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一張畢業照帶來的回憶 (修定稿)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學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幫”垮台、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經過中央45天教委馬拉鬆會議,終
正文

金弢——讓策蘭還原策蘭 (修訂稿)

(2021-04-16 03:57:08) 下一個


    讓策蘭還原策蘭       金弢


    ———與王家新商榷


廣西文化圈傳來消息,3月18日“特邀著名詩人、翻譯家、評論家,《灰燼的光輝:保羅·策蘭詩選》譯者王家新舉辦主題為‘策蘭與我們這個時代的詩歌’線上語音分享會活動。···王家新表示,他對策蘭的閱讀、研究和翻譯已經持續了三十餘年,其詩歌精神基因已滲透進血液和骨子裏。”

無獨有偶,我即而讀到另一條網訊,發言人網名為:羊角匕首。他引用網友刺客草魚的話,稱王家新譯策蘭是“一步一錯,慘不忍睹”。刺客繼續:“我本不願意走到糾錯這一步,不過,既然 《使策蘭成為策蘭》的作者出來指責刺客無憑無據,繼而又調轉矛頭攻擊其他策蘭譯者,這樣牽連實在莫名其妙。” 羊角匕首在他的文章裏得出結論:“——但刺客是箭無虛發”。

說來也巧,就這幾天,幾乎跟王家新在廣西搞新書發行的同時,我所在的德國微信群 《歐華文學協會》,有群友挑起熱議策蘭的話題,我們作為七七年恢複高考後考入北外的德語生,讀了本科又讀研,我作為群內成員,加之又是策蘭譯者,遂責無旁貸地勢必成為積極發言者。在此恕我向大家透露我當時發聲的感慨:因筆者來德三十二年,為一家人的生計,創業二十二年,文學翻譯無奈輟筆了三十年,一年多以來,才有時間再度關注文學。我的群裏留言如是說:

拜群內文友垂閱!策蘭詩作一首,十款迻譯十個樣!乘我等德語嫡傳負笈遠洋求學域外為養家糊口篳路藍縷披星戴月為掙老馬歐幣無暇他顧全力拚搏幾十年之隙,國內譯界風起雲湧天翻地覆變幻無窮舊景不再;眾多譯家德語單詞目不識丁卻為爭奪 “策蘭權威” 你死我活打得頭破血流互不相讓撕扯一團首尾不辨;網上針鋒相對漫罵攻訐連篇累牘撲天蓋地響徹雲霄讓人難以釋懷。正值筆者金盆洗手解甲歸田棄商從文重操舊業,遂搜來 “專家權威” 高譯十篇,讀之習之審之,偶見錯謬各異,不一枚舉,不禁教人茅塞頓開眼鏡大跌唏噓不已。群裏大有業內同仁慧眼識真公理灼見。對弊譯拙筆乞企學友學兄不吝雅正為謝!

說起譯家王家新之大名,我已如雷貫耳,逾年有奇,就是緣於譯策蘭。筆者當時譯完策蘭後寫有一篇翻譯心得:《我譯策蘭》,談了策蘭文字的艱澀、隱晦,連眾多德國人讀之也覺得莫衷一是。我憑借幾位譯友同行的籃本為例證,泛泛而談地細述了我的感受。不期今日譯界風雲再起,而王家新又著書立說,隨之網絡硝煙彌漫。出於好奇,也是為了學習進步,筆者就專程找來王譯研之如下:

Todesfuge

(德文原文)

Schwarze Milch der Frühe wir trinken sie abends

wir trinken sie mittags und morgens wir trinken sie nachts

wir trinken und trinken

wir schaufeln ein Grab in den Lüften da liegt man nicht eng

5 Ein Mann wohnt im Haus der spielt mit den Schlangen der schreibt

der schreibt wenn es dunkelt nach Deutschland dein goldenes Haar Margarete

er schreibt es und tritt vor das Haus und es blitzen die Sterne er pfeift seine Rüden herbei

er pfeift seine Juden hervor läßt schaufeln ein Grab in der Erde

er befiehlt uns spielt auf nun zum Tanz

10 Schwarze Milch der Frühe wir trinken dich nachts

wir trinken dich morgens und mittags wir trinken dich abends

wir trinken und trinken

Ein Mann wohnt im Haus der spielt mit den Schlangen der schreibt

der schreibt wenn es dunkelt nach Deutschland dein goldenes Haar Margarete

15 Dein aschenes Haar Sulamith wir schaufeln ein Grab in den

Lüften da liegt man nicht eng

Er ruft stecht tiefer ins Erdreich ihr einen ihr andern singet und spielt

er greift nach dem Eisen im Gurt er schwingts seine Augen sind blau

stecht tiefer die Spaten ihr einen ihr andern spielt weiter zum Tanz auf

Schwarze Milch der Frühe wir trinken dich nachts

20 wir trinken dich mittags und morgens wir trinken dich abends

wir trinken und trinken

ein Mann wohnt im Haus dein goldenes Haar Margarete

dein aschenes Haar Sulamith er spielt mit den Schlangen

Er ruft spielt süßer den Tod der Tod ist ein Meister aus Deutschland

25 er ruft streicht dunkler die Geigen dann steigt ihr als Rauch in die Luft

dann habt ihr ein Grab in den Wolken da liegt man nicht eng

Schwarze Milch der Frühe wir trinken dich nachts

wir trinken dich mittags der Tod ist ein Meister aus Deutschland

wir trinken dich abends und morgens wir trinken und trinken

30 der Tod ist ein Meister aus Deutschland sein Auge ist blau

er trifft dich mit bleierner Kugel er trifft dich genau

ein Mann wohnt im Haus dein goldenes Haar Margarete

er hetzt seine Rüden auf uns er schenkt uns ein Grab in der Luft

er spielt mit den Schlangen und träumet der Tod ist ein Meister aus Deutschland

35 dein goldenes Haar Margarete

dein aschenes Haar Sulamith


文/金弢

《死亡賦格曲》原著以德語寫就,風格獨到,全文沒有標點符號,在策蘭的詩作中獨樹一幟。詩文筆觸奇崛、選詞擇字頗具匠心,語句排列抑揚頓挫,彰明較著,讀之音樂節奏感極強。我曾譯出策蘭《杏仁詩》,在披涉作者生平資料過程中知悉了《賦格曲》。策蘭雖為著名德語詩人,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於北外讀研修德語文學史時,策蘭未受推舉,所以對該作者我知之甚少。而眼下策蘭則為國內廣大讀者所熱愛。策蘭詩篇,多有譯介,版本浩繁,譯文風格大相徑庭,譯者各執己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唯有親自身體力行,方能參與評判。譯文紕漏頻出,糾其原因在於有些譯者不諳德文,從英語轉譯,瑕疵難免,又時而以訛傳訛。我等為學德語文學出身,具備從原文直接傳譯的優勢,理應匹夫有責。策蘭文風,用詞淺顯,寓意深刻,想象極具張力,耐人尋味,運用雙關語是他的拿手好戲。譯好策蘭為匆匆跑街過巷者所不及。翻譯學問,三易其稿不說,詩譯更須斟字酌句,尤其涉足策蘭。譯海無涯,即便己出得意之作,可點竄之隙,終未結了。在此謹以敝文,不忌顯醜彰陋,乞企拋轉引玉。

現在讓我們對照原文一起拜讀王家新的翻譯:

 

王家新  譯

《死亡賦格》 【德】保羅•策蘭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們傍晚喝

我們正午喝早上喝我們在夜裏喝

我們喝呀我們喝

我們在空中掘一個墳墓躺在那裏不擁擠

住在那屋裏的男人他玩著蛇他寫

他寫道當黃昏降臨到德國你的金色頭發呀瑪格麗特

他寫著步出門外而群星照耀著他

他打著呼哨喚出他的狼狗

他打著呼哨喚出他的猶太人在地上讓他們掘個墳墓

他命令我們開始表演跳舞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們夜裏喝

我們早上喝正午喝我們在傍晚喝

我們喝呀我們喝

住在那屋裏的男人他玩著蛇他寫

他寫道當黃昏降臨到德國你的金色發頭發呀瑪格麗特

你的灰色頭發呀蘇拉米斯我們在風中掘個墳墓躺在那裏不擁擠

他叫道朝地裏更深地挖呀你們這些人你們另一些唱呀表演呀

他抓起腰帶上的槍他揮舞著它他的眼睛是藍色的

更深地挖呀你們這些人用你們的鐵鍬你們

另一些繼續給我跳舞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們夜裏喝

我們正午喝早上喝我們在傍晚喝

我們喝呀我們喝你

住在那屋裏的男人你的金色頭發呀瑪格麗特

你的灰色頭發呀蘇拉米斯他玩著蛇

他叫道把死亡演奏得更甜蜜些死亡是從德國來的大師

他叫道更低沉一些拉你們的琴然後你們就會化為煙霧升向空中

然後在雲彩裏你們就有一個墳墓躺在那裏不擁擠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們在夜裏喝

我們在正午喝死亡是從德國來的大師

我們在傍晚喝我們在早上喝我們喝你

死亡是一位從德國萊的大師他的眼睛是藍色的

他用子彈射你他射得很準

住在那屋裏的人你的金發頭發呀瑪格麗特

他派出他的狼狗撲向我們他贈給我們一個空中的墳墓

他玩著蛇做著美夢死亡是一位從德國來的大師

你的金色頭發瑪格麗特

你的灰色頭發蘇拉米斯


文/金弢

一、王在譯文篇首如是寫到: 《死亡賦格》 【德】保羅•策蘭: 這裏用了【德】作為國籍,這種寫法我是第一次讀到。通常我們學德語專業的隻稱策蘭是德語作家,因其出生的故鄉,曆經曆史的變遷國籍的歸屬也幾度變更,所以我認為此種提法不妥;

二、清晨的黑色牛奶我們傍晚喝: “Milch” 譯成了“牛奶‘’,但從原文上下看不出是否牛的奶,亦無交代可循。可以喝的奶很多,此外還有羊奶、馬奶、駝奶等等,更何況在納粹集中營裏。譯成 “牛奶” 有嫌望文生意,失卻尊重原文; 還有第一行裏的 “sie” 沒有翻出來,這不是作者的隨意,策蘭在此用了 “它” 字,這表明著作者敘事的角度,意示作者此刻還在跟讀者對話,議論著 “黑奶”。讀者請注意下文作者視角的轉變;

三、我們在空中掘一個墳墓躺在那裏不擁擠: “墳” 與 “墓” 之間有別,在於“墓” (Grabstätte) 要正規得多,而 “墳” 是隨意而築,所以有 “荒郊野墳”一說。在此是指集中營裏的囚犯在為自己挖墳穴,倘若用了 ”墓“ 字,不免多少成了無稽之談;

四、住在那屋裏的男人他玩著蛇他寫: 在這裏如果取第一詞義,把 “Schlangen” 按常情譯成了“蛇",則文理不通。 這樣譯,既會讓大意的讀者受誤導,又讓細心的讀者大惑不解。 “Schlangen” 一詞在這裏沒有影射的意思、不是寓意,而隻是一詞多意的實意詞,德語中不存在 “mit den Schlangen spielen” 這麽一條成語,不象 “mit dem Feuer spielen” (“玩火自焚”) 是一成語,有引伸的意思。就象碰上有人見了“Fleischwolf ”一詞,緣文生意,理解成吃肉的狼一樣,則會貽笑大方。

對這一詞語筆者作了較為深入的考證核實,查閱了近八種詞典,也參考了十種譯本,如:王家新、錢春綺、吳建廣、北島、芮虎、孟明、張崇殷、伊沙、老G、煜煙等的,恕不一枚舉,無一不都譯成了第一意思,悉數翻成了 “蛇”,連英文的漢伯格也譯成了 “vipers” (蝰蛇)。翻譯時我心生疑雲,很難想象、也很不願意相信這個納粹軍官會在奧斯維辛集中營隨意槍擊猶太囚犯時,一邊寫信,怎麽莫名其妙地突然玩起蛇來了?!我揣測 “Schlangen” 在此必有別的意思。果不其然,我在查閱第七種德解詞典時發現,詞典名為 “Mackensen”,927頁 ,發現 “Schlangen” 的其中一條意思,德語注釋為 “Fesselkette”,中文意為 “鎖鏈”。因“Schlangen” 作此詞意解時為較常用的口語,而 “Fesselkette” 意指正經的鎖鏈,要大,小說《紅岩》裏成鋼戴的就是 Fesselkette,那是”千年的鎖鏈“; 並且在作 “鏈條” 解時,隻能用複數,意指無數個鏈環。是時,那個納粹軍官一邊寫著信,手裏拿著一副手銬,把玩著連接兩隻手銬的鐵鏈!這種考證的發現,避免了我作為譯者或將留下的缺憾。如果有人是從英語轉譯,那麽漢伯格一舛錯,他身後的中文譯者如數地跟著錯了,很遺憾。就此譯點,漢伯格無形中扮演了 “罪魁禍首” 的角色,成了誤人子弟;

五、他寫道當黃昏降臨到德國你的金色發頭發呀瑪格麗特: 原文,der schreibt wenn es dunkelt nach Deutschland … , 其中 “wenn es dunkelt”,是插入語 ,去掉插入語,就意為:他在往德國或給德國寫信。在此譯者譯成:當黃昏降臨到德國……,殊不知這裏的 “nach” 是修飾寫信,與天黑無關;

六、他寫著步出門外而群星照耀著他: 這裏的 “星星” 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那軍官開槍時槍口閃出的星光,作者欲以此表明納粹在殺人;

七、他命令我們開始表演跳舞: 原文是:er befiehlt uns spielt auf nun zum Tanz。這首詩的特點是全文沒有標點符號,對作品的理解隻能根據上下文或通過變位變格的語法現象來獲取,形同我們讀古書。如加上正規的標點將是: er befiehlt uns:“Spielt auf nun zum Tanz”,其中含有祈使句。而漢伯格把第二個動詞(spielt)譯成了英語的不定式,這是錯的。漢伯格會德語,他應該明白, 把這種變位形式理解成不定式在德語的語法中是講不通的,並且因此把直接對話的格式也改掉了;王家新從英語轉譯,就必錯無疑了;

八、清晨的黑色牛奶我們夜裏喝: 原文裏有 “dich” 這個人稱代詞:Schwarze Milch der Frühe wir trinken dich nachts,但在王的譯文裏消失了,就象詩文第一句裏沒有譯出 “sie” 那樣; 更重要的是作者的匠意就此被抹去了。從開頭的 “把它喝” 到了這裏變成了 “把你喝”,作者的視角從跟人對話變成了跟 “奶” 的對話,這表明境況惡變的過程,在每況愈下。策蘭寫詩,文字雖淺顯,但刻意極深。這種惡劣的場景、這種非人的生存環境,讀者由此可見一斑,這也是策蘭作品的精湛之處,正是他獨具匠心所在;

九、你的灰色頭發呀蘇拉米斯我們在風中掘個墳墓躺在那裏不擁擠: 原文裏的 “in den Lüften” 與 “風” 無關,指的 “空中”、“空間”,而且作者用了複數,影射死者之多,平麵的空間是不夠用了,必須是立體的,必須是三維空間,複數以顯空間之闊;

十、他叫道朝地裏更深地挖呀你們這些人你們另一些唱呀表演呀: 此行例同第七條,然王譯並沒有體現這一祈使句式。在德語裏,第二人稱的祈使句可以略去人稱代詞,由動詞變位體現,但中文裏必須要有代詞,否則文法不清,容易誤會。加之通過這種簡體稱謂的使用,作者旨在揭露集中營裏的猶太人是何等地不被人尊重,不被人當人看 。德語的簡體運用範圍,要麽彼此親密無間,要麽對陌生人表示無禮、蔑視;失去了祈使句,作者的意圖又被剝去了一層;

十一、他抓起腰帶上的槍他揮舞著它他的眼睛是藍色的; 原文中眼睛是用了複數,是在強調,這又是作者的蓄意,必須用 “雙” 來描寫以凸顯 “複數”,但從王譯裏看不出這種複數的強調;又之該譯點於此專門作為一個話題提出來,是為讚賞作者對德語精彩地運用及對人對事細致入微的觀察,在後文,藍眼睛將再次出現,請讀者關注。這種細膩入神的描寫正意味著作者極深邃的用心良苦,但在多種譯本裏都被忽略了,作者的用意喪失殆盡,原文的喻義讀者得不到傳達,這又是何等無奈的紕繆;———描寫舉起手槍來射擊的動作用了 “schwingen”,表達的是動作嫻熟、麻利,殺人毫無顧慮,殺人不眨眼,是個殺人的老手、慣家。是 “甩起” ,不是慢悠悠地舉起,勢如 “牛仔拔槍”,神速。王譯用了“揮舞”,為用詞不當,作態已麵目全非,因為這裏指的不是 “刀” 或 “劍”,盡管詞典給了這個釋意;

十二、他叫道把死亡演奏得更甜蜜些死亡是從德國來的大師: 在此把 “Meister” 直接譯成 “大師“ ,我無法苟同。“大師”一詞在中文裏是絕對的褒義,沒有偏差的餘地。若用別意,諸如諷刺,就得加上引號,而原文不帶引號。再者,“Meister” 德語中也可以理解成普通的 “師傅”,而在特定的場合還具有幾層挖苦嘲諷的意思。大師有工匠的匠心,是行家,但行家不一定擁有大師的操守。隻有德才兼備的人物、藝術家、語言學家等才能堪稱 “大師”,為人中之龍。納粹是死亡製造者,作者於此旨在揭露諷刺納粹對猶太人的挖空心思、手段百出、別出心裁、絞盡腦汁地不惜發明出新各種絕技、絕招殺人,諸如 “焚屍爐”、“毒氣室” ,對猶太人實行快、多、慘,滅絕性地大屠殺,就手段、技能而言,不愧為行家、專家、首屈一指,況且這個民族本來就巧於工匠,且又殺人如麻,擢發難數,他們是殺人的行家裏手、殺人的“大慣家”,然而就道義而言卻是怙惡無比、亙古未有、慘絕人寰,譯成 “大師” 正好語意相悖; 行家是中性的,老手可以是褒義的,魯迅說列寧是革命的老手;“慣家”則是業內裏手,隻是貶義的,現在用的較多的是:慣偷、慣犯、慣匪等; 此外,在德語裏,“Meister” 有多種意思截然相反的成語,例如:“der rote(紅色) Meister”,意為 “Henker”(劊子手);“Meister Urian” 意為 “Teufel” (魔鬼), “Urian” 意思是:“Teufel、unliebsamer Gast”(魔鬼、不受歡迎的客人)。讀者可以想象,當年德國入侵波蘭,設立占地 40 平方公裏的奧斯維辛集中營,他們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正是波蘭人的 “Urian” 嗎 ?!這麽一查實,可見作者的用詞是何等的絕倫、無與為比。作者才是一位大師呢,是一位當之無愧的語言大師!

十三、他玩著蛇做著美夢死亡是一位從德國來的大師: "träumen" 這裏沒有做夢的意思,德語版解釋為:"versonnen, zerstreut", 是 ”träumen“ 一詞的另外意思,既 “神不守舍”、 “想入非非”。在此我們眼前出現了兩幅截然不同的畫麵:一麵是唱歌、跳舞、演奏、金發姑娘、藍眼睛;另一麵是手槍、射擊、獵犬、手銬、墳穴、灰發姑娘(喻意悲哀、痛苦)。作者用別具一格的比照,揭穿納粹德國怎樣虛偽地通過貌似祥和、人道的假象幹著殺人不眨眼的勾當;金發少女(Blondine,典型的德國姑娘)象征著美麗、光明、天真、白璧無瑕;清澈見底的藍眼睛,楚楚動人、清白無辜,納粹德國又是怎樣試圖來美化自己,洗雪自己的罪惡;再有白天和黑夜的對比,在做絕壞事的白天過後,在“夜幕降臨時” 他們扮演起可心的情人角色,想起了“金發瑪格蕾特” 要 “往德國寫封信” ,殘忍和虛假頓時暴露無遺。再之,作者於此非常巧妙地運用了雙關語 “Schlangen” ,一讀到這個詞,讀者就會聯想到 "狠毒"、 “罪惡”,而 “Schlangen” 又寓意鎖鏈,象征著武力,影射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迫害、玩火自焚——發動戰爭,入侵波蘭;又正 “想入非非”,覬覦蘇聯;

十四、死亡是一位從德國萊的大師他的眼睛是藍色的: 這裏作者把眼睛用了單數,故意跟先前的複數相對,為凸顯此意,應譯成 “他隻”(請參考十一)。作者現在隻能看到一隻藍光閃閃的眼睛了,為什麽?因為納粹軍官在舉槍瞄準,正在殺人!策蘭就是這樣,通過一個單複數、一個標點符號、一個字母的大小寫,道出深層的涵義,如:“滑向那些陶罐”,“錘子在你沉默的鍾架裏自由飛舞”,“陶罐”、“錘子” 一旦成了複數就意味著數不清的死者、如海的冤魂。


《死亡賦格曲》 作者 保羅•策蘭

 

金 弢 譯

清晨的黑奶我們晚上把它喝

我們中午早上把它喝我們夜裏把它喝

我們喝又喝

我們在空中挖墳穴躺在裏麵不擁擠

5 屋裏住著一男子玩著銬鏈在寫信

夜幕降臨時他往德國寫封信你那金發瑪格蕾特

寫著來到屋子前那些星星在閃爍他吹口哨喚獵犬

他吹口哨喚過猶太人讓在地裏挖墳穴

他對我們發號施令你們現在伴奏加跳舞

10 清晨的黑奶我們夜裏把你喝

我們早上中午把你喝我們晚上把你喝

我們喝又喝

屋裏住著一男子玩著銬鏈在寫信

夜幕降臨時他往德國寫封信你那金發瑪格蕾特

15 你那灰發蘇拉密茲我們在空中挖墳穴躺在裏麵不擁擠

他嚷道你們再往深處挖你們這群你們那群唱歌加伴奏

他從腰帶抓起槍將它甩起他雙眼睛藍又藍

你們的鐵鍬再往深處鏟你們這群你們那群繼續伴奏加跳舞

清晨的黑奶我們夜裏把你喝

20 我們中午早上把你喝我們晚上把你喝

我們喝又喝

屋裏住著一男子你那金發瑪格蕾特

你那灰發蘇拉密茲他在玩銬鏈

他嚷道你們把死亡奏得再甜美死亡是德國的大慣家

25 他嚷道你們把提琴奏得更沉鬱你們緊接煙飛而氣散

你們雲裏的墳穴呀躺在裏麵不擁擠

清晨的黑奶我們夜裏把你喝

我們中午把你喝死亡是德國的大慣家

我們晚上早上把你喝我們喝又喝

30死亡是德國的大慣家他隻眼睛藍又藍

他的鉛彈打中你絲毫不偏離

屋裏住著一男子你那金發瑪格蕾特

他放獵犬咬我們饋贈我們空中一個墳

他玩著銬鏈想入非非死亡是德國的大慣家

35 你那金發瑪格蕾特

你那灰發蘇拉密茲


又: 策蘭的語言太晦澀,就是會德文,也是十有八九看不懂。如若有人要我給出一衷告,我會說: 不懂德語的最好不要碰策蘭,因為策蘭不一樣。

2021年4月16日 德國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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