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夢書當枕
從上海到西雅圖，從新聞采訪到中文教育，唯一不變的是對文學的熱愛。愛讀中英文好書，愛聽古典音樂，愛看驚心動魄的影視劇，愛美食，愛烹飪，這一切都融入筆端，和同人切磋。
老胡在我父母家門口擺攤賣水果已經頗有幾年了。地段挺好，這條小巷連接著無錫城裏最繁忙的中山路和人氣很旺的南禪寺商鋪，每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許多人下班或者買菜後就捎帶著些水果回家。因此老胡的生意居然不錯。他常常對我母親說：“多虧了你們這塊風水寶地，我老胡才能掙些個錢。”
老胡賣的水果品種往往並不多，秋賣生梨，冬賣冬棗，前幾年雪蓮果熱銷，說是能降血糖，老胡批發了很多，賣了好一陣子，發了一筆小財，在鄉下蓋了一幢大瓦房。這可真是給他老父親爭麵子的事兒。我探親回父母家，他正在熱賣石榴。他的石榴來自四川會理，挺大挺紅的，切開皮來，一顆顆籽兒晶瑩透亮，賣相很不錯。路過的小姑娘往往看著就有些口渴了。哎，買幾個回去，一邊看電視一邊剝來吃正好。有的小娃娃還不怎麽會說話，經過時就拿小手指點著切開的半個石榴，嘴裏嗯啊嗯的。帶著他的老奶奶就會停下挑兩個給他。買的人多了，老胡也有點兒小名氣，自稱“石榴大王”。
我這次回國，不巧摔壞了腳，不能出門。每天下午就坐在門口看老胡做生意，解解悶。一來二去，也看出老胡有那麽一本生意經的。他待人誠懇，來來往往的過客都熱情招呼，倒不是專門為了拉生意。人家看他那張黝黑的臉膛上那善意的笑容，都會有那麽幾分好感。不管生意做得成，做不成，他都是笑眯眯的，不會翻臉無情。人說“笑迎天下客”，有那麽點道理的。有的顧客兜底亂翻他壘得整整齊齊的石榴，好幾個滴溜溜地滾遠了，他也不生氣。反而會關照那個去撿石榴的人：“我來，我來。你當心點。這兒摩托車，助動車多。石榴不值錢，人要緊。”
老胡會做生意，也在於他會察言觀色，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我跟他開玩笑說，他懂得“營銷心理學”。有個老板模樣的人來看老胡的胡桃夾子，老胡就給他推薦最好的那種，“不鏽鋼的，20塊，不打折。”果然，老板隨手挑了一個就走。老胡得意地說：“他那種人，不會在乎幾塊錢的。我這一筆生意能賺7塊錢呢！”有個初中學生模樣的來看啊看的，不開口，老胡就告訴他這夾子怎麽用，買那種合算。那個學生動心了，但沒帶夠錢。老胡很爽氣：“沒關係，明天來，我給你留個好的。”果然第二天那個學生來了，從一個裝維生素的藥瓶裏掏出了一把零錢。老胡估計他一定是前一天晚上跟父母要的。
不過老胡生意做得好，最重要的是靠他信譽好，還有一個是薄利多銷。菜場上的新疆石榴，個子更大更紅，5塊錢一斤，賣得人滿口說“包甜”。顧客買回去一吃，籽小，還不大甜。老胡開上兩個石榴任人嚐，還包開包紅，不紅的可以不要。他說他的石榴進價比較高，賣得又便宜，兩塊五到四塊一個不等，任人挑選。所以他的回頭客很多。有時候他還會告訴老顧客：“這批貨色不算太好，過幾天來，我給你留著大的甜的。”另外，老胡秤頭準，從不搞小花頭。有的顧客不信他的秤，自己帶了秤來量，一看，挺準。常常有小姑娘帶了單位同事來買幾十個。就這樣，老胡的小生意還做得挺紅火的。
我有時好奇，愛和老胡閑扯，就問問他怎麽幹上了這一行。不想這下就提起了老胡的辛酸事。他家小時候家窮，母親早過世，他初中畢業就從蘇北老家出來謀生了。他也在建築工地上幹過，工作辛苦，錢少不說，還成天提心吊膽的，生怕折了腿，斷了手。有回他狠狠心買了輛農用汽車，想跑生意發大財，無奈開車時“心裏別別亂跳”，怕得不行，隻好賠本賣掉。想來想去，幹來幹去，還是做點小生意好，輕鬆，自在。
老胡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城管。以前他把貨物擱在自行車上“提籃小賣”，城管不是收了他的貨就是繳了他的秤。剛開始在我們巷口擺攤時，還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執法隊來幹涉。自從把他的水果生意固定到我父母家門口後，才算有了個安身之地。我母親看他人老實厚道，就跟城管打了個招呼：“我們家鄉下親戚，來做點小生意的。”城管這才放他一馬。這條小巷練攤的特多，賣珍珠項鏈的，賣苗藥的，賣幹貨的。執法隊一來，狼奔豕突。隻有老胡笑嗬嗬的巋然不動。當然，執法隊的人也要燒香。我看到他們拿石榴老胡從不收錢。
老胡重情義。 發妻生病，到處求醫問藥，恨不得哪兒問到個仙方馬上給治好了。老父留守家中務農，他常常掛牽。我們也就算是他的鄰裏，他待我們像親人一樣，幫我父母挑水掃地幹重活，還時時記得送點兒時鮮水果給我們解解饞。他送的水果總是質量最好的。有時我們推卻，他會假裝生氣：“你要是看得起我老胡，就收下！”我隻有一次看到他真生氣。有位中年婦女討價半天不成，出語不遜。老胡一把從她手中把石榴奪下：“不賣了！這生意我不做了。”那人走後，老胡氣鼓鼓的對我說：“她看不起我們鄉下人。”
我猜想老胡心中還有個開店的夢想。有時候收攤前他給打折，就告訴顧客：“搞活動囉！優惠價！”有的顧客問他：“我是你的老客戶了。有沒有優惠？”他就一本正經的問人家：“會員卡有嗎？”我想，一個人再渺小，再不起眼，也在為自己理想中的幸福生活奮鬥吧？
和老胡相處一個多月，我走前專門問了他的大名。他叫胡軍。和那個《天龍八部》裏麵演大俠蕭峰的影星同名。是以為記。
老胡讓你寫活了！他的情商很高啊，智商肯定也不低，所以生意興隆啊！你的媽媽真善良，能幫人就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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