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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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悼念查全性先生/四十二年前那場高考

(2019-08-01 11:06:30) 下一個

 【驚聞查全性先生於今晨離世,享年95歲。77年,我已下鄉三年多,前途渺茫。多虧查先生當年力諫恢複高考,才得以進入高等學府,才有了後來不一樣的人生。 在化學係的迎新大會上,1978年3月15號那天上午,時任化學係副主任查全性老師給我們講了話。他教育我們要立足本專業,熱愛本專業。”--《散花輕拾》, 後來讀研究生時,還得到先生親授電化學方麵課程。先生雖已駕鶴西去,卻永遠活在我們心中。謹以此文記念查先生。願查先生天國安息!

 

 

四十二年前那場高考

1977年8月,鄧小平同誌參加科教工作座談會,武大副教授查全性提出了一個爆炸性建議:立即恢複統一高考!鄧小平一錘定音:今年冬季就恢複。1977年高考,全國570萬考生,卻隻有27.3萬人考上大學。當年湖北省考生多達20.6萬人!原計劃招收12211人,後來擴招了6000多人,實際錄取18396人。1977年12月6日、7日高考。湖北省共設了821個考點,考點主要設在州、市、縣的一中、二中。湖北省1977年錄取分數線:理科165分,文科210分。)

 

 

   1977年9月,在革命老蘇區大別山麓練了三年紅心的我,已經送走了一同下鄉的所有的女生,而光榮地成為知青點的“老紅軍”。父母想盡了辦法,動用了他們全部的,可憐的一點關係也無法將我調回武漢。

 

   當恢複高考的消息在民間流傳時,我給父母去了一封信,請他們停止一切求人的活動,並大言不慚地說:“隻要是真考,咱就誰都不求了!”

 

   由於當時還是要當地推薦,我們點裏的知青都不敢回家複習。白天要出工,連6點到8點的早工也不敢耽誤,所以複習看書隻能在下午收工,吃完晚飯以後。那時山裏沒電燈,用的煤油燈是一個墨水瓶,蓋子上麵用一個鐵皮擰成的小圈,中間插上一根棉線。每天晚上點完一燈油就得睡了,一般能熬到夜裏兩,三點。第二天早上6點還得起來出早工。

 

   更糟糕的是,我們沒有複習資料。政治是比較好對付的,華國鋒的政治報告,加上毛爺的雄文四卷就足夠了。語文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瞎想了幾篇作文寫了就覺得差不多了。由於初中時的反革命鬧劇讓我不敢再沾文科的邊,於是決定考理科。但是數理化的資料一點也沒有。

 

   首先幾本薄薄的數學書早就當廢紙賣掉了。物理那時候叫“工基”(工業基礎),隻記得是做了一杆秤。還學了手扶拖拉機,其實也就是放在操場上,大家圍著看了幾天就開到別的學校去了。化學應該是“農基”(農業基礎)。透浪(土壤),姚老師這標準的武漢話,讓我記住了我還學過農基。好像就是土壤的單粒結構和團粒結構。

 

   到了11月,各式各樣的手抄本,油印本的複習資料終於傳到我們林場時,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山裏已經開始冷了。地裏農活不多了,可是秋收後的事也不少。再加上學大寨,開山造梯田,白天還是不敢歇工。晚上麵對著那些似曾相識和那些從未見過的數學方程式,還有那些似不懂非懂的物理,化學題,拚命地熬完一燈油。

 

   當時報名就要選專業,而我對理科專業是一竅不通,也沒人可問。記得那天我們走了幾十裏路到了公社,然後看見公社的好幾麵土牆上貼滿了紙。一心一意想學科學的我認為隻有無線電是科學,原因是家裏有個熊貓牌收音機,我從小就納悶那聲音怎麽會從裏麵出來,於是一口氣報了三個大學的無線電專業。

 

   12月5號,我和知青點的朋友們一起來到了縣城,準備第二天考大學。到了縣城才知道,縣裏的旅店都住滿了。當地縣城知青都可以回家去住,其他人也各自想到了辦法。而我到了晚上八點多才找到了從未見過麵的,在縣醫院工作的,一位姓丁的鄰居大姐姐。她當時滿臉愧意地對我說,她的宿舍已經有人住了。如果我不介意,10點以後可以跟她到急診室,睡在她的值班床上。

 

    我當然不介意,12月已經很冷了,露宿街頭可不是個事兒。就這樣,聽著外間的呻吟,哭喊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我在縣醫院的急診值班室度過了高考前夜。

 

 

   1977年12月6日是一個重要的日子,是高考在中斷十年之後的第一次考試,也是全國27萬77級學生生命的轉折點。當時是各省自主出題。湖北省考的是如下四門:語文,數學,政治,和理化。總分為400分,其中理化各為50分。

 

   那天是陰天,也很冷。我們的考場設在縣裏的一所中學。上午考語文。

 

   記得有分析句型,改錯,成語,好像還翻譯了一段文言文。一看時間還有近一小時,寫作文應該夠了。可是一看作文題當時就傻了眼:“學雷鋒的故事”。文革的十年,最時興的是打打殺殺,文鬥武鬥,根本不用學雷鋒,可不學又到哪兒去找故事呢?再還有就是下鄉三年多,每天就是出工幹活,學大寨,也用不著學雷鋒啊?這題出得也太偏啦!

 

   記得當時愣在那差不多二十分鍾都沒法下手,心裏越急,腦子裏越空。眼看著時間一分鍾一分鍾地過,忽然靈機一動,既然自己沒學雷鋒,就讓別人學學吧。一旦決定讓別人學,馬上就倍覺輕鬆。

 

   派誰學呢?就小梅吧。“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就開了頭,從這兒開始,可憐的小梅就開始給軍屬王大媽挑水,砍柴,三年了,每個星期天都得去。想想不太忍心,又加了個幾乎,讓她一年也可以休息幾天。不過刮風下雨是不能停的。還有一次發高燒剛剛好一點就被我派去了。寫到後來,自己也被小梅感動得一塌糊塗了,那個星期天沒去縣城裏逛,把自己也派去和小梅一起挑水砍柴了。“出門前,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在雷鋒同誌的畫像上,‘向雷鋒同誌學習’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好不容易編完了,一看時間,還有十分鍾交卷。急急忙忙地謄寫在試卷上,還沒謄寫下1/3,下課鈴響了。誠惶誠恐地看著收卷的老師,隻見他一伸手,說,連草稿一起交吧。於是畢恭畢敬地呈上卷子和草稿。由於這故事編的實在是太離譜,開頭和結尾,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忘不了。帶著沒謄完草稿的遺憾,高考第一門考完了。

 

   中午,急急忙忙去吃了午飯,又找了一旅館交了三塊錢定下晚上的床位才到了考場。

 

   下午考數學,原以為比較有把握的一門,也是花工夫最大的一門。複習時,媽媽的好朋友賀阿姨家的黃叔叔,從市一中寄來了一本複習材料。為了裏麵的數學題我可是熬了不少燈油啊。學理科,就指望這門得高分呢。

 

 拿到考題一看,第一題是9開根號,會做。後麵還有幾題比較簡單的。再後來就迷糊了。記得有一道要化簡什麽的題被我化來化去,越化越多,都化到了X的六次方了才舍得罷手,最後還是放棄了那一題。再往後很多根本就沒見過。有一句老話,叫“兩手摸白紙,兩眼望青天”,形容的就是我當時考數學的情形。

 

 

    12月7日上午天還是有點陰。上午考政治。政治那可是我最拿手的。文革十年沒學到別的,就是把政治學好了。下鄉三年沒有其他讀物,雄文四卷那是人手一套。還有就是“資本論”,“反杜林論”,“哥達綱領批判”。

 

    複習的時候,我就把華國鋒的政治報告一陣猛背。再就是把十次路線鬥爭中,那些膽敢與毛主席作對的,如陳獨秀,張國燾,高崗,饒漱石等人,以及他們怎麽分裂黨,怎麽堅持錯誤路線,全都記得一清二楚。這次剛好都用上了。

 

    拿到考卷一看,果然是問什麽是“四人幫”。於是將華國鋒的政治報告上關於“四人幫”的那段話一字不漏,原封不動地搬到試卷上。記得好像是有三個他們是……的排比句,當年華主席讀起來鏗鏘有力,我這裏寫起來也落紙有聲,剛好頭天晚上還看過。還有別的都不記得了,隻知道寫得嘩啦嘩啦的,十分順手。考完了感覺特好,就等最後一門了。

 

    下午考物理化學。兩科兩張紙,一科一張。我先看了看物理,和我學過的手扶拖拉機和那杆秤沒有什麽關係。隻好去看化學,原來化學和我學過的“土壤的單粒,團粒結構”也沒關係。但是有一題是我見過的,記得是融化一百克冰(或者是燒開一百克水)需要多少能量。還有一題也知道,好像是攝氏與華氏溫度的換算。於是趕快寫下答案。又去看物理,似乎也找到了一題可以試試。就這樣翻來覆去地試了好一會兒,又隻能“兩手摸白紙,兩眼望青天”了。青天望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到了。交卷時感覺特別不好,心裏更後悔,不該放出讓父母不再求人的大話了。

 

不管結果如何,我們考完了!知青點的十幾個人最後聚集在一起,說說笑笑往知青點走。一邊走一邊回憶著試題和答案。說起了“四人幫”的定義,一位男生得意地說:“王張江姚哇,這三十分太容易得啦。”我問:“你真的隻寫了四個字?”他得意地說:“當然啦。”等我把那段話背給他聽了以後,他笑不出來了,大家都笑了。

 

還有一位女生考中專的題,好像是翻譯文言文“鄭人買履”。她比較虛心,問道:“老紅軍呀,你說那個姓鄭的人買複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問:“哪個姓鄭的?是不是鄭國的人賣鞋的事呀?在家裏量了尺寸忘了帶,到了鞋鋪才想起來,不在店裏量腳,卻回家去拿尺寸的事?”

 

 她說:“鄭國的人?買鞋?裏麵可是一個鞋字都沒有呀?”於是大家又笑了一回。最後一位朋友更逗,可憐他數學就會做第一題,完了以後在反麵寫了一個大大的恨字,又曆數四人幫害得他沒好好學數學的罪惡,並保證錄取以後,好好學數學,據說寫了大半張紙。聽完大家都大笑起來:哈哈哈,你以為你是誰呀?張鐵生啊?還想當白卷英雄啊?哈哈哈。

 

 那天運氣比較好,二十幾裏路還沒走到一半就攔到了一輛部隊的空車。那年頭,凡是開四個輪子的,都怕我們。於是十幾個人蜂擁而上,各自占據了有利地形就放聲唱開了:“長鞭哎那個一呀甩耶,啪啪地響哎,咳哎咳咿呀,趕起那個大車出了莊哎哎咳呀……咳哎咳咿呀,咳哎咳咿呀”,於是剛才都覺得自己沒考好的重重霧,一下子就都被我們“哎咳咿呀”到風裏去了。

 

 

    高考後最難熬的就是等錄取通知了,嚴格地說,是等那小半張紙。下鄉三年多以後,一直回城無門。高考回城是我當時唯一的希望,所以高考以後的等待,就顯得那樣的漫長。記得那時候,不管考試成績如何,每個考生都要體檢。好像查了血壓,心率,聽力,視力,甲狀腺。好像還看了走路直不直。記得我們知青組眼睛近視的,體檢時很怕過不了關。

 

    1978年2月我如願回到武漢。不過幾年後我才知道數理化三門加起了,我才考了70幾分。也許是化學考分比物理多一點,我被分配到了化學係,從此與無線電無緣。

 

 

本文選自《歲月流沙》,略有修改。

 

亞馬遜有售:找《歲月流沙》,《散花輕拾》即可。

 

作者春陽,82年畢業於武漢大學化學係,後獲美國化學碩士。現定居美國新澤西。多篇文章刊登於海內外報刊,雜誌。

參與並編輯出版《與西風共舞》,《生活還可以》,《教育還可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詩情畫意》等多部合集。

多篇文章選入武大海外校友會文集和《武大校友通訊》。

散文曾獲江南美食杯佳作獎。多篇散文,小說獲漢新文學獎。

出版個人文集《散花輕拾》,《歲月流沙》。《歲月流沙》,由劉道玉校長親自作序,並獲海外華文著述獎佳作獎。

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員。海外文軒作協首任秘書長,紐約女作家協會會員。

 

文中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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