等這個孩子長大一些就給你。”

長蘭六七歲時,三太太把她接到南京。她從此稱三太太為娘,改稱自己父母為“三叔三嬸”。她的弟妹也都隨之呼三叔三嬸,並且很長時間鬧不明白:“為什麽我們沒有爸爸媽媽?”

因為職務經常變動,劉蔭遠常年在外,居無定所。三太太和長蘭長菁則長住南京。劉蔭遠的娘惦念孫兒,親自上南京探望,實際上是去考察三太太是否善待孩子。考察的結果老奶奶竟對這個兒媳婦非常滿意,回家後說了一句在鄉下人看來頗有分量的話:“那人是個過日子的人。”想來三太太在老太太麵前進退應對十分得體。當我爸爸到南京上中學時,老奶奶放心地把他送到三太太家寄養。

三太太也確實寵愛長蘭,視為己出。多少年後,長蘭姑和我談起她的董氏娘時依然充滿溫情。長蘭姑讀我編寫的劉家回憶錄初稿時,見其中說到董素卿是“妓女”一詞,特從台灣打電話給我,一再強調三太太不是妓女,是“清倌人”,從來沒有接過客。

但是我爸爸的態度相反,在他的講述中,對三太太的評價並不高,“妓女”一詞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在他的眼裏,三太太是個非常精明,心胸狹隘的女人。她嫉恨大太太,“惡”屋及烏,也恨大太太生的孩子,對爸爸非常不好,常常向劉蔭遠背後告狀,令他受到責罰。

爸爸從安徽鄉下剛到南京上學時,對環境的變化不適應。南京的氣候十分潮濕,劉家住在石榴園,周圍是菜地,潮氣更大。因為濕氣,他的腿上長了瘡,越來越厲害,連成一大片,疼癢流膿。三太太明明知道這孩子皮膚染疾,從不過問。有一天劉蔭遠回到南京,見爸爸叉著腿走路,樣子怪異。一查看才知道他的癬疥已經如此厲害。劉蔭遠馬上帶他去鼓樓醫院——南京最好的醫院——看病。那天是星期天,不看門診,劉蔭遠給他掛了一個急診。爸爸記得很清楚,五元一個掛號費,他知道五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在南京的安徽中學包夥,最高一級的夥食費一個月也才五元錢。領了藥,洗幹淨後抹上,一兩次就痊愈了。爸爸說,活這麽大他的父親也就疼過他這麽一次,讓他一輩子不能忘懷。

相反,三太太對二太太的兒子長菁就很不錯,因為她和二太太都是“城裏人”,相處得挺好。太太們明白,她們之間不能四麵樹敵,總得建立臨時的統一戰線,拉一派打一派。再說長菁至少是在縣城裏長大的,而爸爸是個剛進城的鄉下土孩子,楞頭土腦,悶葫蘆,三太太看不入眼。爸爸自有尋求內心平衡的辦法,他站在凳子上,左手叉腰,右手擎天,向弟妹們發表宣言:“我是大氣凜然,不在乎她喜歡不喜歡我!”盡管多少有一點阿Q精神。

對於劉蔭遠,三太太則是傾注了全部的忠貞和愛。她要求劉蔭遠對她也同樣絕對忠誠。結婚前劉蔭遠告訴她:“我已經有了兩房太太。”她說:“前邊有幾房我不問,但是我後邊不能再有。”

劉蔭遠受過約束嗎?他這個人生就風流倜儻,四下留情。他疏放不羈的性格也著實吸引女人。有一段時間他住在天津租界地,劉逸南當時任天津縣縣長,所掙薪水多用來供哥哥揮霍。租界地裏罪惡重重,販賣人口、吸毒、聚賭、嫖娼,無所不有。劉蔭遠卻是如魚得水,吃喝抽賭,無所不為。他常在天津的“得意樓”抽鴉片,錢抽完了,躺在煙床上叫夥計去三爺處取錢,話都懶得說,伸出幾個指頭就是幾千。

除了抽煙,他和一個姓徐的女士來往密切,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劉逸南是個循規蹈矩的人,看不過眼,就給南京的三太太寫了一封信,告訴她二爺現在和一位徐女士過從甚密,該女士身份不明,希望三太太過來看看。三太太接信立即趕赴天津,大鬧劉蔭遠,約法三章還算不算數!劉蔭遠自知理虧,又心愛三太太,便和徐女士斷了來往。哪知該女士不甘心退出,托人從中說合,重歸於好。劉逸南已經預料到有這一步,開了一張數目不小的支票讓來人交給徐女士,並傳話警告:劉逸南與警界關係密切,如此拖泥帶水,警方出麵幹涉就不好辦了。徐女士知難而退。

 

四太太:新青年

 

徐女士退堂了,曹女士又出現了。曹秋若(曹承德),陝西三原人氏。在莫斯科中山大學時與蔣經國是同窗。她和劉蔭遠是在莫斯科認識的。劉蔭遠的見識和膽略,令曹秋若十分欽慕,心生愛意。她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劉蔭遠,並逐步展開追求攻勢。劉蔭遠開始可能還沒有對這個年輕美貌的女學生有更多的想法,當他逃離蘇聯時,曹秋若義無反顧地跟著他一起出走,在逃往中國的漫長的患難之路上,曹秋若對於劉蔭遠的愛意越發不能自拔。

正當二人在逃亡的路上經風曆險時,在國內的三太太日子過得並不舒心。她帶著長蘭住在武漢馬俠南的家裏。劉蔭遠和馬俠南是好朋友,都是保定軍校的同學,馬俠南學的是騎兵。劉蔭遠去蘇聯時把三太太托付給了馬家。

此時正是一九二七年蔣介石“四一二”政變之後,國內的政局出現了“寧漢對峙”的兩個政權。一個是以蔣介石為首的南京政府。一個是以左派麵孔出現的汪精衛的武漢國民政府,與共產黨合作。武漢是國民黨左派和共產黨的天下,他們對國民黨右派毫不手軟,“清除國民黨右派餘孽”的行動雷厲風行。

馬俠南是蔣介石的人,在清除之列。有一天共產黨突然包圍了馬家來抓捕“國民黨餘孽”。在遭到圍捕之前,馬家發生了這樣幾件事,讓共產黨要抓的關鍵“餘孽”都苟運亨通——

馬俠南的父親正在自己推牌九解悶兒,突然一對稱作“猴子”的牌掉到地上。人們說“猴子”掉地,必有大禍。老爺子立即戴上帽子,離開家門,躲過去了。

馬俠南本人因為近來風聲很緊,準備撤回南京,正好出門去買船票。人家不收紙劵,隻收銀元,馬俠南便順路到好朋友孔庚家去換銀元。這個孔庚早年與毛澤東、施洋三人結拜為兄弟。一九二七年,孔庚在湖北省政府主政,傾向共產黨,反對蔣介石“背叛革命”。馬俠南和孔庚交談了幾句發現他口氣不對,馬上找個借口就開溜了。家裏馬太太見老爺子走了,趕緊去找馬俠南,正好在外麵迎上他,說:“家不能回了,前後有鬼。”倆人也躲過了這一劫。

他們的兒子馬福寧那天正好帶著長蘭一塊去聽戲,也沒事。

共產黨來抓人時,家裏隻有一些婦道人家,都給帶走了,其中包括三太太。長蘭回家見人去樓空,坐在地上大哭。鄰居聽見了,帶到家裏給她吃了一頓飯。可是人家不敢收留這個“小餘孽”。吃完飯催她:“你趕緊回去吧。”就這樣,長蘭每天到鄰家蹭飯,吃完就走。

一天,劉蔭遠托朋友從蘇聯帶來了一封信,是寫給三太太的,落到共產黨手裏。共產黨推理很黑白,隻要沾了蘇聯的邊,就是革命的。就憑這麽一封信,三太太被放出來了,盡管劉蔭遠正在那邊忙著“反蘇反共”。三太太不敢久留,急忙帶著長蘭回到了南京,還是住在馬家。

不覺已經有兩三個月沒有收到劉蔭遠的來信了,三太太非常惦念,整日坐立不安。馬太太出主意說:“要不然你找算命先生問問?南京瞎子市橫街小門外,有一個非常有名的算命先生號稱張瞎子,達官貴人都去找他問吉凶,你不妨去試試。”

這個張瞎子算命奇怪,不問生辰八字,不問姓名字號,隻問了一句話:“客人要問什麽?”三太太說:“問行人。”張瞎子即說:“不用算了,行人在路。”三太太問:“行人去哪?”答:“歸程。”

這麽幾句話就算完了?三太太半信半疑。回到馬家說起如此這般,馬太太說:“張瞎子算得很準,可信。”話沒落音,電報來了,是劉蔭遠發來的:“即刻去上海會麵。”

順便說一下馬家後來的事。馬俠南後來調任江蘇省泰興縣長。這活兒本來是派給劉蔭遠的,委任狀都寄到家裏了,劉蔭遠還是那德行——不幹。就讓老馬幹了。這位泰興馬縣長無情鎮壓共產黨,欠下了一筆血債。

一九四九年,國民黨的高官紛紛赴台,馬俠南中將也在要走的行列,不過他還要等一樣東西——大煙土。他抽鴉片有癮,新買的那批還沒到貨,結果鴉片沒等來,等來了共產黨。據說馬俠南被抓後是五馬分屍而死,這事聽長蘭姑說過多次,我將信將疑,據我所知共產黨裏沒有這麽一種死刑。不過最後我還是姑且信之,因為第一,共產黨剛建立政權時鎮壓反革命的手法十分殘酷,特別是借群眾之手施行私刑就更無忌憚。第二,馬家人留在了大陸,一俟台海兩岸關係鬆動,劉馬兩家人就接上了聯係。九十年代長蘭姑的兒子和長菁叔的兒子來大陸和馬福寧的兒子合夥做生意。這事要是從他們嘴裏傳出,總是靠點譜的吧。其實究竟怎麽個死法不重要了,反正是被共產黨處死了。

馬福寧的夫人張婉英和三太太是結拜的金蘭姐妹。前兩年我見過一個報紙上報道馬家的事,表揚馬福寧和他妻子,說他們一直從事教育事業,頗有貢獻。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老兩口被推舉為全國“金婚”老人代表,在北京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在南京張婉英被人們稱為“和諧老太”。

再回來說三太太。

三太太收到電報立即帶著長蘭奔赴上海。劉蔭遠住在上海的一個大飯店,三太太和長蘭到時,劉蔭遠的同學朋友同事一大群人,有男有女,已經聚在那裏給他接風。長蘭看得眼花繚亂,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些人,劉蔭遠說:“這裏都是叔叔,不論男女一齊叫叔叔算了。”長蘭玩得高興,三太太則是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不知道身邊潛藏一個威脅——曹秋若也在眾人之中。

不久劉蔭遠攜妻女一起回到南京,他並不急於去向馮玉祥述職,終日到夫子廟喝茶下棋,那裏聚集著一些圍棋高手,一塊錢下一天。劉蔭遠喜歡下棋,棋藝如何不可考,但總是有人與之對弈。一天他在秦淮河與邵力子下圍棋,後者是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學,比他早一些回國,接任甘肅省政府主席。兩人邊下邊聊,邵力子說:“二爺,我在蘭州有一個《西秦日報》,現在辦得不好,恐怕要關門了。你有沒有辦法搞活?”沒有劉蔭遠不能幹的事,就看他愛幹不愛幹,這事他愛幹。說話間走馬上任。

在蘭州劉蔭遠住在他的好友鄧寶珊家裏。除了辦報紙,還當鄧寶珊的參議員。按爸爸的話說,是鄧寶珊的幕僚,正事不多,多是抽煙清談而已。爸爸說,他曾在《北京晚報》上看到過一塊豆腐幹小文章表揚鄧寶珊積極做街道工作,還主動掃街什麽的。這篇豆腐幹沒有逃過爸爸的眼睛,他一定是由此想起了父親,如果劉蔭遠留在大陸是不是也在掃街,或者掃街的資格都沒有?失馬得馬,禍福相依,幸虧他到了台灣。

劉蔭遠是隻身赴任的,三太太沒有去,她已經習慣了,丈夫多半時間都在外麵幹事。她留在南京照顧孩子們。

劉蔭遠走後不久的一天,三太太家裏有一位年輕女子來訪,長蘭一眼就認出她是上海大飯店聚會中的一個“女叔叔”。 她來找劉蔭遠。三太太說:“他不在家。”女子問:“他在什麽地方?”三太太據實相告:“在蘭州。”女子又問:“你為什麽不同他一道去?”三太太說:“孩子們要念書,我得在此照看他們。”來訪女子又閑扯一陣離去。三太太不知道此人就是曹秋若,即使知道也不明了她和劉蔭遠的關係。曹秋若是來探虛實的,她當然知道劉蔭遠在蘭州,當她確信三太太不會離開南京後,馬上就奔赴蘭州,與劉蔭遠會麵,並且從此同居。

 

萬念成灰

 

一九三一年爸爸和他弟弟都考上了北平的高中。三太太帶著三個孩子遷到了北平。那年冬天爸爸接到一封信,是他娘從鄉下寄來的。信中說劉蔭遠在蘭州又娶了一個老婆。娘非常生氣,讓爸爸告訴三太太:“鬧掉她”。至於在鄉間的大太太怎麽比在京城的三太太還要消息靈通,沒有人提起過。一般來說,在婚姻的變故中當事者總是最晚一個知道的。劉蔭遠和劉逸南在甘陝一帶的同僚中同鄉甚多,想必有多事者將消息傳回鄉裏,就有了大太太那封信。與三太太誓不兩立的大太太此刻立即與之結成了同盟。

爸爸讀了信,心裏一驚,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怎麽辦?三太太看見爸爸的樣子,心生疑竇,問:“信裏寫了什麽,拿給我看看。”爸爸支吾著,還來不及把信藏到身後,就被她一把奪了過去。 讀罷信三太太氣得兩眼發黑,馬上寫信質問劉蔭遠是否真有此事。劉蔭遠沒有隱瞞,回信說:“確有此事,你可以前來商談解決辦法,如何決定我都接受。”

三太太馬上就要動身去蘭州。劉逸南勸說:“您身體不好,坐火車要好幾天,路上寒冷,怕生病,還是坐飛機去吧。”從北平到蘭州的飛機剛剛通航,班次極少,要等半個月才能搭乘。知道那地方寒冷,三太太特地到“瑞蚨祥”吊了一件卷毛的黑子羔皮衣。多天的焦急和等待已經令三太太神色愀然。臨行那天,劉逸南和爸爸到機場送行。坐飛機西去的人很少,女士隻有三太太一個人,爸爸還記得飛機上有一個外國人,很客氣地讓她先上飛機。

一個月後,從蘭州傳出三太太死去的消息。細節究竟是怎樣的,劉蔭遠緘口不談,隻是在他控製的報紙上發布了這樣一條消息:“劉蔭遠夫人因乘飛機不適,心髒病突發去世。”

三太太死後,劉蔭遠便離開了蘭州那個傷心之地,帶著曹秋若回到西安定居。此時關於三太太之死在西安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盡管出殯時曹秋若披麻戴孝以孝子身份繞市一周,仍然擋不住坊間的流言蜚語,說劉蔭遠是主謀,與新歡曹秋若下毒手害死了三太太。傳言對劉蔭遠十分不利,連他的好朋友,當初促成並讚助這樁婚事的徐永昌也憤恨不平,斷絕了與劉蔭遠的交往,結束了多年的友情。

對於一切傳言,劉蔭遠從來不作任何解釋。他並非無情之人,看電影《羅密歐與朱麗葉》,到傷心處眼淚竟然濕透一條手絹。他雖然用情不專,但是幾個太太中他最喜愛的還是三太太。三太太的死和好朋友的絕交,令他心中非常傷心痛苦。他常常獨自流淚,以至有一天半邊臉突然麻痹,抽搐歪斜,不能控製。

某一天,劉蔭遠突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連曹秋若也不清楚他的去向。一年之後,他又突然在西安出現,臉部的抽搐已經好了。原來,他隱匿華山一年,訪問道士醫治臉疾,同時潛心研經修道,醫治心靈。回來後他對人生的態度完全轉變,從放浪不羈無所不為到淡出淡入清心寡欲,似乎已經參透人生。他對曹秋若也是若即若離,隻有曹氏——現在可以叫四太太了——所生的女兒雲娃能給他帶來一些快樂。

劉長蓀姑姑——當年的雲娃——八十年代初從台灣取道馬來西亞香港到北京探親,跟我爸爸說:“謠言都說是我母親害死了三太太。其實她是自殺。”

二〇〇三年,我到台灣與長蘭姑長談家事。她給我詳細講述了三太太之死,是三爺告訴她的——

一九四九年劉蔭遠率家人到了台灣,也暫住嘉義。有一天,劉蔭遠去看望長蘭,晚飯後他們坐在榻榻米上說話。說起董氏娘,劉蔭遠突然神色凝重,對長蘭說:“你喊她娘喊了好多年,我應該告訴你實情。”

三太太本來是有肺病的,從北京到蘭州正是冬天,路上受了風寒,又加上內火攻心,一到蘭州,肺病發作,發燒、咳嗽十分厲害。劉蔭遠把她安置在自家的另一個院子裏。

到達的當天有人接風,直到晚上三太太才有機會說話,她把劉蔭遠叫到房裏問:“你說吧,曹秋若何去何從?”劉蔭遠有點猶豫,說:“咱們再商量商量。”三太太情緒激動,一邊激烈地咳嗽,一邊喊道:“沒的商量!她必須走!”劉蔭遠說:“你不要生氣,也別著急,我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思辦,我會跟她說的。”三太太說:“我要讓她現在就走!”劉蔭遠含糊其詞,支吾以對。

第二天,三太太又把劉蔭遠喊到屋裏,質問道:“我們已經有言在先,為什麽她還留在這裏?”劉蔭遠不得不說出實情:“曹秋若已經懷有身孕,我一直不好開口,現在我就和她去商量。你容我一段時間,等我安置好她。”此話不說還好,一聽“懷孕”二字,三太太氣得發瘋。她說:“今兒我把話撂這兒,今天有她無我,有我無她。你自己掂量。”這話說得決絕,劉蔭遠不敢遲疑,趕緊去了曹秋若的房間,說了三太太的意思。曹秋若自知理虧,又舍不得二爺,哭著乞求:“別讓我走,哪怕讓我給你們倆當傭人也行。”其實劉蔭遠內心也不忍這時把她趕出門去。兩人談來談去也沒談出結果。劉蔭遠正在兩頭為難之際,聽到三太太呼喊他的名字。他答道:“馬上就來。”回頭對曹秋若說:“你要快做決定。”正說著,又聽三太太叫喊,聲嘶力竭。聽聽聲音不對頭,他趕緊跑過去看,三太太已經氣絕。

人們猜測她似乎是吃了什麽藥。她一直身穿一件絲棉背心,睡覺時也不脫,可能裏麵裝著毒藥。曹秋若懷孕的消息給不能生育的她致命一擊。她究竟怎麽死的,是個謎。中西醫都查不出中毒跡象,劉蔭遠始終也不清楚,而且也不想搞清楚。有人提出要剖腹檢查,他不同意,覺得人已離去,查清楚原因也無濟於事。

徐永昌直到日本投降以後才與劉蔭遠複交,那時他已經恢複了對老友的信任。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他代表中國方麵到東京灣密蘇裏戰艦上與美、英、蘇等九國代表簽字接受日本投降書。簽字儀式結束後,立即給劉蔭遠發了一封電報:“此生此願足矣,可否去貴茶館一敘。”然後直接飛到西安,與劉蔭遠在茶館暢敘。二人重修舊好。此時劉蔭遠才有機會說這句話:“次宸,素卿不是我害死的。”(注:次宸為徐永昌字)

 

旁門左道

 

劉蔭遠再次出現在西安時,邵力子也在陝西省任主席,他邀請劉蔭遠出山。劉蔭遠拒絕了。他不僅自己不幹,對四太太也加以限製。曹秋若比較喜歡當官,當時西安有一個由十四個婦女團體組成的聯合會,叫陝西省婦聯,她當婦聯會會長。她還辦了一個國民黨幼稚園,自任園長,同時她還是國民黨監察院監察委員。於右任是監察院院長。在西安國民黨選舉時,黨內同僚本來有意讓曹氏當監察院院長,一方麵是因為婦女有保障名額,一方麵是要給“二爺”捧場,因為他在西安有很大的潛勢力。曹秋若誌在必得,一心想接手監察院長職位。可是劉蔭遠發了話:“院長一定得讓於右任當。”曹秋若不幹,說:“我的票數多。”劉蔭遠說:“你的學識、智慧、操守遠不及於右任。”曹秋若拗不過二爺,隻好退選。於右任當時連人都不在陝西,順利被陝西選上監察院長。為此曹秋若哭了一晚上,劉蔭遠聽之任之不勸不理。

說到劉蔭遠在西安的潛勢力,是指他結交的朋友。他為人豪爽,三教九流的朋友遍及西安,軍界的地方的,白道的黑道的。他自己就是黑道“青洪幫”中輩份很高的成員,加上國民黨的身份,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爸爸說,有一次劉蔭遠收徒弟,在曹氏的幼兒園舉行拜師儀式。爸爸好奇想去看看,劉蔭遠不讓,他不希望兒子與黑道有任何關係。他曾經跟爸爸說:“假如有一天我被別人害死,我知道是誰,但是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更不會告訴你,因為這樣會給你增加一個要報仇的負擔,而冤冤相報是永遠沒有了結的。”

劉蔭遠的麵子很大。爸爸是共產黨員,不僅劉蔭遠知道,整個西安以至陝西國民黨層麵的人都知道,但無人動他一指,全都是看在“二爺”的麵子上。

劉蔭遠視金錢如糞土,一擲千金。每天飯局不斷,他掏錢請客。若有人來借錢,隻要開口必有所獲,當即就籌錢給人。薪水根本不夠用,身邊也沒有積蓄,每月不到三十手上就沒錢了。即使他手邊沒有錢,也要去借錢再把錢借給別人,定不會讓朋友失望,而且之後不再索要。他手下的一班人也仿效他的豪爽仗義,他要用錢,總是有人幫忙墊補。一次有人來借錢,他手頭沒有,回身問他的徒弟要錢,徒弟立刻進屋,把老婆脖子上的金項鏈一把扯下交給來人。

劉蔭遠不當官,不做“正事”,喜歡幹的盡是些旁門左道的事。看到西安沒有象樣的茶館,他按照臨渙集老家茶館的樣式,在西安開設了一個大茶館,青磚粉牆,重梁飛椽,古色古香,同僚們見麵談事多聚於此。

劉蔭遠還開了一個西北飯莊,設在西安的通濟坊。他是個美食家,還是西安飲食行業的會長。為了吃“猴頭(菇類)”或烤乳豬,特地坐飛機到東北或廣州一飽口福。他自己也會做菜,做得很好吃,也精致,高興時親自下廚房顛勺炒菜。但是他的飯館掙不了幾個錢,因為朋友太多,全都“記二爺的帳”。後來見西安的蘇聯軍事顧問不少,他又開了一個“蓮湖食堂”,中餐西吃,蘇聯人吃得很開心。他的茶館、飯莊都交給別人操持,自己隻是呆在茶館裏和茶客清談。

多少年後,我在中共的曆史檔案中得知,蓮湖食堂竟然是共產黨西北特支的聯絡站。當初劉蔭遠的合夥人蔣自明是實際操持餐館的老板,也是共產黨的聯絡人和情報員,自始至終竟從未被國民黨發現。難道劉蔭遠也蒙在了鼓裏,抑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劉蔭遠還是個京戲迷,他全力支持西安的國劇(京劇)複興,負責戲劇學校的工作。長菁叔和長蘭姑受到熏陶也都是戲迷,在台灣多次登台票戲。

前排左起:曹秋若,雲子(劉長蓀,我小姑),劉長菁(我叔),後排:劉長菘(我爸),劉長蘭(我大姑)

一九三七年七月,日本侵略軍占領北平,中國軍民開始了頑強抵抗的八年抗日戰爭。國難當頭,劉蔭遠重振當年光複西安之威猛,立刻投入抗日戰爭的第一線。按照爸爸的話說:“父親心血來潮又出來打日本。”他說起父親,總是習慣性地略持保留態度。

十二月十三日日本軍隊占領南京,進而逼取武漢。中國軍隊在司令長官李宗仁指揮下,將主力集中於徐州以北地區,抗擊北線日軍南犯,一部分兵力部署於津浦鐵路南段,阻止南線日軍北進,以確保徐州。劉蔭遠被任命為第五戰區後勤部主任。

一九三八年三月十六日日軍南下進犯,逼近台兒莊,企圖一路攻下戰略重地徐州。台兒莊守軍孫連仲率領的第二集團軍給以激烈阻擊,殲敵一萬餘人,取得台兒莊大捷。隨後蔣介石向徐州地區大量增兵,欲與日軍決一死戰。這一仗打得十分艱苦,終因敵強我弱,寡不敵眾,被日軍四麵包圍。中國軍隊不得不撤離。這就是有名的徐州會戰。

徐州失守,李部軍隊分別向河南安徽的山區突圍,還有一大批人沿隴海路往西逃逸。日軍的下一個目標是攻取開封,大隊人馬也正沿著隴海線西進。敵人的飛機炸彈在天上呼嘯,子彈在耳邊嗖嗖飛過,不斷有人倒在路上。撤退的軍人時有與日軍遭遇的危險。劉蔭遠也在這條西進的路上,他的目的地是西安。此時他身體已經十分虛弱,幾乎走不動路,被護兵攙扶著,一步一踉蹌。最後他實在邁不開步子了,對護兵說:“我走不動了,你自己逃生去吧。”護兵不敢走。劉蔭遠說:“我命令你走!”護兵還是猶猶豫豫,劉蔭遠幹脆假裝倒地而死,任憑怎麽呼喚,就是不動。護兵見長官如此,隻好離去。劉蔭遠這才爬起來拍拍土,蹣跚西去。

為了阻止日軍前進,蔣介石下令在鄭州東北花園口附近炸開黃河大堤,黃水立即淹沒大片土地。日軍被迫撤退,而老百姓同時遭殃。黃泛區成千上萬的災民流離失所,向陝西方麵逃難。劉蔭遠向難民討了一身便裝,裹在人流中繼續往西行走。他身上已經分文沒有,幾乎淪落到乞討的地步。一天,又累又餓又渴的劉蔭遠在一棵樹下歇腳。同行的難民喊口渴,劉蔭遠大約是隨口給他們扯起“望梅止渴”這一類的閑話,一下子吸引了一大圈人,個個聽得滿口生津。劉蔭遠靈機一動,他年少時遍讀三國水滸東周列國,記性好,故事已經爛熟於心,口才又好,何不靠說書掙點果腹錢呢。此後沿途到了村鎮的茶館飯鋪,他便求老板讓他說書講古,混頓飯吃,混個鋪睡。能招攬顧客,老板何樂不為。

靠著這張嘴,劉蔭遠一路說書終於走到了開封城下。守城國民黨兵一眼就把他從眾多百姓中挑了出來——這個人衣裳襤褸卻又氣質不凡,不像一般的難民,倒是有漢奸的嫌疑。不由分說五花大綁。劉蔭遠說:“慢著,抓錯了,我是自己人。”國民黨兵說:“誰跟你是自己人!”劉蔭遠說:“去,叫你們大長官來,我和他說話。”聽他這麽大口氣,小兵也不敢怠慢。大長官來了,一聽姓名,馬上道:“誤會誤會。”親自解綁,賠禮道歉,並好吃好喝好穿好睡招待他休息了幾天,送他坐火車回到西安。

 

開荒牛

 

在《民國人物大詞典》上有這樣一個條款:

劉蔭遠(1890 — 1961)

陝西平民(今大荔)人,1890年(清光緒十六年)生。畢業於陸軍大學第四期,後赴蘇聯留學,入莫斯科中山大學。畢業後回國,曆任皖北民軍司令,山西《軍事日報》社編輯,陝西省參議員,國民軍事委員會參議。1945年9月,授陸軍少將。1948年當選為行憲國民代表大會代表。1961年逝世,終年71歲。”

再看《第一屆國民代表大會案卷》(民國三十七年至三十八年)中《國大代表出席證號碼及姓名清冊》中記載:

代表姓名:劉蔭遠

代表單位:陝西平民

上麵兩段引文中都提到一個地名——平民縣(今大荔縣)。說劉蔭遠是陝西平民縣人氏肯定是誤解,不過這個誤解說來也不是空穴來風,他確實與平民縣有密切關係。

一九四二年,中原地區大旱,接著又是蝗災,顆粒無收,赤地千裏,光是河南一省就餓死三百萬人。成千上萬的災民攜家帶口逃往陝西(途中又死亡無數),一時間西安城裏充滿了難民,無法安置。此時劉蔭遠在陝西省政府主席蔣鼎文手下當參議員。所謂參議,實際上是個掛名官稱,吃幹薪,基本是個閑職。蔣鼎文問他:“這批難民怎麽辦?”劉蔭遠說:“讓他們去平民縣墾荒,我帶著去。”他這個人是閑不住的,自己會找事。

平民縣本是黃河灘上的大片荒地,二十年代馮玉祥在此開辟了一個難民縣,接納從河南、山東、甘肅等省的逃荒百姓。命名“平民縣”。 此處地勢平坦土地肥沃,可以容納大量移民。經劉蔭遠的努力,難民們有家有地,終歸得到安置。按照長蘭姑的話說:“二爺就喜歡幹這種沒人伸頭,吃苦實幹的事情,是個‘開荒牛’ 啊。”

劉蔭遠因此在平民縣頗有口碑。一九四七年國民黨召開第一屆全國代表大會上,劉蔭遠由陝西平民縣推舉為國大代表。第一屆的國大代表是終身製。這是高尚的榮譽,但是最高的獎賞莫過於被當作平民縣的父老鄉親。

 

田園將蕪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人們久盼的和平日子終於到來。豈料沒有多久,烽煙再起,爭戰的雙方是國民黨和共產黨。

我上學時,曆史課講到這一段,必言之鑿鑿地譴責道:“抗戰勝利後,躲在重慶八年的蔣介石‘下山摘桃子’——搶奪共產黨的勝利果實。”此話無人不曉無人不信。直到六十年後借互聯網之利,事實逐漸披露——抗戰期間在陝北紡線織布,開荒種地的共產黨此時出動,接受降軍,與國軍搶占城池地盤,令國內戰爭開打。

(在毛澤東重慶“談判”的四十天內,中共利用國統區的輿論自由和民主權力,許諾給人民以“自由民主”,獲取了大批所謂“愛國民主人士”和廣大民眾的支持同情。中共軍隊趁機攻占了300座縣城,劉伯承鄧小平在軍民中廣泛號召“打好上黨戰役,支援重慶談判”,殲滅上黨地區國軍3.5萬人。)

一邊是在正麵戰場與日本軍隊苦苦戰鬥了八年,還未來得及喘息的國軍,一邊是偏安一隅,休養生息十年之久的共軍。戰爭的結果,不言而喻。長蘭姑說:“國民黨訓練了一支精銳隊伍,使用最新式的武器,在保衛上海一戰中全部戰死,他們唱著‘中國一定強’的歌曲英勇殉國。國軍打了八年的仗,隻剩殘兵,他們太累了。”經過四年鏖戰,共產黨贏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國家的命運就是劉家的命運。

一九四六年劉蔭遠任安徽宿州第三戰區高參,這已經是國共兩黨開戰的時期了。劉蔭遠不是已經離開軍界了嗎?我打電話問長蘭姑此事,她說:“是有這麽回事。二爺脫長袍穿短裝,別著槍又上了戰場。他五十六歲了,身體也不好,還是去了,說:‘寧可死在戰場上。’你想呀,他親自參加了辛亥革命和中華民國的建立,豈容國家毀於一旦。”長蘭姑接著說,“當時徐蚌會戰(即淮海戰役)還沒開打,二爺的兵已經十分疲弱,穿的軍裝都是老百姓手縫的,家織白布染染色,顏色深深淺淺。陳誠看見說:‘穿得不像樣子,不夠資格做中央軍’。” 我問:“後來怎麽樣呢?”長蘭姑說:“已經是哀兵一片,打敗了。宿州是國共拉鋸地區,共產黨的力量更大。國民黨知道大勢已去,紛紛投奔共產黨。二爺重氣節,不投降,更要保衛家鄉,帶領軍隊堅持抵抗。在一次接火中,二爺被共軍俘獲。如果抓他的是真正的共產黨軍隊,很難想象他會遭到什麽下場。這回也該老天蔭庇,抓他的恰是一支國民黨投誠隊伍,審訊他的軍官又恰是他的舊友。一見劉蔭遠,軍官忙嗬斥下屬:‘怎麽把他弄來了?放人!’然後又派了心腹隨從把他送到安全地帶。”

人脈寬廣就是好啊。但是再寬,國民黨已經成為強弩之末,難挽頹勢。劉蔭遠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家鄉淪落在共產黨的手裏。

劉蔭遠兄弟最大的傷痛是一九四七年老母親的去世。雖說母親已盡天年,二人卻未能盡孝。那年徐蚌大戰打響在即,烽火連天,共產黨軍隊的淮海戰役總前委就設在臨渙集的文昌宮。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劉蔭遠和弟弟劉逸南(商震秘書)二人竟不能回鄉奔喪,成為二人終身遺憾,更不要說他們戰後解甲歸田的期盼已經幻化。

一九四九年,劉家從大陸連根拔起,遷移到海峽那邊一個陌生的島嶼。劉蔭遠兄弟二人帶著太太和他們的孩子長蘭、長菁、長蓀(雲子)、長華、長芬,以及孫子們,都走了。隻有追隨共產主義的爸爸一個人留在了風雨飄搖的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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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qiuqiudou 回複 悄悄話 樓主爺爺是奇人!還好那時候去台灣了!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曆史厚重,家世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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