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桃若姬

自然界的好物真是如美人一般不可方物，比如家鄉夏日的桃子。在《華爾街日報》稱之為“世界上最好吃的桃子”之後，陽山水蜜桃就像曾經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女子忽然登上了大殿，成為眾人矚目的貴妃。桃子一出，我的手機馬上被各種桃農直遞的廣告刷屏，看著那圖片上飽滿鮮豔的大桃子，恨不得馬上買機票飛回家鄉大快朵頤。

 

小學時有篇課文《我愛家鄉的楊梅》，老師叫我們仿照寫一篇，絕大多數的人寫的是《我愛家鄉的水蜜桃》。那時候物資流通不發達，我們讀著課文中的描述，無從想象餘姚的楊梅有多好吃。但是水蜜桃可是真真切切在身邊的好水果，在它還沒有被炒作到現在的天價以前，夏天誰不開懷吃個舒暢呢？

 

水蜜桃是最讓我聯想到美人的水果。初春花開，自然是唐詩中的“人麵桃花相映紅”。待到枝頭結出一個個小毛桃，就像一個未長開的少女，神情帶點青澀，姿態有點僵硬，在黃梅雨裏瑟瑟發抖，含羞帶嬌。這時候沒有人會忍心采下來嚐鮮，因為時候不到，根本沒有一點香甜，而是酸倒人的牙根。桃農們會仔仔細細給一個個小桃子套上紙口袋，防止貪心的鳥來啄食。然後他們就耐心地等啊等，像等待自家的小阿嬌慢慢長成驚豔的美人。

 

水蜜桃分三季：早桃、中桃、晚桃。早桃還帶著些黃梅季節的水汽，吃口不太甜，香氣不夠濃，汁水不夠多，和別處的好桃子也差不多，算不得上品。每年愛桃子的人最期待的就是中桃，一般在七月上中旬上市。剛出黃梅，初夏的熱氣讓人猝不及防，而水蜜桃也像美人初嫁，盼來了最美麗的時光。上等的水密桃如湖景桃個子極大，頂得上一個碗口，像盛唐的美人，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周身渾圓的線條，一道淺淺的溝，像是那個時代充分展示的女性風情；如蜜和奶調出來的顏色，像虢國夫人“淡掃蛾眉”的好膚色；一抹淡淡的紅，像是抹上了若有若無的上好金花胭脂，輕輕勻開；撲鼻的香氣，結合了果味和甜味，像美人身上若有若無的熏香，在心底徘徊不去；桃子皮上細得幾不可見的絨毛，讓人聯想起“開臉”儀式前的新嫁娘，惴惴中帶著期待。這樣美麗的水果，我們都舍不得馬上吃，總要在托在手中欣賞半天，然後非常輕非常輕地搓揉表皮，像給美人做按摩。慢慢的，桃子的汁水浮現在表皮下，像新娘臉色轉深。這樣的桃子非常容易剝皮，三下兩下就露出黃得像金燦燦的蜂蜜的果肉，讓人不忍心下嘴。吃第一口桃子千萬要當心，由於果汁極多，常常會濺上衣襟或者順著嘴角、下巴流下來。而那種直擊你肺腑的甜，使很多人初次品嚐竟至咳嗆。這桃的美味要細細品，慢慢嚐，就像大唐美人的穠歌豔舞，“醉拍闌幹情味切”。往往一個桃子下肚，已經幸福感滿溢，幾個小時內，嚐什麽都不夠甜了。

 

水蜜桃是朋友們表達友誼的最好方式，小時候大家走門串戶常常拎上兩盒。由於水蜜桃糖度極高，水分極多，非常難儲存。我記憶中一有桃子送來父母就頻頻翻看，如果有褐色的微爛趕快吃掉，如果一時送得多，保不定有幾隻徹底爛了。那時候大家都痛心疾首，因為知道爛桃子是最甜的桃子。不過桃子有不確定性--雖然都很甜，但是每一盒，甚至盒子中的每一個都可能有差異。我們一家人吃桃就像摸獎，誰吃到的最甜就是中了頭彩。

 

水蜜桃最大的缺點我說過，極難保鮮。我們隻有上海親戚才能快車帶去少量，趕快吃完。一次父親笑說起他的見聞--一位上海口音的遊客在無錫火車站前連吃四隻水蜜桃，滿手滿嘴汁水淋漓，嘴裏還大呼痛快。

 

感謝發達便捷的快遞係統，現在水蜜桃已經能江浙滬直遞，上午摘下，下午到達目的地了。而桃農也精心培養好品種，品質往往有保障。唯一遺憾的是，水密桃價格越來越高，漸漸成了奢飾品了，以前初夏敞懷吃水蜜桃，現在“水蜜桃自由”成了熱門話題。這真是美人品階越來越高，我們凡人都隻能仰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