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一張畢業照帶來的回憶 (修定稿)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學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幫”垮台、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經過中央45天教委馬拉鬆會議,終
正文

金弢小說: 《 旺旺 》

(2021-02-14 09:47:02) 下一個

 

小說: 《 旺旺 》       作者 金弢
 
這麽多年來,已大半輩子地過去,但旺旺在建子的記憶裏非但沒有淡出,反而變得越發清晰,思念越加強烈;出國留學,記憶更是有增無減。  
 
壹  
 
半個世紀過去了,在建子的記憶裏,許多事情、許多人物、許多人和物,都已褪色、都已逝去,唯有對旺旺的回憶、對旺旺的懷念,不但讓他揮之不去,反而記憶日漸清晰。  
 
建子跟旺旺似乎前世有緣,所以今世相聚是不約而合。去插隊的頭一天,建子進村腳一落地就在了旺旺的家門口,那個時候還沒有旺旺,這裏指的是旺旺後來的家。  
 
五月的一天,大地吐新,地裏的油菜籽兒已成了褐色,再趕上幾個好天氣,曬一曬,讓菜籽兒收一收漿,就可以割了。為了防止菜籽兒脫落,就著露水,天剛蒙蒙亮就得開鐮;大麥已披上了亞麻色裝,等著收割,讓位給迫不及待的早稻;隻是冬小麥眼下正生機勃勃,隻爭朝夕地抽穗灌漿,它們年年都是最後一撥撤離。收下小麥插下最後一批早稻,一年中第一個農忙就算結束了。就在這春意盎然的五月天,建子和其他知青一共 42 人,第一批來到了這個繞了一百多個彎兒才能抵達的山村插隊落戶。兩輛超大的客車滿載知青和他們的親屬停在了旺旺的家門口。  
 
旺旺的東家,一戶不平常的農家,是方圓十裏的首富,據說是整個公社財大氣粗的第一戶。這麽大的房子來回跑上十來個大隊,恐怕也是獨一無二。旺旺家不僅房子大,門口的空地也寬寬敞敞,兩輛諾大的客車停在屋前綽綽有餘。大隊的領導李書記偕同幾位別的隊幹部前來歡迎,還有每個知青的房東及家人來接領自家的知青,加上看熱鬧的村童老人,足足百把來人。人頭攢動,擠擠插插一大廣場,氣氛好不熱鬧,不亞於一次大型的農貿集市。  
 
這棟大房子是本生產大隊七隊鐵匠的家。鐵匠祖籍是外地人,他五歲隨父母來本村謀生,建立起遠近三四個公社唯一的鐵匠鋪。父親去世後作為獨生兒子,鐵匠子承父業,家業發展得很旺,這也是狗狗旺旺的名字的由來,為了討這個旺字的好兆頭。  
 
 
 
貳  
 
鐵匠的打鉄坊地處村子的中心位置,緊靠著七隊的隊部,是本生產隊及鄰隊社員們人來人往的歇腳聚首之地,人氣很不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來到山村插隊落戶是一件新生事物,鐵匠雖然沒有太多的文化,剛來本村時讀過三年小學,但心裏很崇尚知識,很願意跟知青打交道,每次都會津津有味地聽著知青講述城裏的新聞,所以對自己隊裏的知青建子更是熱情有加。建子來後不久,很快就成了鐵匠家的常客。有一回遇上大雪封山,生產隊裏不派農活,勤快閑不住的農民進山搞私有去了,上山砍茅草賣給收購站,一整天的苦活兒下來也能掙個四、五毛錢,對農民來說,這可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尤其是當天就有現金兌現。很多農民家裏除了到年終分紅外,一年到頭幾乎看不到現金,就是廚房裏缺這缺那的,也得等著老母雞下完蛋,手裏捏著剛從雞肚子底下掏出的熱得燙手的雞蛋去供銷社換上一斤鹽或半斤醬油。今天沒活幹,建子照例成了鐵匠家的訪客。  
 
當年,鐵匠的父親因為終年四處奔波,遊民般地翻山越嶺,走村過莊攬活,常年生活居無定所,所以就生了他這麽一個兒子。或許是為了給祖輩做補償,鐵匠現在安居樂業,一生便生了五個兒子,每隔一兩年一個,站成一排,就像他家的樓梯,間差有序。家裏造的五間大排房,足足 30 來米長,五個兒子將來到了成家立業時按人頭每人一間。眼下兒子們都十多好幾了,一個一個地成了壯勞力,鐵匠鋪人丁興旺、家業後繼有人。今天建子的到訪還有另外一個名目,現在鐵匠家的房子造好了,就是家裏還缺一條狗,聽說鄰村的裏塢大隊婦女隊長家裏下了狗崽,鐵匠家的三小子雪勇,一個十八、九歲的壯小夥子,拿了五斤米帶著建子去挑狗。  
 
狗娘一窩下了八個崽,它仰躺在狗窩裏,盡展著兩排整齊的、被狗崽叼得通紅的奶頭,不安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建子他兩個陌生的不速之客。狗崽們毛發金燦燦一色,建子因為自己小時候爺爺養過一條德國獵犬,所以狗毛偏好黑色,於是悄悄對雪勇說:怎麽都是黃的。雪勇貼近建子的耳根嘻嘻一笑:黃狗肉好吃。挑狗時,雪勇要撿大的挑,建子說,大的不一定就好,有的狗剛生下時不大,但會後發漲的。並且挑狗要挑聰明的。建子問房東還能認得出八條狗的排行嗎?房東回答,頭裏生下的三隻還認得,其他五隻就不知道了,說著指給建子他們看哪三隻是頭生的。建子對雪勇耳語:我聽人說,一呆二笨三鬼靈,狗也一樣,我們挑隻老三吧,你不也是老三嘛。兩人滿意地挑了老三,興衝衝地踩著厚厚的積雪把旺旺抱回了家。  
 
從那天起,建子的生活中就多了一件事,他隱約地有一種預感,知道自己以後一定會每天都去看旺旺一次,旺旺可是他親自挑回來的呀,就像自己家裏的小孩一樣,不是每天去看它一眼一定會想它的。建子來鄉下都半年多了,跟當地的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很快打成了一片。還有,他不同於別的知青,他是極難得的個別高中畢業生,因為十年文革期間中學幾乎沒有招收高中生,所以他比其他的知青年長三歲,個頭也高,在隊長和社員們的眼裏顯得更為成熟懂事。來到生產隊不久,建子主動向隊長請纓,稱自己是高中畢業,在文化知識方麵有什麽用得著的事情,他很願意幫隊裏幹點什麽。  
 
就在把狗抱回家的拿天晚上,建子照例晚飯後來到生產隊。隊長當著全體社員的麵宣布:毛主席號召知識青年來到我們農村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但是知識青年是有文化的難得的人才,我們應該重視他們,好好利用他們。我們生產隊的工分賬本總是問題不斷,經常為了工分記多了記少了吵個沒完,我們不改變這種現象會影響廣大社員的勞動積極性,必須改變。經隊委會討論決定,從明天起由建子來記工分,他是高中畢業生,文化高、算術好、又年輕、記性好,大家可以盡管放心。工分上如有什麽問題當天晚上就同他問清楚,不要屁點兒大的事情老上我家去找我。社員們齊聲 “哦” 了一聲就算讚成通過了。  
 
 
 
叁  
 
事實上讓建子當記工員不僅僅因為他是高中畢業,這隻是其中的一個因素,也是隊長換記工員的一個冠冕堂皇的說法,其中更重要的原因隊長雖然嘴裏沒說,但大庭廣眾下人人都是心照不宣,那就是隊裏不管是哪個家族的人來記工分,隊裏總會有另外家族的人不放心,誰都害怕並時時提防著有人在工分冊上做手腳。這是每個人的切身利益,誰都心知肚明。農民這麽計較也是人之常情,農活那麽苦,哪怕為了一分錢也會爭個麵紅耳赤。  
 
人可以想想,七分錢都能買半斤醬油了,而且炒菜時能放點醬油算是高檔享受了,能不看住工分嗎?大家經常是有意見沒法說出口,那是礙於麵子不好意思撕破了臉,否則明天怎麽一起幹活?但每到晚上記工分時,個個謹慎小心地盯著工分冊,每一天每一個數字都不會放過。現在讓建子來記工分大家沒有爭議,是因為建子是城裏來的知青,是外鄉人,跟誰都無親無故,不參與家族幫派之間的是非之爭,他是中立的,是大家可以盡管放心的人選。  
 
建子的家境也是個苦出身,小時候家裏孩子多,父親工資又不高,母親總要為一家人的夥食費精打細算。他忘不了小時候母親總是把一個月的工資分成上半個月和下半個月來安排,不到月中就會到米缸裏摸一摸還剩多少米,要事先估計一下後半個月的糧食能不能吃到月底,所以建子從小就懂得了錢的重要性。當隊長宣布完畢,建子當即表態,他一定會認真做好這份工作,同時希望大家監督著他,如果有什麽差錯及時提出,趁著記憶猶新及時糾正,也希望大家晚飯後時常來生產隊,看牢自己的工分。  
 
中學期間學生時常要下工廠學工,建子知道工人是拿單位工資的。到了農村後,建子悟出了農民不同於工人的經濟分配原則,從而也充分理解了為什麽農民如此計較工分的道理。在工廠,如果某個工人加了工資,這不會影響另一個工人的收入,因為每個工人的經濟收入是直接與國家發生關係,他人漲了薪金,隻是國家付出多了,別的工人即使沒漲工資,但收入也不會減少。然而農民不一樣,他們的分配關係是建立在彼此相連共同分配的基礎上,一個生產隊年終的總收入為全體社員所有,在這個總收入的基礎上,根據整個生產隊全年所有社員的工分總和進行分配,平攤成每一個工分的所得值,這意味著,一個人若是多得了就等於別的人就會少得。  
 
一個正常的全勞力一年能掙到四千工分左右,農閑時男的全勞力是 10 分工,女的全勞力 7 分工,碰上農忙加班加時,男的可以拿到 13 分,女的可以拿到 9 分。除了冬天大雪封山隊裏沒活,或因個人家裏特殊重大事情外,農民一年到頭都會堅持出工,即使病了,隻要不是病得住院開刀,出工都不會落下。農民的口頭禪:不做是沒得吃的。  
 
這樣,生產隊用一年中所賣掉的稻穀及農副產品所得的總收入除以全隊工分的總數,得出本年度每一工分能折合成幾分錢。建子所在的隊擁有諸多的優勢,每一工分能分到一毛錢以上,別的隊最多也就八、九分錢。所以,如果哪個社員計多了工分,那麽隊裏工分的總數就會增加,這就意味著工分的平均值在下跌,其他的社員會因此蒙受損失,因此每個社員在管牢自己應得的工分外,還得看住別人不能多計不該得的工分,以維護自己的利益。說農民在經濟上有狹隘性,這就是一個方麵,是基本的分配製度使以然。  
 
 
 
肆  
 
建子當了記工員跟他當初的願望則是不謀而合。自從抱回了旺旺後,他心裏本來就打算希望自己不忘記每天去看它一回,現在好了,他成了隊裏的記工員,隊裏是每晚非去不可的了,這樣去看旺旺是想忘也忘不了了,反正旺旺就在隊部隔壁。鐵匠家富有、吃得好、油水足,旺旺營養充足,長得飛快,七、八個星期後已經有了很強的彈跳力,身上的胎毛已經脫盡,換上了一身油亮的剛毛。旺旺體格健壯,四腿有勁,活動量大,跑起來速度特快,不久鐵匠就同意建子單獨把旺旺帶出了家門。  
 
旺旺日長夜大,它的聰明勁兒很快顯現了出來,它確實很鬼靈,跟建子和房東的關係也處理得很巧妙,比方說在家裏時,旺旺知道雪勇是它的主人,當著建子的麵還是更多地聽從雪勇的支配,然而建子一但把它帶到了隊部,旺旺就更多地聽建子了,它明白它們家的大主人老鐵匠是把它委托給了建子帶它出了門。旺旺到來了隊部,這是隊裏的新鮮事兒,大夥兒逗它玩,特別是那幫淘氣的小毛孩子,但旺旺對他們顯得興致索然,有些小男孩兒來摟抱它,它總是習慣地先抬頭看看建子的臉色,以 “征求” 意見。碰上隊裏人滿為患的日子,建子把旺旺叫到門外等著,旺旺便會一動不動地耐心守在那裏,誰帶它走都不行,甚至有一回雪勇見旺旺獨自留在門外挺孤單的想把它先帶回家,旺旺也不樂意,它穿過人群鑽到建子的腿下來求援。建子告訴雪勇,記完工分他還要帶旺旺去 “練奔” 呢。說完旺旺又回到了原位的位置耐心等著建子。  
 
“練奔” 是旺旺最喜歡的一件事,也是最有利於它健康的運動,每天有了這個習慣,幾天不練旺旺就會身感不適,打不起精神。知識青年到了儒橋村,村裏可建房的空地幾乎沒有了,而且 42 號新老知青每人一間的住房可要一大塊空地。知青進了村,安插在每一個生產小隊,這叫 “插隊”,但頭六個月,知青先在農民家裏過,這叫 “落戶”,知青“插隊落戶” 的名稱由此而來。家裏能接收知識青年還是個政治待遇,不是任何一個農民家庭被允許的。除了政治成份好,還要為人正派,家境較優越,人不貪小。  
 
知青下鄉頭一年,國家每人每月補貼生活費 10 元,知青落了戶,這十塊錢交給房東作為夥食費。此外,房東家裏可以多安裝一個 25 瓦的大燈泡,這是對知青的特殊照顧,考慮到他們要讀書寫字,而通常每個農民家裏隻允許有一盞 15 瓦的燈。家裏有了知青,每月的 10 塊錢現金和多一個 25 瓦的燈,時常還會招來左鄰右舍的羨慕和嫉妒。為了避免讓人說閑話,建子的房東大媽總把夥食安排得好好的。房東家的兩個姐姐都出嫁了,建林小建子三歲,而妹妹秋仙又小建林三歲。秋仙還小,有時吃飯時有點好菜也想伸筷子去夾,建林就會拿自己的筷子打妹妹的筷子:別動!這碗菜是留給哥哥吃的。  
 
為了解決半年後知青的住房問題,大隊領導決定在後山嶺劈山造地,給知青建排房,一排十五間,共三排,還專門開出一條新路。這條路就是旺旺練奔的最好去處。  
 
 
 
伍  
 
後山以前是一片墳地,儒橋村有四千多人口,列祖列宗的魂靈都安息在此。為了跟上新形勢的需要,響應黨的號召,作為完成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安排好下鄉知青的生活, “讓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生產大隊的各家各戶都毫無怨言地遷建祖墳。那是政治掛帥、一切服從領導的年代。後山嶺一下子多出了四十好幾的知青,趁著山嶺的開發,也有社員中為數不少的年輕家庭在此平地造房、安家落戶。從遠景看,後山嶺將是未來的一塊熱鬧之地,隊裏還計劃在這裏開設日常用品、糧食加工等代銷店,於是大隊支部認為建築一條連通後山與老村的通道已勢在必行。路有兩米多寬,社員們稱之為 “大路”,這是儒橋村一千多年有史以來最寬的大道,為遐邇鮮見。每天夜裏,建子記完了工分,旺旺總要送建子回家。這時他們會在 “大路” 上練上一通奔跑。  
 
貧下中農的貧困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更是在精神文化方麵。建子剛來插隊的時候,整個生產大隊隻是大隊總部有個高音喇叭,在縣裏給每個生產小隊裝上有線廣播之前,整個山村除了人說話和狗叫聲外到處都是一片死寂,農民是白天掄鋤頭,晚上抱枕頭,沒有一點文化生活可言。大隊雖然訂了一份《杭州日報》,生產隊可以去借,但除了極少部份社員家裏有條件供得起讀幾年小學外,不識字的青年占絕大多數。建子想反正自己每天晚上要去隊部,就提議利用計完工分的時間給社員們讀報,也讓大家知道一下外麵的世界在發生著什麽。這一倡議馬上得到大隊黨支部的支持,並號召各生產隊的社員們,晚上隻要有時間,希望都能去第七生產隊聽建子為大家讀報。這樣建子回家的時間又往後推了,但是旺旺不在乎,它一如既往地忠誠堅守,直到建子辦完事送建子回家。  
 
每晚的讀報會成了各小隊之間互相往來接觸的契機,人們彼此有了更多的走動,愛開玩笑的社員一到場氣氛就會熱鬧起來。七隊有個老不正經、玩笑不絕的 “活寶” ,他是個文盲社員,雖沒文化,但人卻是絕頂的聰明,幹起農活是出了名的好把式,帶頭種起田來,不拉繩子,把六棵秧苗插得筆直,遠遠鏢去一般。現在好了,他有了表現的場所,他看到建子快記完了工分,人到齊的差不多了,就學著建子的樣,手裏拿著報紙拉大嗓門說:哎,大家注意啦,我開始給大家讀報了,大家聽好了······,他正開著玩笑演著戲時,另一個社員走到他跟前大著嗓門對著大家諷刺他道:還給大家讀報紙呢?他不看看他連報紙都拿反了!頓時引來哄堂大笑。然而 “活寶” 腦子反應極快,急中生智,立馬大聲嚷道:我是拿著報紙讓著你先看看,你還不識抬舉!又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建子給旺旺規定好了固定的訓練方法,他會將一根粗粗的樹根扔出幾十米遠,要求旺旺以最快的速度取回,為了提高旺旺奔跑的速度與力量,氣喘籲籲的旺旺撿回樹根討好地交還給建子時,隻要沒得到建子的讚揚,下一趟它會跑得更加拚命。他們就這樣,隻要不是大雨傾盆,就是大雪紛飛,天天堅持。有一回,建子已扔出了樹根,旺旺正要開奔,突然刹住腳,趴在地上膽怯地發出低沉的嗚嗚聲,眼睛死盯著前方。今天它一定是發現了異常之物。  
 
儒橋村如前所述是離開桐廬縣址要拐近百個山灣才能到達的深山村落,雖然已經到了 1970 年代,但山村周圍一帶聽本村農民說山裏還是有野獸出沒。建子的房東弟弟建林,他爺爺就曾是打老虎的。建子聽房東大媽說過,就是建林的母親,她公公怎樣自製打老虎毒藥。說是山上有一種很毒的樹,砍回家熬成黑黑的濃漿。在山上老虎常過往的道上,用茅草編成籬笆築成一個走廊,伏下誘餌,在走廊的盡頭,拉滿弓,在箭頭上塗上厚厚的毒漿,在靠近箭弓十五米左右之處,在誘餌旁邊設下一塊踏板,當老虎叼食誘餌時,會帶動與踏板相連的弓箭。中箭的老虎跑不出五十米便會中毒倒地。  
 
今天旺旺出乎尋常地伏在地上不敢前行,一定是發現了比較大的野獸。村裏人還說,這些年頭老虎是已經見不著了,但豹子還有。狗的感覺要上百倍地超越於人,盡管建子什麽也看不見,但他可以想見旺旺看到了什麽。他從路旁抄起一塊大石頭超前方向扔去,瞬間,旺旺便歡快地跳躍起來恢複了常態。第二天,建子把這件事說給了老鐵匠聽,鐵匠說沒錯,一定是旺旺看到了比它更大的豹子。鐵匠又說,旺旺現在畢竟還太年輕,安慰尖子,再養上半年,旺旺會變得勇敢的多。而此時的建子怎麽也想象不到一年半載後等待旺旺的將是什麽樣的命運  
 
 
 
陸  
 
幾個月後,縣衛生局為了加強貧下中農的出工保健,要求各公社各大隊選派幾名有文化的男女青年,下鄉知青包括回鄉知青,去縣裏集訓,當那時流行的“赤腳醫生”。“赤腳醫生”不是脫產的專業醫生,也是要光腳下田的。建子被選送去縣裏培訓,這一下帶來了建子和旺旺的第一次分離的想念。差不多十天時間的培訓,講解最基本的救死扶傷的知識,了解認識最常用的中草藥,每人發一本《赤腳醫生手冊》和一隻衛生員藥箱。  
 
當農民去田裏出工,特別是進了山裏萬一出現什麽應急工傷事故,或被毒蛇咬傷,赤腳醫生可以進行第一時間的搶救。後來有一回在山裏幹活,真的有位女社員小腿被蘄蛇咬傷,藥箱裏沒有特別的治蛇咬的藥,建子用手術刀刮去蛇咬牙口邊模糊的淤血,用口吸出傷口裏的毒液,用繃帶紮緊腳腕和膝蓋,讓社員們采來大量的茶葉,用嘴嚼爛用茶葉汁水清洗傷口,然後再用嚼爛的茶葉泥厚厚地裹在傷口上,因為茶葉有吸收毒液的療效,以確保病人在被送到公社衛生站之前,不讓蛇毒擴散。  
 
在培訓班快告近尾聲時,建子開著玩笑對縣衛生局的領導抱怨說:什麽科的病都讓我們看,就是不允許我們檢查婦科,說完哈哈大笑。衛生局姚書記笑著罵建子:你這小子心術不正!培訓班即將結束,建子想旺旺,想了一個多禮拜,到了最後兩天,他把食堂飯裏的肉收存起來,給旺旺帶回了家。  
 
自從吃了建子的肉,建子似乎成了旺旺名正言順的主人。鐵匠自己雖沒文化,但深信有文化的人必定辦事有方,他很欣賞象建子這樣讀過書的人,每逢有人來他的打鉄鋪歇腳,他會興致勃勃地對建子讚不絕口:有文化就是好,有知識就是不一樣,建子把我家的狗都調教得像個有文化的人似的,旺旺從來沒見過它亂叫亂鬧的。  
 
旺旺成了建子生活中缺之不可的一部分,也讓建子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麽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的滋味。對旺旺來說則更是如此。每天一到出工的時間,社員們在隊部集中等著隊長來派工,旺旺會準時來找建子,要是碰上進山裏幹活,旺旺不能跟去山裏,它會把建子送到村口。  
 
毛主席說: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事實上確實是這樣。在農民不識字的年代,讀了高中的建子,到了農村隻要是跟文化有關的活兒,建子是處處都能派上用場,比如,生產隊的植保員由三人組成,帶隊的要負責農藥的配方和稀釋,但三人都沒上過學,帶隊的所知道的配方經驗,也隻是請教了別的大隊的植保員,或從別的生產隊裏道聽途說來的,一則兌水的比例很不精確,隻能是大致上的估計,再者,治理病蟲害的農藥經常要換,而且公社發下來的藥水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每次的計量標準不盡相同。還有更多需要顧及的其他因素必須麵麵俱到地考慮在內,一旦被忽視就會影響植保質量。在調試藥水時,須顧及秧苗的密度、是處於烈日下抑或在樹蔭底,早中晚的氣溫也不一樣,所以合成的比例和原藥兌水的濃度都不一樣,每次都得酌情而定,而這一切必須能讀得懂說明書才行,僅僅靠大致猜測、估量勢必會影響效果。  
 
過去沒有合適的人選不得已,每次多少都會影響稻苗的生長情況。現在有了建子,隊裏真是得了可遇不可求的寶貝,這也是建子繼赤腳醫生、記工員後第三次擔任起對公益有利的工作。他按照配方的說明,根據莊稼的病情、蟲害的程度、早中晚的溫度及陽光強度的不同配製出相應、各異的比例,很快初見成效、稻苗長勢喜人。這一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在本生產大隊及鄰近大隊傳開,別的隊的植保員們利用工間的休息時間紛紛前來討教經驗。然而在農民受益匪淺的同時,最稱心如意的要數旺旺了,因為當了植保員,建子就沒法再參加山裏的農活了,小隊150 畝水田的植保,輪著圈兒做都空閑不下來。建子現在進不了山,旺旺可以天天跟著建子來地裏出工。  
 
諸事順遂地過了幾個月,旺旺一天天地長大,心理上比以前更見穩重,外形上看過去已經是一條發育成熟的大狗了。現在,建子要把它抱在手裏已經不像昔日那樣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了。旺旺到底有多重了,一直是建子的一個迷。終於有一天,建子有了機會知道了旺旺確切的體重。  
 
 
 
柒  
 
隨著知識青年的大批到來,隊裏的人均田地在逐漸相應減少。縣委向全縣各公社的廣大社員群眾發出號召:向水要田、象山要田!靠近富春江下遊的公社可以圍江造田,象建子所在的公社已處遠山深坳 ,本來就水源缺少,隻好向山要田,於是開山造田成了農閑時的當務之急。  
 
要收下這麽多的知青,分掉農民那麽多的土地,社員們心裏不爽,但是敢怨不敢怒,敢怒不敢言,這是國家的政策,誰敢公開反對那不就成了先行反革命?但牢騷畢竟還是有牢騷的,或輕或重的一有機會總會發泄出來。碰上造田幹得過苦的時候,碰上有些知青表現不盡人意的時候,有些怨氣大的社員,尤其是一些文化素質低下的冤大頭會毫不含蓄地直接對著知青發牢騷:你們這幫知青,我們要管你們叫爺,我們辛辛苦苦地改出來的幾畝田不都是給你們在幹!學大寨,改大寨田?不都是因為你們來了我們的田不夠分了才這麽玩命?然而,也有一些出來講公道的農民如是說:你也怪不著他們知識青年,他們來農村吃這種苦,生活不習慣,年紀小小地就離開城市、離開父母來了我們這般窮鄉僻壤的山溝農村插隊落戶,你以為他們是喜歡,他們也是沒辦法,也是為了響應國家的號召,你們發這種牢騷,本來也怨不著他們。  
 
所謂造大寨田就是學習山西樣板的大寨大隊,是當時全國的政治運動: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習解放軍的一個組成部分。大寨田就是梯田,做梯田需要用石頭在山上壘起一道一道的石坎,裏麵填滿土,灌上水就可以插秧了。然而往山上運石頭是造大寨田的最艱巨的任務。每個生產隊把造田的任務都包幹到各自的隊裏。  
 
建子的體力差不多已經能挑上兩百多斤了,這說的是較長一段路程的體力支撐。有時候在山裏幹完活,隊長會分配任務,根據每人的公分把山上砍倒的樹按一分工背二十斤的標準把樹背回生產隊,這就是說,拿十分工的全勞力要背兩百斤,建子剛到半年後的第一次評功分,因為他體力不錯加肯幹,被社員們評了個八分半,等到第二次評分,他長到了九分半,這意味著建子今天要背回 190 斤重的樹。平時隊裏評工分時都會你爭我吵的,碰到這種情況,體力不行的社員真讓他多拿工分都不敢了。遇上沒本事又要爭工分的社員,隊長這個時侯就會罵人放刁話,弄得那種人無地自容。因山上的樹沒法過秤,背大背小由自己挑,但是超額背了可以加分,誰沒完成任務也要扣分。這種加扣分的額度一般都定得比較高,怕扣工分,大家寧可挑大的,超額多背,加工分對農民是最有吸引力的。大家多背了也正符合隊裏的利益,因為砍倒的樹若不及時背回隊裏一則容易爛掉,二則也容易被人偷走。  
 
但是挑石頭的情況又不一樣。山腰放炮、首先要用雷管炸開山石。炸石頭是生產大隊的任務,炸下來的石頭每個生產隊可以任意取用。農民挑石頭用的是挑秧的秧架,但是挑石頭跟背樹情況不一樣的是:正常情況下,石場剛放完炮,小塊的石頭比較多,每人可根據自己的體力往上加碼。但慢慢地,大小合適的石頭被撿光了。到了最後剩下的都是超大塊的,不得已的情況下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挑走超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大石頭。往往剛上肩時,重量還不能完全感覺出來,但走上一程,體力上的艱難就體會到了。但既然已經堅持到了半路,那誰也不會半路再扔下的了,死活得硬撐著挑下去。石場都選在河灘邊,而河灘的位置要低於公路麵許多,在超負荷的情況下,又要從低窪的河灘沿著台階往上挑,建子確確實實地嚐到了什麽叫 “竭盡全力” 的痛苦。  
 
計工分是按照所挑的石頭的重量而定,每挑一百斤為一分工。建子計劃自己每天挑上一千斤,掙到了工分額他就滿足了。他安排好自己分五趟挑,每次 200來 斤,上午挑三趟,下午挑兩趟。但就是因為到了最後沒有合適的石頭可選,他無奈會事與願違地多挑。稱石頭的磅秤架在河灘上麵的公路橋上,石頭挑上了公路,連人帶秧架一起站上磅秤,然後放下擔子再約體重,減去體重就算石頭的分量。建子連人帶架子是 432 斤,他體重是97斤 ,石頭淨重為 335 斤,這就是說建子以 97 斤的體重挑了 335 斤的擔子,重於他體重的 3 點 5 倍。有了磅秤,今天旺旺來得正是時侯,一上秤建子才知道旺旺都 53 斤重了,難怪現在建子要抱起旺旺已是日趨惟艱。管秤的老頭說:那麽肥的黃狗拿來吃比養豬還劃算。  
 
天有不測風雲,這句話難道果真將應驗旺旺的命運?  
 
 
捌  
 
知識青年是國家的人才,廣播宣傳裏都這麽說,各級領導對知青才學的利用要做到充分,這是公社黨委最近開黨委會傳達的省裏的指示。眼下縣、鎮各中學師資力量嚴重短缺。建子雖然在外語學校高中畢業,除了主課英語外,數學也是他在班裏數一數二的強項,當然在縣裏、在公社黨委眼裏,誰都知道建子的特長是英語專業。這麽一塊好材料領導是肯定不會把他閑置起來的。隨著鄧小平的第二次複出抓教育,中央教委的全國辦學精神很快下達到了各縣鎮,尤其是要全麵恢複自文革開始以來幾乎全部癱瘓的外語教學。這樣一來,建子意味著責無旁貸地要脫產離開生產大隊去縣裏教課。社員中已傳得滿城風雨。  
 
建子不願意去教書,他有他的心病。雖然當老師是全村人人羨慕的職業,換了別人誰都會爭先恐後、求之不得,有說不完的好處:可以拿工資,現金對農民來說可是可望不可及的;不用下地了,擺脫了繁重的體力勞動,成了腦力勞動者,離開了又髒又累、時間又長的農活;更重要的是在沒有文化的偏遠山村,教師被人尊稱為先生,受眾人敬仰。那麽好的美差建子不敢接受,是擔心一旦任了職,以後領導就不會再放他走了,建子害怕自己將來上大學的理想就此落空。就是不上大學,返城上調的機會是否也會受到影響?加上一旦去了縣城,他就不能每天跟旺旺一起練奔了,而且一走就是一個學期,雖然有周末,但專程坐長途也不現實。  
 
公社黨委管文教的副書記、大隊黨支部兼管知青工作的書記、學校的盧校長,三人是三顧茅廬、恭恭敬敬地來到知青點請建子出山。在實在無法推辭的情況下,為了替學校排憂解難,就算救急,建子答應學校就幫忙一個學期,理由是自己下農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要在廣闊天地經受實際的鍛煉。無奈之下,校方隻好默認了建子的要求。因建子的數學底子好,他也兼任起了高中的數學老師。  
 
到了縣城,因體力上的輕鬆和時間上的悠閑,建子一空下來很不習慣見不到了旺旺。隻要公社或大隊有拖拉機來縣裏,或縣裏有車去山裏,建子都會搭車回生產隊一趟。隔開了一段時間,旺旺再次看到建子,有如親人久別重逢,更是難舍難分,老鐵匠甚至同意建子可以帶旺旺回家過夜。那個時候,農民除了過年和 “雙槍” 過後辦的慶豐酒外,平常吃不到肉。國家為了照顧知青,考慮到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知青每人每月發一斤肉票。買肉的那一天,建子一定會帶上旺旺在家裏一起好好地享受一頓。過去的知青買肉都要肥的,就是因為缺油水,現在因為有了旺旺,建子跟殺豬的山溝佬講好,一斤肉票可以買一斤半帶骨頭的肉,建子買了很多帶脆骨的肉,當然所有的脆骨都成了旺旺的盤中餐。  
 
時間過得說慢也慢,說快也快。就在建子跟旺旺離多聚少的半年中,一個學期即將過去。為了不讓學校到時又缺了老師開不了課,建子事先跟盧校長又確認了隻教一個學期的決定。盧校長頗為惋惜地說:你看同學們那麽喜歡上你的課,很多學生因為你都喜歡上了外語,你這麽一走,我真擔心不少同學會受打擊。建子不得已語氣委婉地安慰盧校長:慢慢來,會有辦法的,會順理成章的,再說吧。果真,後來文革結束,恢複了高考,縣裏和建子都確信他已經考上了大學,隻等待著大學通知書的下來,這時學校的英語教師因流產而無法上課,盧校長又不得不來建子家上門求援,並對建子打下保票,入學通知書什麽時候到他什麽時候就可以停課,絕對不會影響他的入學。  
 
這次兩個月的幫忙教課於建子而言,是一段心情輕鬆愉快的經曆,這回他沒有了像第一次那樣生怕被拴在農村的精神壓力,他反正要走了,這已成了定局,他心花怒放地享受著每一寸時光,但建子萬萬沒想到,他這回一走,成了他跟旺旺的訣別。  
 
 
玖  
 
入學通知書終於下來了,建子搭乘省委招生辦公室來縣裏招生工作組的吉普車回到村裏。他下了車,還沒來得及回知青點,先去了鐵匠家,他在縣城裏給旺旺買了一個午餐肉罐頭,想讓旺旺饕餮一頓,這將是他跟旺旺的告別儀式。建子人還沒到鐵匠家,老遠已看到雪勇端著飯碗坐在門檻上吃飯。建子大聲喊著雪勇的名字,高聲嚷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考上大學了!刹那間,建子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一種冷清、若失的感覺,今天怎麽沒有了旺旺像往常一樣遠遠地迎麵跑來迎住他?撲在他身上盡情地撒著歡,表現出各種各樣的親熱?建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雪勇,高聲問道,幾乎在大聲呼叫:旺旺呢,旺旺在哪兒?怎麽不見了旺旺?······
 
雪勇尷尬地笑笑,拿著筷子當當地敲敲碗,建子以為雪勇以此在召喚旺旺,但並沒有見到旺旺的蹤影。建子又大聲疾呼問雪勇:旺旺呢?旺旺呢?近乎在對雪勇吼叫。雪勇依然尷尬地笑著,依然什麽也沒說,再次當當地敲敲碗,最終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吃了。  
 
啊!······
 
建子的心像是被鐵匠埔裏的鉄鉗夾住似的,他感到無比的痛楚,他感到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疼痛! ·········  
 
時間過去了五十年。多少人和事,多少景和物,都在歲月的衝刷後,日漸褪色;太多的情與景,太多的恩與怨,隻要不再念及提起,隻要不複觸物生情,大千悲喜滄桑、塵世名韁利鎖,建子的餘生之年也許不再會想起。然而,旺旺!他曾無數個日日夜夜、朝夕相處的旺旺!這麽多年來,大半輩子的過去,但它在建子的記憶裏非但沒有淡出,反而變得越加清晰,思念越加強烈,來到海外後,更是有增無減。  
 
 
拾  
 
負笈重洋到了德國,建子認識了一位同胞,上海人,大他兩歲,老三屆,同姓,建子稱他為本家,敬如兄長。他六十年代去江西插過隊,曾給建子也講述過一段讓人同樣莫齒難忘的殺狗經曆;   
 
四十年後建子探親回到了曾經插隊的山村,聽說了本生產隊裏另一起更為慘烈的殺狗事件:一戶農家要殺自己的狗。傳說,狗隻有在被殺的時候因為恐懼,身體會釋放走某種元素,之後,這樣的狗肉才會好吃。所以殺狗時得很殘忍,讓狗驚慌恐懼,讓它釋放掉這種元素。那幾個農民把自家的狗用大門攔腰夾住,用榔頭死命不斷地錘擊狗的腦袋。這種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遭遇,狗從不解、茫然、驚慌、恐懼、一直到掙紮、真正含義的垂死掙紮,發出悲切的哀求、發出歇斯底裏號咷,無情的鐵錘像雨點一樣不停地向它砸去。求生的本能讓狗奮力躍起,它掙脫了兩扇大門的夾擊,它終於重獲自由。但它沒有因此而遁逃,在十幾米處,它搖搖晃晃地站立在那裏,滿頭往外噴瀉的血染紅了整個頭部,在狗的跟前瞬間已是滿地血水。  
 
第一次的不成功,意味著還有第二次!主人發號施令,喚它回來。被打成如此境地的狗,還不逃跑,可憐而膽小的狗,害怕成了喪家犬,怯生生地又走了回來。它被再次夾進門縫,再次受到重擊,受到致命的重擊······

  

2021215日 新稿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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