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哪扯到哪

隨翻隨摘隨憶 能感受得到 , 那塊繞在南院上的雲,又來了,看著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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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年裏說農村農民

(2021-02-13 04:40:32) 下一個

農曆年,回憶農村和農民

 

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這是《論語》說出的農民。接著農人殺雞接待子路,讓自己兒子出來見過子路。則是《論語》說出的農村。

 

據所經曆,殺雞待客,會的。但吃雞時,農人和子路談不起來。引出兒子來見子路,也是因為別人家都這樣做。那兒子當是傻站一會兒,又躲開。他們不會有自己的房子。

 

孔子猜那農人是隱者,另當別論。但從言行舉止看,是有點城裏人的意思。

 

姨媽小舅,住在離城十公裏的地方,一個叫下午旗,一個叫牙口。

 

這是農村。城裏的地方不這樣叫。它們叫農場巷,北京西路,鼓樓廣場。

 

母親會帶我們下鄉去。在我,是“去農村玩”。

 

下了公交車,要走很遠的路才到。在城裏,不會的。

 

路邊的房子少,路也換成土路。路邊全是一壟一壟的田。抬頭望望,都一樣。這和城裏到處都是房子,完全不同。

 

很少遇上個人。遇上的,要麽像是沒看見你。看見你的,也是很懵懂的樣子看著你。讓你覺得什麽都突然。城裏,很多人。他們看不看你,兩下都明白的,彼此不突兀。

 

聽農人彼此說話。母親說,他們說的是土話。調是南京話的調,可乍一聽,聽不懂。並不是方言,更像是說不正南京話卻湊合出來的一種口音。怪,達不到異;不少字,像拿不準音和義,囫圇吞棗樣的在嘴裏轉不出個準訊。城裏有南門話,下關話,很明白的方言,把許多字說出不同,說出南京話的原型。

 

很多說老南京話的人,改不了也不願意改口音。改了的,也脫不盡。

 

姨媽的大兒子當兵離了家,提了千。說起官話。就是說不利索,唇齒間總還有土話裏的不清不楚。但他也退不回說土話。見到過他回老家和鄰人說話。他一開口,周圍的土話立即見土見癟,變成聽他說城裏話。

 

由是,得了個印象,城裏人的話是個話,城裏鄉下說,都聽得懂。土話,就農村人懂。

 

姨媽家,門總開著。大大的空地後有個灶。熏得黑黑的四周,暗得看不清灶後麵有什麽。右手邊,用蘆席靠牆圍成大半圈,母親說,農村人放糧食用的。另一邊,放著耙子,鏟子,鋤頭。牆上有畫,大紅大綠那種,胖娃娃,長尾的公雞在裏麵呆呆地笑著和站著。

 

城裏人家的門,有的開,有的隨手關門的。裝米的是缸或木桶,紙桶。牆上會貼毛主席像,兩個男的夾著個女的工農兵像,獎狀,還有相框。很少人家還會放著收音機,座鍾。

 

姨媽家堂屋兩邊各一房。房門用布簾擋著。一點點都記不得簾子上印有什麽。一邊住姨爹姨媽,一邊住二兒子一家。姨媽的房間進去過。一張床占了大半。總掛著蚊帳,補了很多補丁。床頭好像有個木櫃,抽屜上沒把。會覺得放到那兒就從來沒挪過,像長出來的。其它,就沒別的了。

 

那時,也沒進過幾個後來稱為臥室的地方。但不經意從窗口裏滑過的,都有水瓶,臉盆,洗臉架,櫥櫃,燈盞之類。和姨媽的房間不一樣。

 

小舅家,差不多。

 

姨媽小舅家,讓我很小就知道城裏和農村,完全不一樣。自己,喜歡城裏。

 

我們家,離城門口百來米。城外就是農村,大塊田,人和房子一下少了。城牆外人說的話,從音調到說的事,還有他們穿的衣服,鞋子,看人的眼睛,臉上的皮膚,走路的樣子,和城牆裏的人,都不同。

 

當了知青,住進農村。每個屋裏住著農民領隊。朝夕與共,活得他是他,我們是我們。下工,我們去夥房打開水,洗漱。讀書,寫信,聊天。那領隊的,枯坐床邊,抽著煙。見不到去洗漱。

 

上工時,聽到他們的聲音,很短的話,“跟我走。”“都要帶上鏟子”。

 

觀察領隊,心怎麽虔誠,耐得住,細,都會生煩。

 

上工時除了“你們鋤這塊”“用挑”,聽不到整句的話。我不會鏟溝。問領隊,他想說怎麽做,可說不出個整話。就鏟給我看。

 

下工,就枯坐著抽煙。上前搭腔,總“嗯”“哦”的反映。也不聽你說。埋在煙裏,隔著彼此。

 

當讀到知青文學,那裏麵的農民能說那麽多話,生出那麽多事,就吃驚,自己怎麽沒碰到?

 

讀到陳勝在田頭說“燕雀焉知鴻鵠之誌”時,就不信。田頭,沒這些話的。陳勝就是個知青,也沒個機會場合說這話。

 

農村這個廣闊的天地,真的很怕人。星光燦,農人不會去舉望的;“路遙人遠雞相應”是城裏人才看得到聽得到的。我見到的村莊,一盞燈都不多點的。暮至,見到煙囪冒煙。並不悠長,一會就沒了。柴禾總缺。夜裏,四麵死寂。極少聽見聲響。狗叫雀叫,在我們那兒沒有。夏天,有蛙叫,單調,沒個力氣。坐聽,空落落的,一會兒會像沒聽到。

 

那時想到就怕,就要在這裏呆一輩子。

 

鋤草,施肥,挑河泥,清豬圈,挑麥子,拔棉杆,苦不說,頗役。田疇無垠,鋤到天邊時,什麽都空了。且日複一日。挑河泥的現場,多樹旗幟,貼標語,甚至廣播喊,實在是怕人挑木了,累傻了。一幹好幾個月。

 

史書上一筆帶過的造阿房宮,前後千百萬人受役;挖大運河,又千百萬。農民役傻了,農村役木了。農村,變成了無邊的牢獄,農民,成了不刑之獄的囚徒。

 

馬克思痛斥資本的黑暗,將大機器旁的工人剝奪成隻會流水線上機械動作,之後上床嘿過後睡死,再上流水線的無產者。其實,他們多喝啤酒,還會扭兩下的。寫封信也不含糊的。

 

遇見的農民,坐在床邊抽煙。什麽時候躺下,從沒注意過。白天,挑挖鋤。該以怎樣的形容恰當於這般的命運?

 

華西家家萬元戶,都住上小樓後,去參觀過。農村的壓抑,一分不少。農民,傻笑著;新盆桌椅和主人一樣,傻呆著。畫,大紅大綠木木地呆在正麵牆上。見不到一本書,聽不到音樂聲。和主人遇上,那神情和那農民領隊一樣一樣。

 

農,如罩。田地裏刨食的世代,被罩得麵木,語訥,體僵,目滯。穿腸過就是過日子的全部。這種狀態不因周而秦,秦而漢,而三國,而魏晉.... 而“解放後,改革開放後而變化。

 

在坦桑尼亞,見到了相同樣的農民。

 

列寧說,農民是革命的最後對象。倘若,革命向他們開斬時,他們木木的,連劃個圈都不會。農村,之於日子,本是沒有生死的。呆呆地過。

 

 

 

挑鋤挖中,與農民一起,不覺得;歇肩,歇晌,不能與其獨對。

 

幾個男知青圍著一個五十好幾的領隊,讓他背孫中山遺訓。他窘著,推著,口裏“聽過了,聽過了”嘟囔。讓不過,他就背。一下靜了,“我同誌須知,革命尚未成功”,後麵的聽不清,全是圍觀的哄笑聲。

 

領隊農民穿的衣服,始於遮體,終於禦寒。男的也穿著中山裝,女的也紮各色圍巾。村裏的人,都這樣。

 

從來這是樣。他們讓你認為。

 

回憶不出農民領隊說過的一句整話。

 

聽過農民們交談。濁濁的口音裏,呼嚕著單字短句。能連著說幾句的,很少。“階級鬥爭”“提高覺悟”夾在話裏,帶幾絲廣播腔,他們在引用外來語。

 

“說貧下中的語言”,教導如斯。可,他們沒有話。我們一說,他們聽到啞。“知青,知青,會說呢!”

 

一入農耕,就停住不動了。不走腦子就可以活下來了。鋤挖鏟,動作就是。農民的木訥,想必是不走腦子日久所致。

 

農民,農村,農具,農活.... 把股農氣壓過來。呆呆的,傻傻的,木木的,圍將過來。好害怕!以後就這樣過啦!

 

《資本論   原始積累》裏,痛陳圈地殘暴,沒地種了的農人焦慮..... 可進了廠子的農民看著變,會開令了,會上會發言了,會進酒吧了.....

 

知青,沒一個不盼上調的。那樣,就不被農罩住了!

 

回寧,到處見到農民工。農氣一團一團的。引起當知青時的壓抑。

 

農業,農咽啊!被哽過,好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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