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正文

人在集體中

(2021-08-10 04:46:24) 下一個

我在家裏曾玩過一種一人遊戲,那時候我還沒有上學。

我有一塊吸鐵石,是一個黑色圓圈,估計是從廢舊的喇叭上拆下來的。家裏有一塊膠木板,我把父親收拾在工具盒裏的鐵釘螺絲螺帽一類的小東西,倒在膠木板上,再把吸鐵石放在板底下,貼著板拖移。

散落在板上的小東西們忽然活起來了,晃晃悠悠的立起來,順一道看不見的指令唰的歸攏在一起。它們排著長隊,在板麵上齊唰唰的移動,在前進的方向上拖拽出一道軌跡。

這是一支龐雜的烏合之眾啊——小螺釘、小鐵片、小零件、鏽渣子、碎鐵屑……這些物件在一隻看不見的手的操作下,變成了一支軍團,浩浩蕩蕩在板麵上挺進,不可阻擋。每一顆小釘子,甚至每一星點碎屑都跟打了雞血似的鬥誌昂揚。這支大軍聽我指令,我手中的吸鐵石移往哪裏,它們就指向哪裏,左衝右突,或者原地打轉。

我在這種遊戲中得到了一種滿足,我發現自己原來很強大,居然可以指揮一支軍隊。而且這支軍隊無條件忠實於我一個人!我沉迷於這些碎片,想象著其中的一個就是自己,想象著自己身處這樣一個集體中:沒有一個逃兵,步調一致,無往而不勝。

後來我長大了,不再玩這種遊戲了。但我卻發現在我成長的環境中,自己真成為這種遊戲中的一個釘子而存在。我身不由己的出現在不同的集體中,這種集體有時候是一個組織,有時候是一支隊伍,有時候是一個會議的現場,有時候是一場輿論環境。這些“集體”有一些共同的特征:由一堆個體組成的集合;有一個取向一致的集體意誌;這個意誌服從於一個權力的支配。

人在集體中是一件幸福的事,首先會讓人感到自己的力量倍增了,每個人發出的力融入集體的力量中,也可以說集體的力量附在了你一人身上,於是你會感到自己有了排山倒海的能力,如同超人的感覺。你看廣場上的團體操,因為你參與其中,因為你的一個動作,整個廣場就變幻出來一幅阿裏郎的巨大畫作;因為你一聲萬歲,整個廣場上就有了喊聲雷動的震撼。這種力量呈現著一種美學,讓人迷戀。你和你的集體在一起,合力而為,足以碾壓一切,沒有對手。

人在集體中會有一種安全感,因為集體的力量是強大的,隻要你順從集體的意誌,就會得到來自集體的庇護。你因為成了集體的人而變得有恃無恐,你在集體之外可能是一個懦弱的人,殺隻雞都下不了手,一旦進入集體,你可能會變得膽子大到殺人越貨去。你隱蔽在集體裏麵向對手投擲,不需要承擔責任,沒有人會注意到你。進攻的時候,大家一擁而上;撤退的時候,有掩護有接應。在網上罵起人來,你的同夥小粉紅人數眾多,一眼往不到頭,每人一句,噴出的唾沫子就能把對手淹死了。

人在集體中有一種歸屬感,大家都是有同樣意誌的人,身處集體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你不再是漂泊的。為了強化這種身份的認同,你在這個集體中最好要做的比別人更加的體現集體意誌——別人說愛國,你就在背上刺字;別人說抗議,你就操一把U型鎖去尋找目標。你要當心的是因為你在集體中表現的不夠賣力,抑或反應上有任何的遲疑,而被集體邊緣化。你所麵臨的最大暴力是被集體拋棄,成為一個孤獨的人。

人在集體中還有一種身心愉悅的好處,你不需要動腦筋,可以完全讓自己的大腦處於睡眠狀態,你不需要煞費苦心的對周圍發生的事物去思想對錯,判別真偽。你隻要把自己的“自由意誌”交給集體,而集體的意誌順從那位統治集體的獨權者。

於是事情就很簡單了,來自權力的一個眼色一個響指,就會引起大家血脈僨張。大家相互裹挾在一起,沒事的時候一窩蜂對權力獻媚、跪舔,有事的時候就上街燒日係車,去麥當勞掀桌子。在集體中誘發你激情的生理激素不是來自自己大腦對事物判斷的反應,而是來自那個權力的暗示。個人的理性迷失在集體的狂歡中,成為了一個無腦兒。那個被你恨的咬牙切齒的人很可能是一個你聽都沒有聽說過人,那個被你熱情歌頌的、成為你生活榜樣的人也可能是一個騙子,或者是一個子虛烏有的幻影。這樣,整個社會成為了權力者盤麵上的一場一人遊戲,如同我小時候玩過的吸鐵石遊戲一樣。

誠然,人是一種群居動物,人在集體中生活,這本沒有問題,隻是我們身在集體的時候,多用自己的理性去思想,適度給自己一些獨立思維的空間,守住應有的獨立人格,守住自己的自由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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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viBravo5 回複 悄悄話 人在集體就有等級,沒有等級就沒有集體。
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從大禹治水的開始的集體勞動到今天的動輒封城,
是不是有些思維方式該變變了?

300年殖民地可能能改變點什麽,
可是現在沒有國家想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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