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哪扯到哪

隨翻隨摘隨憶 能感受得到 , 那塊繞在南院上的雲,又來了,看著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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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十六回》讀議(二)

(2021-03-03 07:57:36) 下一個

“誰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進城,找至秦鍾家下看視秦鍾,不意被秦業知覺,將智能逐出,將秦鍾打了一頓,自己氣的老病發作,三五日光景嗚呼死了。秦鍾本自怯弱,又帶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見老父氣死,此時悔痛無及,更又添了許多症候。因此寶玉心中悵然如有所失。雖聞得元春晉封之事,亦未解得愁悶。賈母等如何謝恩,如何回家,親朋如何來慶賀,寧榮兩處近日如何熱鬧,眾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皆視有如無,毫不曾介意。因此眾人嘲他越發呆了。

且喜賈璉與黛玉回來,先遣人來報信,明日就可到家,寶玉聽了,方略有些喜意。細問原由,方知賈雨村亦進京陛見,皆由王子騰累上保本,此來後補京缺,與賈璉是同宗弟兄,又與黛玉有師從之誼,故同路作伴而來。林如海已葬入祖墳了,諸事停妥,賈璉方進京的。本該出月到家,因聞得元春喜信,遂晝夜兼程而進,一路俱各平安。寶玉隻問得黛玉“平安”二字,餘者也就不在意了。”

 

議:

 

這是說書。

 

話本和小說隔著,可以說要多遠有多遠。

 

神話,誌異,筆記,話本裏,長不出小說。因為小說,不是“小說雲者”,不是“街頭巷尾之說”;不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不是“今年莊上送來了什麽皮幾張,什麽菇幾斤,...”,不是“但見那...”“這正是”。

 

中國“小說雲者”裏的“小”,是由大變來的,被壓小,貶小的。把曆代的正書之外的野史筆記扒拉扒拉,幾乎無不可以在正書的圖表裏歸檔的。

 

魯迅有幫忙幫閑的識破。中國的“小”說,幫閑得很忙,《竇娥冤》那般的哭喊天地中,仍是不忘對世道清平的一瞻;《三言兩拍》嘿嘿裏,不忘抖抖除暴安良的正經。總之,朝野一心奔小康。

 

小說怎麽產生?直至五四前後,讀到希臘三大悲喜劇,《十日談》裏的情也私,性也自,.......一直等到五四前後。

 

“好容易盼至明日午錯,果報:“璉二爺和林姑娘進府了。”見麵時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陣,後又致喜慶之詞。寶玉心中品度黛玉,越發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帶了許多書籍來,忙著打掃臥室,安插器具,又將些紙筆等物分送寶釵,迎春,寶玉等人。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鶺鴒香串珍重取出來,轉贈黛玉。黛玉說:“什麽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遂擲而不取。寶玉隻得收回,暫且無話。

且說賈璉自回家參見過眾人,回至房中。正值鳳姐近日多事之時,無片刻閑暇之工,見賈璉遠路歸來,少不得撥冗接待,房內無外人,便笑道:“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一路風塵辛苦。小的聽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報,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賜光謬領否?”賈璉笑道:“豈敢豈敢,多承多承。”一麵平兒與眾丫鬟參拜畢,獻茶。賈璉遂問別後家中的諸事,又謝鳳姐的操持勞碌。鳳姐道:“我那裏照管得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裏就慈悲了。況且又沒經曆過大事,膽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嚇的我連覺也睡不著了。我苦辭了幾回,太太又不容辭,倒反說我圖受用,不肯習學了。殊不知我是撚著一把汗兒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報怨。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幹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年紀輕,頭等不壓眾,怨不得不放我在眼裏。更可笑那府裏忽然蓉兒媳婦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隻要請我幫他幾日,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隻得從命。依舊被我鬧了個馬仰人翻,更不成個體統,至今珍大哥哥還抱怨後悔呢。你這一來了,明兒你見了他,好歹描補描補,就說我年紀小,原沒見過世麵,誰叫大爺錯委他的。”

 

 

議:

 

到了這兒,擠出點個人,有星點小說意味。

 

“寶玉心中品度黛玉,越發出落的超逸了。”

 

黛玉說:“什麽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

 

可,一晃就被淹沒了。接下的鳳姐一大段話,便是評書腔了。

 

小說是私下的嘀咕,要人領會的是“什麽臭男人拿過的”的小女孩尖戳小性子,小男孩“越發出落得超逸了”的好色之心和要犯“天下男人都犯的錯誤”之欲。話本則是“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叭叭叭叭地排比,炫酷,說給聽眾,和心裏想的不怎搭界。

 

有道是,這裏正寫出鳳姐的性格。是的,但,是塑造,用啥材料,盯著讀者呢!

 

以粗糙的窗簾裁縫成寬擺擺蛇腰腰的裙,穿在纖纖的好思嘉身上,這是作者獨立原創的審美;林妹妹的弱而敏是江南女子的造型;大人們都說,“過日子得找薛寶釵”,說出曹雪芹的苦心:塑造典型。這可當作小說和話本的另一個區別。

 

官家和幫忙的孔孟們,造容德,烈女,嶽飛,許雲峰;在野的和幫閑的妝扮林黛玉子鵑史湘雲....等來補充其靈動,“回眸一笑百媚生”。兩下一合,罩住泱泱中華的情趣。要不是倔倔的信天遊“麵對麵還想你”“緊緊抓住情郎哥哥的手”的吼,會以為這兒從來舉行的是集體婚禮,男的是事業型,生活型,女的要賢妻良母型地生產。

 

 

“正說著,隻聽外間有人說話,鳳姐便問:“是誰?”平兒進來回道:“姨太太打發了香菱妹子來問我一句話,我已經說了,打發他回去了。”賈璉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見姨媽去,不防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撞了個對麵,生的好齊整模樣。我疑惑咱家並無此人,說話時因問姨媽,誰知就是上京來買的那小丫頭,名叫香菱的,竟與薛大傻子作了房裏人,開了臉,越發出挑的標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鳳姐道:“噯!往蘇杭走了一趟回來,也該見些世麵了,還是這麽眼饞肚飽的。你要愛他,不值什麽,我去拿平兒換了他來如何?那薛老大也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這一年來的光景,他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媽打了多少饑荒。也因姨媽看著香菱模樣兒好還是末則,其為人行事,卻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作了妾。過了沒半月,也看的馬棚風一般了,我倒心裏可惜了的。”一語未了,二門上小廝傳報:“老爺在大書房等二爺呢。”賈璉聽了,忙忙整衣出去。

 

議:

 

賈璉說遇上香菱,一半是評書,和碰到的京貧一樣一樣;鳳姐的反應,亦然。平時裏誰這樣說話?

 

這又露出話本的原形:編和造,且依照聽眾讀者的口味。

 

作者有沒有點個人的私藏呢?有,“噯!往蘇杭走了一趟回來,也該見些世麵了,還是這麽眼饞肚飽的。”算是。可往往藏得過深,不以為曹雪芹事後一下就能找到。他著意或許也得意處在“評書”般地說。以為。

 

“這裏鳳姐乃問平兒:“方才姨媽有什麽事,巴巴打發了香菱來?”平兒笑道:“那裏來的香菱,是我借他暫撒個謊。奶奶說說,旺兒嫂子越發連個承算也沒了。”說著,又走至鳳姐身邊,悄悄的說道:“奶奶的那利錢銀子,遲不送來,早不送來,這會子二爺在家,他且送這個來了。幸虧我在堂屋裏撞見,不然時走了來回奶奶,二爺倘或問奶奶是什麽利錢,奶奶自然不肯瞞二爺的,少不得照實告訴二爺。我們二爺那脾氣,油鍋裏的錢還要找出來花呢,聽見奶奶有了這個梯己,他還不放心的花了呢。所以我趕著接了過來,叫我說了他兩句,誰知奶奶偏聽見了問,我就撒謊說香菱來了。”鳳姐聽了笑道:“我說呢,姨媽知道你二爺來了,忽喇巴的反打發個房裏人來了?原來你這蹄子肏鬼。”

 

議:

 

平兒在說評書。顯出曹雪芹的文筆:顯擺,顯擺知識豐富,見識豐富,趣味豐富。因為是顯擺,所以不免將並不熟知深知的拿來充數。

 

讀《紅》中議論和描述五句以上的,就看到這顯擺。蠻煩的。曹雪芹這人,大約也是個京片子。

 

“原來你這蹄子肏鬼。”就這句精采。說出個活脫脫的鳳丫頭。

 

 

“說話時賈璉已進來,鳳姐便命擺上酒饌來,夫妻對坐。鳳姐雖善飲,卻不敢任興,隻陪侍著賈璉。一時賈璉的乳母趙嬤嬤走來,賈璉鳳姐忙讓吃酒,令其上炕去。趙嬤嬤執意不肯。平兒等早於炕沿下設下一杌,又有一小腳踏,趙嬤嬤在腳踏上坐了。賈璉向桌上揀兩盤肴饌與他放在杌上自吃。鳳姐又道:“媽媽很嚼不動那個,倒沒的矼了他的牙。”因向平兒道:“早起我說那一碗火腿燉肘子很爛,正好給媽媽吃,你怎麽不拿了去趕著叫他們熱來?”又道:“媽媽,你嚐一嚐你兒子帶來的惠泉酒。”趙嬤嬤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盅,怕什麽?隻不要過多了就是了。我這會子跑了來,倒也不為飲酒,倒有一件正經事,奶奶好歹記在心裏,疼顧我些罷。我們這爺,隻是嘴裏說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們。幸虧我從小兒奶了你這麽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兩個兒子,你就另眼照看他們些,別人也不敢呲牙兒的。我還再四的求了你幾遍,你答應的倒好,到如今還是燥屎。這如今又從天上跑出這一件大喜事來,那裏用不著人?所以倒是來和奶奶來說是正經,靠著我們爺,隻怕我還餓死了呢。”

 

 

議:

 

這對話,很安排,很話劇,很表演。這也是話本的特征。

 

生怕看客讀者見聞不到或見聞不齊,所以往周到裏設置;生怕誤解,所以把所有細節掰辟了扯;扯多了又怕見聞的不待見,再加上些噱頭。總之,碼字,注重的是見聞者看清了沒有、看懂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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