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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組的另類故事之九---“林業隊的日子裏”

(2018-12-20 13:05:05) 下一個

我的童年生活在一個物質匱乏的時代,由於家裏兄弟姐妹多,父母收入低,生活狀態更是低於一般水平。全家人除了吃飯外,很少能有錢去享受豐富的水果。記得小的時候看到別人啃蘋果,忍不住饞蟲暗暗蠕動,兩眼發直,心想:“什麽時候才能想吃蘋果的有蘋果,想吃梨的時候有梨呢?”

1976年初我們知青組搬來到了大官莊,聽說村裏有一個蘋果園,很希望能分到果園去幹活,那樣的話隨時就可能吃到甜甜的蘋果了。可遺憾的是我和高軍被分到了第8生產隊,據說是全大隊個小隊中最窮的一個。全組隻有葛瑞梅和劉敏分到了林業隊(下轄果園),一個擔任會計,一個擔任保管,好羨慕她們倆啊!

大官莊的林業隊是全大隊的經濟支柱,管轄著汶河沿岸包括果園在內幾裏路長的一大片森林,還有村裏、村南水渠邊上的許多樹木。知青雖然不屬於林業隊,但由於林業隊的固定人員很少,當果園打藥,摘蘋果或者其他活需要較多人手的時候,往往就把知青調了去。雖然知青幹活沒有多少經驗,但我們這些人年輕,比較聽指揮,且較少偷懶,堪稱大隊書記的一支“別動隊”。

“刮樹皮”

剛到大官莊不久,大概就在二三月份,大隊裏安排我們到林業隊“刮樹皮”。據隊長張運發介紹,蘋果樹上有一些害蟲,它們喜歡藏在果樹的表皮下過冬,因此要用人工的手段把果樹的表皮刮掉,收集起來燒掉,然後樹幹上刷上生石灰水,就可以除掉這些害蟲了,以保證春天到來後果樹不會生病。

聽起來“刮樹皮”很簡單,無非就是每人拿一把特製的小刀,鑽到果樹底下給樹身“撓癢癢”。可是由於果樹很矮,人要趴在樹底下才行。二三月份天氣還比較冷,直接趴在地上當然受不了,於是隊裏發給每人一塊麻袋片墊著。就這樣,為了除掉果樹上的小爬蟲,我們這些人都變成了“大爬蟲”,臥一回兒,仰一回兒,側一回兒,坐一回兒,“轉輾反側”、“摸爬滾打”,沒個正經姿勢。耳邊回響著北風吹過森林發出的呼嘯,寒冷浸透了棉衣、棉帽,凍麻了手腳、耳朵,絕沒想到一心盼著的果園勞動會是這個樣子!

不過,經過幾周的艱苦勞動,當看到果園裏的果樹都穿上了雪白的“裙子”時,心裏還是湧起一種成就感,幻想著果樹穿上綠衣,結滿果子的樣子。

“皮褥子丟了”

春天過後夏天來了,果園裏的果子掛滿了枝頭,讓從那裏路過的人們不禁饞蜒欲滴。為了保護集體的果園不被侵犯,林業隊除了紮緊籬笆,大修圍欄之外,還組織了人員日夜看守和巡視,有幾位知青也被編進了值班的隊伍。

值班也不是件輕鬆愉快的事。白天還好,曬曬太陽,滿園子轉轉,基本不會出問題。可值夜班的就比較辛苦,休息的地方就是用樹枝和草苫子搭成的棚子,裏麵鋪上點草和草席,既潮濕又陰冷。夜裏在那裏隻能打個盹,還要時不時地出去查看,防止有人夜裏鑽進來偷果子。

值過夜班的人跟我講過,在樹林裏巡邏可是件鍛煉膽量的事。夜裏的樹林到處黑黝黝的,提著盞馬燈也就能照亮幾步遠的地方,再遠了什麽也看不清楚。再說風吹樹葉唰啦啦地響,周圍黑影晃動,不知道有什麽玩藝兒會從樹後麵躥出來,有時候遠處還傳來夜貓子的叫聲,讓人毛骨聳然。當然了,夜裏巡視果園不會是一個人的,一般會安排兩個人以上,轉一圈就回去歇著,換另外幾個人出去。

有一天還是出事了;有一位知青擔心樹林裏潮濕,夜裏休息太涼,特意帶了一床皮褥子鋪在草棚子裏。誰知他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卻發現皮褥子不見了,問誰也不知道。估計可能是了解內情的人拿走了。後來此事報告了大隊,查了一段時間也不了了之,那位知青也隻好自認倒黴。

“甜甜的軟梨”

大官莊的果園主要有兩種水果;一是梨,二是蘋果。先說梨吧,那是一種特殊品種,社員們稱之為“茄梨”。它個頭不是很大,但成熟後軟軟的,咬一口又甜又香。可它的缺點是成熟太塊,不易保存,很容易爛掉。在當時的儲藏和運輸條件下,這種梨沒有給大隊帶來很多的收入。

梨成熟的季節早於蘋果,大約麥收後不久就到了摘梨的時候,知青們又調來協助摘梨和搬運,大隊還組織了一大幫“識字班”(注1)負責挑選,分級和包裝。那些梨要一個個用白紙包起來,仔細地碼到筐裏,然後送到縣外貿,不知銷往何方。當然了,麵對琳琅滿目黃澄澄的梨,我們壓抑了很久的饞蟲早就按捺不住了,解饞的時候終於到了。大夥在一起的時候不好意思去摘果子, 可一轉身別人看不見的時候, 就趕緊從樹上揪一個下來, 三下兩下塞到嘴裏, 連洗洗擦擦都來不及。

有一天隊長拿著一個啃了一口的梨跟大夥說:“我看到這個果子掛在樹上,但是被咬了一口。這肯定不是動物咬的,而是我們其中的一個饞貓幹的。咱林業隊並不限製大家吃水果,但是,一是不能亂扔果核,吃完要埋在土裏;二是不準帶出園外,否則以偷竊論處。” 既然有了許可,咱就可以“開渾”了,記得有一天我竟然吃了七個!

為了獎勵大家,林業隊還賣給知青一些梨,讓大家休假的時候帶回濰坊,也讓知青們的家長品嚐一下鄉下的口味。記得當時的價格是每一毛五一斤,每斤稱兩個多梨,二十多個梨才兩塊錢來錢,的確是太便宜了!

“掰蘋果”

除了打藥,摘蘋果是林業隊最忙碌的季節,大隊又調來很多社員和知情幫忙。秋高氣爽,活也不累,這時候在果園勞動無疑是一年裏最舒服的時刻。果園裏到處歡歌笑語,社員們麵對著滿園滿樹的蘋果喜笑顏開,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果園裏的蘋果品種是“國光”,這是當年最流行的一個品種,由於蘋果的頂部有一個五角星形狀的花心而得名。這種蘋果個頭不是很大,但產量高,味道也不錯,很受大眾喜歡。

果園中間有幾間屋子是林業隊成員辦公和休息的地方,前麵的空場上鋪著幾張席子,摘下來的蘋果在堆的象座小山,眾多女社員圍坐在那裏,按照技術員的指導用特別的模板把這些蘋果按照大小分級,分別包裝、裝筐和過磅,然後用拖拉機運走。那時候自己的體格比現在強,一筐蘋果50斤,兩手拾起來不用費勁就可以舉到拖拉機的拖鬥上,由上麵的人接過去碼好。

盡管擔任林業隊會計的小葛和劉敏這個季節很忙,但在那裏幹活的男知青還是很願意跟她倆開玩笑,尤其是劉敏,是一個很健談的女孩。她有一手絕活,男知青都比不上,那就是“掰蘋果”;隨便拿一個蘋果給她,她用左手拿著,右手的拇指按住蘋果頂部,稍一用力,隻聽“喀嚓”一聲,一個蘋果被齊唰唰掰成兩半!

看來好象是大一點的蘋果好掰,因為兩手把持的住。有一次我故意找了一個小一點的,也就是核桃那麽大:“這麽小的蘋果,拿都拿不住,捏也捏不穩,看你怎麽掰?” 沒想到,劉敏接過來二話沒說,眼睛都不看,“喀嚓”一聲,照樣把它掰作兩半,真是絕了!

當時在蘋果園幹活的知青,無論男女,多數都學會了“掰蘋果”,而且還成了一種“習慣”。無論何時,隻要吃蘋果,都會自然不自然地把它掰作兩半。這種“習慣”一直維持了好多年,直到結婚後被太太罵為“毛病”,才逐漸改掉了。

做粉皮

林業隊不忙的的時候也搞一點副業,其中之一就是做粉皮,粉條,做粉皮的地方叫“粉房。大官莊產地瓜,除了摻在玉米麵裏攤煎餅,另一項很大的用途就是做粉皮。這些粉皮可以供給本村的社員,也可以到集市上去賣,給大隊增加一點收入。

做粉皮是需要技術的,並不是任何人都會做。好象做粉皮的那老鄉叫“同善”,他的兒子“紀安”當時在地委辦公室當秘書,他的家屬也住在地委西院,我們很多人都見過他。

我曾經被調到粉房幫忙,那裏是幾件草屋,屋裏中央有一盤石磨,用來把地瓜或者地瓜幹兌上水磨成漿,然後用很大的一塊白布包把地瓜漿兜起來,吊到屋梁上把裏麵的水控幹。

粉房裏還有一個大鍋台,一口大鍋裏蓄滿了水。灶裏點火後用一架風箱鼓風,火苗從鍋底下躥出來,弄得屋裏烏煙瘴氣,嗆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已經控幹了水的地瓜漿變成了白色的塊狀,做粉皮時要把它弄碎,過秤後放在一口大缸裏,倒入清水,攪拌成糊狀。這時候大鍋裏的水也滾開了,隻見同善左手拿一個茶盤狀薄鋁盤子,右手持一長勺,從大缸裏舀一勺地瓜漿出來,倒入那個薄鋁盤子,然後把那個盤子放在大鍋裏象一隻小船似地漂著,並讓它旋轉,眼瞅著那些地瓜漿很快被燙熟,變色凝固成一張薄薄的粉皮。他把那個盤子取出來,放入一個冷水盆裏涮一下,再把已經成型的粉皮倒扣到旁邊的一張 是由高梁杆拚成的“平板”上,一張粉皮就成了。待那板上排滿了粉皮之後,就由另一個人拿到外麵的太陽底下曬幹。

怪不得當時買來的粉皮上有時會發現還粘有高梁杆皮呢,原來粉皮是在這樣的“板”上曬幹的!農村人真的是很有智慧,因陋就簡,就地取材,做到了物盡其用。

做粉條的過程和做粉皮程序差不多,不同的是那些地瓜粉漿不是放在薄盤子裏,而是通過以個笊籬漏到滾開的水裏燙熟,然後用一根木棍挑出來,掛到外麵的架子上去曬幹。

我在那裏幫了幾天工,見識了做粉皮和粉皮的全過程,當然了,做粉皮和粉皮還是需要點技巧的,弄不好那粉皮就厚薄不勻,粉條會落到鍋裏撈不上來,因此人家隻是要我當“夥頭軍”,或者幫著搬運。

賣臘杈

農村裏揚場,堆草垛都需要用到臘杈,一種用細木條做成的杈子。到了林業隊後才知道,原來那種杈子是用一種特別的樹-“臘條樹”做成的。

大官莊村南有一條水渠,水渠邊上就種著一些臘條樹。這種樹長不太粗,但很有柔性,上麵隻留兩個樹杈,當它們長到兩米左右高就割下來,運到林業隊去做臘杈。

我去林業隊幫著做過幾天臘杈,當然還是當“夥頭軍”,幫著燒火。不過不是燒大鍋,而是點火烤臘條樹,火候由林業隊一位名叫王勝的社員掌握,烤一會,彎一彎,直到把一棵小樹修的拿起來順手,杈子的角度合適為止。

這些杈子做成後除了留一些給本村的各小隊用之外,多數都是賣到其他的村子裏去。有一天,林業隊的一位社員(名字我記不得了),帶著我,推著二十多杆臘杈上了路。那些臘杈並不重,我們兩個那天走了四五個村子,直接到那些村子的場院上去,找那裏的生產隊長或者保管,推銷我們的臘杈。如果他們需要,就會講一下價錢,拿起臘杈來比劃幾下看看是否順手。一杆臘杈也就十幾元錢的樣子,有的隊裏會留下幾杆。可問題是多數都沒有現錢,都是寫一張白條,要我們某月某時再去取錢。一路下來,走了幾十裏路,除了是從前那裏曾經留過臘杈,這次是去專門取錢的之外,多數都不給錢。看來,林業隊的這項臘杈副業掙錢還真難!

趕集途中被逮記

前後三批知青幾乎都到林業隊勞動過。第一批知青中的葛瑞梅和劉敏就工離開後,第二批知青中的趙誌紅和王愛華又接了她倆的班,分別擔任了林業隊的會計和保管。到林業隊的知青們每天早晨都要沿著通往河邊的一條小路,披著薄薄的晨霧往林業隊走去。有時她們還會唱著歌:“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那裏是我們難忘的地方。。。”

雖然擔任會計和保管,可她倆平時什麽活都幹,比如挑水,打藥,推小車,運地瓜,送糞,同男社員、男知青一起勞動。給蘋果打藥的情景我記的最清,當時每個人都被生石灰水弄的渾身雪白,男的就象長了了白癲瘋,女的象是剛從山洞裏領出來的白毛女。更可怕的是無論打什麽藥都不戴口罩,那滴滴危可是劇毒的農藥,現在早就被禁用了,回想起來都有點後怕。打農藥最好的回報就是不長虱子了,渾身上下濃濃的藥味,連蚊子都嚇的躲地遠遠的。

高健和趙偉波他們還經常趕集賣樹苗,賣蘋果,林業隊的樹苗和蘋果是大官莊的重要收入來源。賣樹苗一般要到昌樂地界的高崖和臨朐地界的白塔和蔣嶼等地的集市上去,因此需要走很遠的路。有一次他們趕集遇到了雨,渾身濕透的高健著了涼,回來就病倒了。

因為擔任會計和保管,趙誌紅也經常跟著外出趕集。有一回天還沒亮就起了床,趕著林業隊的那輛小驢車,載上樹苗,在隊長運發的帶領下上路了。

從大官莊到高崖也不過五六裏路,個把鍾頭就到了,因此不需要這樣匆忙。那天他們之所以起的早是為了趕到蔣嶼去,這叫作“起個早五更,趕個好大集”。由於走的太急,小毛驢沒有喂飽,路上慢騰騰的,運發大叔心裏著急,可又不能幫它更不能替它。上高崖西邊的那個大上坡時,那小驢走的更吃力了,看樣子堅持不下去了。

於是,運發大叔突發奇想,對身邊的趙誌紅和兩位社員說:“趁著天還沒大亮,你們兩個到路邊的地裏去掰幾個玉米,喂喂小驢,看它怪可憐的。” 趙誌紅和那兩位社員革命立場也不堅定,隻知道聽隊長的話沒錯,傻乎乎地到地裏去掰人家的玉米。沒想到秋收在即,人家有看莊稼的呢,他們被看坡的人逮了個現行。哎呀,別提多尷尬了,趙誌紅這輩子從來都沒那麽丟過人,臉紅的肯定賽過初升的太陽。還是運發大叔見多識廣遇事不慌,腆著臉給人家賠禮道歉,把一切罪過都攬到自己身上。看坡的人見他們態度很好,再說逮到個姑娘也不好辦哪,總不能領回家去吧?還是送個人情讓她們走吧。於是,他們就繼續趕路了。那小毛驢吃了鮮嫩的玉米,內心一定充滿了感激,咯噔、咯噔地走的更歡實了。

京唐的故事

大官莊社員的文化水平普遍很低,小學初中的都很少,許多人甚至還不識字,高中畢業的那就更是鳳毛麟角了。林業隊也是如此,可有一個人是特例,他就是京唐。

京唐當年也就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由於常年農村勞動,日曬雨淋的,看起來要蒼老的多。他在林業隊好象很孤立,整天悶著頭幹活,幾乎沒有人搭理他。後來聽旁人說,他曾經是安丘一中的高才生,很有文才的,可惜畢業前趕上文革,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文革中,他趁著“造反”的熱潮,成了安丘縣一員有名的“革命幹將”,甚至擔任了安丘革委會的一個重要角色。

文革中也有幾次反複,造反派被打下去之後,京唐灰溜溜地回到了大官莊,當然是處於革命群眾的“管製”之下,生活難以為繼,於是跑到東北當了“盲流”,據說在延邊地區住了好幾年,還學會了中醫,在那裏行醫為生。他回到大官莊後仍然處於被監督的狀態,不能亂說亂動,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知青們倒是沒有那麽多顧慮,很願意跟他接近,因為大家發現他跟別的社員有點不一樣,講話文縐縐的,喜歡咬文嚼字,出口成章,有時還講點典故或者曆史故事之類。趙偉波就經常跟他頂嘴,京唐就編一些順口溜還擊,倆人一來一去的很有趣味。

應該說,若不是文革,京唐說不定是大官莊的第一位大學生呢!可惜了,文革耽誤了一個人才。

19/05/2016 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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