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桂魄---作繭
自序—一旦讓我開始,我就無法停止.FROM Rolling Stones.
一.桂魄初生秋露微
1978年秋,11月.天氣有些陰霾,桂魄踢著街邊的小碎石,一路回家. 放學了,今天期中考試放榜,桂魄得了5個100分,語文,數學,政治,自然和英語.教務處長特別到班主任老師那裏恭賀.因為在永寧街小學曆史上,好象還沒有人考過這樣的成績.老師還特別表揚了年級的第二名,高若愚同學, 他總分490分.老師重點表揚若愚同學,是因為他爸爸剛剛去世,他爸爸是個建築工人,在一次事故中,不幸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所以他取得的這些成績特別不容易.
老師布置了一篇演講,明天要在全校師生大會上朗讀.桂魄從來沒有得過這樣的榮譽. 已經國小四年級了,桂魄的成績一直算好的,這次中考,也沒有特別的準備.到是媽媽一早到醫院去做複查了,有些令人擔心.幾個月前,媽媽抱著弟弟上幼兒園時,被一個運煤餅的小夥子騎著’黃魚車’碾過腳背.當時診斷為腳掌骨裂.黃埔區中心醫院配了幾付中藥,說是在洗腳的時候浸泡,可以有助於骨頭的愈合. 後來媽媽的腳好了,基本可以走動了. 但是媽媽的背上開始長出莫名其妙的瘤來.前幾天做了檢查,今天要去拿報告.桂魄還在踢同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是在學校邊找到的.
一看見它,桂魄就喜歡上了那塊石頭,但是他並沒有用手撿起來,他打算用腳一直把它踢回家裏. 有時侯桂魄有種強迫症,他要逼自己做一件比較難的事,然後讓自己許個願.這一次,他想,如果我一直把那塊石頭踢進家門,媽媽就可以好好地回家了.雖然街上人很多,桂魄還是很順利地把石頭踢回來了,看得見家門了,桂魄有些得意. 他遠遠地瞄著家門,對準小石頭一腳踢了出去.小石頭劃出一個弧線碰到了一個電線杆上,改變了方向,一下子滾進了家門口的陰溝裏,不見了. 桂魄有些發呆,他蹲下來,盯著下水道發愣.’放學了,怎麽還不回家呢?’隔壁三囡問道.三囡是外公的妹妹.自從爸爸媽媽生了弟弟,桂魄一直住在外婆家.
奇怪爸爸怎麽來了,剛進大門,桂魄就聽見二樓有爸爸的聲音.一般爸爸隻會星期六來接他.桂魄輕輕走了上去,家裏的氣氛著實讓人錯愕.小舅舅在那兒哭,外婆在那兒歎氣.爸爸的表情嚴肅得讓人害怕.媽媽怎麽沒有回來? 自從媽媽傷了腳,一直是住在外婆家的. 外婆的家裏比較寬敞,爸爸在黃陂南路的家,就是個閣樓.媽媽腳不方便,是不能爬上爬下的.爸爸拉著桂魄坐下,哽咽地說:’你現在應該懂事了.”媽媽呢?’ 桂魄問到. ‘先聽我說’爸爸繼續:’媽媽住院了,媽媽得了白血病,就是血癌’.桂魄不懂爸爸在說什麽,但他看到舅舅在哭,就猜出事情的嚴重性. 桂魄偷偷地翻了一下字典. ‘癌’:一種惡性腫瘤。發生於人與動物體組織，器官的細胞無限製增生，導致對附近正常組織的壓擠，侵犯和毀壞。增生的癌細胞可由血液和淋巴帶至身體其他部位進行增殖與破壞。
桂魄對這個字沒什麽感覺,他現在恨透了自己的那隻右腳,如果不是那腳踢偏,本來他是可以帶那顆石頭回家的.’媽,現在也沒有什麽辦法了,我給惠芳帶點衣服去,早晨去醫院,不知道會住院的,什麽也沒有帶.’爸爸急衝衝地走了,留下外婆在門口的歎息:’路上小心點,你眼睛不方便.’舅舅止住了哭泣,看到桂魄的手在轉那隻9寸電視機的旋鈕. ‘真不懂事,還想看電視. 我跟你說,現在不可以看的,也沒心情看.’ ‘ 你考試考得怎麽樣?”5個100分’舅舅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媽,我去困覺了’舅舅徑自上了三樓,外婆喊道:’吃了飯再去睡吧.’
外婆一邊看著桂魄吃,一邊偷偷地落淚.
那天以後,每天放學回家,桂魄多了一個課程.就是和外婆一起去醫院看媽媽. 桂魄喜歡去醫院,因為媽媽那裏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最主要的是可以看到媽媽.媽媽住在瑞金醫院,從老西門做24路電車,要坐四站路, 順昌路,馬當路,重慶南路和瑞金二路.桂魄喜歡瑞金二路兩邊碩大的法國梧桐樹,它跟外婆家附近的馬路完全不一樣.桂魄幫外婆拿著鍋,每次去醫院,外婆會煮上一大堆東西.外婆說醫院的飯不好吃,太硬.每天醫院下午三點開始發牌,一個病床發兩個,桂魄和外婆一起進去,到了四點,桂魄會帶著兩個牌子出來,帶大姨媽,或者四姨媽進來.外公在彭鎮糧管所做出納.平時很少回家.媽媽在外婆家排老三.上麵一個是大姨媽,大舅舅在四川保密單位工作.四姨媽在盧灣區五愛中學做老師.五姨媽在四川江油鐵路局做,六姨媽小時候出症子夭折了.小舅舅從小一直住在外婆家,是看著桂魄長大的. 最小的小姨在雲南景洪農場做知青.
外婆不敢急著告訴外地的大舅舅,五姨媽和小姨,一是怕他們擔心,二是即使回來也於事無補.
媽媽比以前要胖一些,桂魄喜歡看媽媽的手,躺在病床上,她也會給桂魄織毛衣.衲鞋底. ‘期末考試考的好麽?’媽媽笑眯眯地問桂魄.’第一名’桂魄總是驕傲地說.’沒有拿5個100分麽?’ ‘沒有,’ 桂魄的聲音有些低.以後他再也沒有拿過5個100.
桂魄喜歡吃山楂,媽媽每次會省下來幾顆糖山給桂魄吃. ‘媽媽,隔壁床的阿姨去哪裏了?’ 桂魄喜歡隔壁床的阿姨,很好看,媽媽說她還沒結婚,很可憐.為什麽,沒結婚就很可憐呀.桂魄一直不懂.媽媽的床頭老是掛著一些瓶瓶罐罐, 手卻越來越白了.美得嚇人.
有一天,爸爸偷偷地跟外婆說,跟媽媽住一起房間的人都走了,媽媽是最後一個,可她還是樂嗬嗬的,從來沒有就她的病情問過任何人.快過年了,爸爸想把媽媽接出院.
媽媽的血小板和白血球已經控製住了,醫生說已經基本緩解了,但是醫生強調一定要防止感冒.因為任何小小的病菌,都可能是致命的.要過年了,好幾個月了,對桂魄來說,那是個高興的日子.桂魄早早地把寒假作業都做好了.每次放假,桂魄總是習慣把整個的寒假作業放在過年前做完.然後就可以一直玩了.過年是桂魄最喜歡的時候,特別是媽媽也回來了.爸爸下完班會來外婆家接桂魄.天色暗了,爸爸終於來了,給外婆帶來一些年貨. ‘坐一會兒再走吧.’外婆說, ‘不了,你看桂魄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外麵下雨夾著雪花, 但是桂魄一點也沒有感覺冷. 爸爸把桂魄放在自行車的橫杆上,披上了雨衣.’不要動哦’.自行車壓著石子路,發出吱吱的聲音.有時候,碰到高低不平的路,桂魄會吃上幾個彈簧屁股. 出了迎勳北路,蓬萊路上就是柏油馬路了.桂魄最喜歡猜路了,藏在爸爸的雨衣裏,他什麽也看不見.’爸爸,你沒有走文廟路麽?’ ‘你又看不見你怎麽知道?”我知道,文廟路上有許多人,你騎得不會像現在那麽快.’ 街上傳來霹靂啪啦的鞭炮聲.其實桂魄心裏是想走文廟路的,雖然看不見,但是仍然可以感受到過年的氣氛.’穿過老西門了.”你怎麽又知道?’透過雨衣,桂魄看到了紅色的霓虹燈光.’你走複興路吧.”為什麽,你還要指揮?”因為騎順昌路,我又要吃彈簧屁股了.’ ‘ 哈哈’ 爸爸樂了.終於爸爸載著桂魄到了黃陂南路的家.亭子間裏已經在做年夜飯了.’阿娘好.’阿娘正在樓下洗菜. ‘阿悅真乖.’阿娘的頭發已經全白了.桂魄很快奔上二樓. 媽媽正跟弟弟一起在吃餛吞.’回來啦.’ 媽媽說.弟弟拿著一大碗餛吞招呼著:’哥哥快吃.’媽媽跟爸爸說:’你說怪麽? 剛才我給阿三盛了一碗餛吞,讓愉頭拿過去,他還不情願呢?他這麽小,還分得清自己親哥哥.’ 桂魄看見阿三哥哥正在旁邊吃著.阿三哥哥是大伯伯的兒子,也就是桂魄的堂兄.大伯伯以前是體操隊的,特別的英俊. 大嬸嬸也很漂亮,據說有俄羅斯血統.結婚的時候大家都說是郎才女貌.後來反右,大伯伯說話比較衝,就被下放到安徽農場改造. 再然後他們就離婚了.大嬸嬸帶著兩個堂姐改嫁.阿三哥哥一直是阿娘帶大的.這些事桂魄都是聽媽媽偷偷地跟外婆說的.桂魄從來沒有見過大嬸嬸和那兩個堂姐.’好吃麽?’媽媽問桂魄. ‘好吃.’ 桂魄使勁點了點頭.他最喜歡吃媽媽包的齏菜肉餛吞了,他也知道齏菜最難洗了,清理起來很化時間.弟弟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桂魄了,要拉著哥哥一起玩. 本來桂魄應該還有一個妹妹的,後來要計劃生育,所以就要不成了.弟弟的命比較硬,據說好幾次都沒做掉,所以媽媽說他是多頭.弟弟的名字是媽媽起了,外婆以前開玩笑說:’桂魄,你給弟弟取了名字吧.’桂魄認真地說:’就取個賓,天外來賓.’
開春了,原以為媽媽的病會很快好起來,但還是在一次複診中,被醫院留了下來.桂魄又開始每天走那條梧桐路了.慢慢地看見兩旁的樹起了新芽. 慢慢地身上的衣服也輕了起來.都說做化療會掉頭發,但桂魄從來沒有看過媽媽掉過. 隔壁的阿姨常常帶一頂白帽子.而媽媽總把帽子放在抽屜裏,沒見她帶過.桂魄也學會怎麽看病曆了,看到媽媽的驗血報告,他知道什麽結果是好的.什麽結果不好.大姨夫常常來病房來看媽媽,並和醫生交談著什麽.大姨夫畢業於第二醫科大學,是瑞金醫院的骨科醫生.大姨媽在中醫學院工作,經常幫忙解決媽媽的輸血問題.作為學醫的大姨媽,一直偷偷懷疑媽媽得病的原因,為什麽媽媽好端端的會得了白血病,她把黃埔區中心醫院配的藥拿去做了化驗. 結果發現了有毒成份. 而媽媽一直以來都有嚴重腳氣,會不會有毒成份通過腳進入了血液.懷疑歸懷疑,也沒有直接證據.人家說骨裂病人一直浸這種藥,從來沒有過問題.
有一天早晨,忽然聽見哭聲,桂魄嚇得連忙起來.一看是小姨從雲南回來了,小姨拉著外婆一直喊著:’媽,三姐姐生病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呀.’媽媽比小姨大15歲,她最喜歡這個小妹了,每次小姨探親回雲南,媽媽都會買上大包小包東西送到火車站,每次去火車站送人,是桂魄最高興的時候,他可以爬進車廂裏,幫忙放行李,占行李架, 做一些大人做不了的事.每當那時,外婆總在一旁悄悄流淚.’哎,像逃難一樣.’下午放學,桂魄就和小姨一起去看媽媽,小姨的眼睛已經腫得跟核桃一樣了. 小姨總喜歡講桂魄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麽?小時候你要吃奶,是小姨抱你去老西門你媽媽上班的地方,讓你媽媽喂你吃奶.你媽媽說要把你直著抱,否則又要回吐奶了,你記得麽?’ 這麽小的事桂魄哪裏會記得. 不過桂魄聽的滿是幸福.
媽媽看見小姨特別高興,因為興奮,麵色也紅潤了許多.’這次回來,你就不要回去了.留在上海.大家在一起,總歸有辦法的.’媽媽總是這樣,說起家人,她就不像一個病人.小姨一直盯著看媽媽,嘴裏不知道說什麽好:’三姐姐乃嘸啥哇,乃嘸啥哇.’
那年夏天,中央終於出了文件,知識青年可以返城了. 外公正好退休了,小姨可以頂替外公留在上海工作了.
夏天到了,媽媽的病情得到了第二次緩解.一家人終於一起看了場電影<<甜蜜的事業>>.在桂魄的印象裏,這好象是唯一的一次.暑假過得甜蜜而短暫.開學後,桂魄升入五年級了,原來的三個班,拆分為四個班.桂魄從四年級三班分到五年級四班,由原來的小隊長,升為中隊長.爸爸倒並不看重這些.他說隻要是功課好.另外也怕那些兼職會影響學習成績. 桂魄最喜歡負責班裏的牆報了,每周都會為班級爭得一些獎勵.班裏還有一個大隊長,叫勞東.據說從三年級開始就擔任大隊長了. 不過許多同學說,她是因為長的漂亮才做大隊長的.桂魄倒是覺得她的鉛筆盒很漂亮,粉紅色的塑料筆盒,帶吸鐵石的那種.坐在前排的大隊長,經常回過頭來問桂魄借橡皮擦.不過桂魄看見她的筆盒裏有好幾塊香橡皮,問她怎麽不用.她說香橡皮擦不幹淨.
桂魄是班裏的算術課代表,每次測驗總是第一名.開學後的第一次摸底,又考了96.印象中從來沒有低於90分.大隊長晃著好玩的兩根羊角尾巴,又轉過頭來問:’你可以把卷子借給我看看麽?”可以呀’. 因為錯得少,所以也沒有什麽要訂正的.如果爸爸問起為什麽沒有考100分,最好,而且用得最多的理由就是粗心啦.桂魄想.放學了,桂魄又一路踢石子回家.忽然,他想起那張測驗卷是要家長簽名的.這下壞了.桂魄一路奔回學校.其他同學早已回家,桂魄隻好去問老師,勞東家的住址.好不容易找到一排新工房,大隊長的家在5樓.桂魄挺怕見家長的,心想最好開門的是她.還好真的是她開的門,一開門倒把大隊長嚇一跳. ‘你怎麽來了?”我來拿那張卷子的,因為要家長簽名.”哦’桂魄拿到卷子,跑也似地衝下樓去.
不知怎地,桂魄去大隊長家的事還是在同學中傳開了,成績最差的洪偉總是不懷好意地朝桂魄壞笑.有時候,羊角辮會回過頭問桂魄放學去她家做功課.本來不想去的,不過桂魄總是有逆反心理.一放學,班上的男生會在後麵遠遠的跟著,並不停地起哄. 桂魄可不怕盯捎的,他喜歡學電影裏遊擊隊甩特務的情節.<<三進山城>>之類的. 再說他對龍門邨的地形很熟悉,那條巷子有出口,那條沒有,他都一清二楚. 甩開了同學,桂魄有些得意,滿足了一下自己小小的自豪感.有過那麽幾次,桂魄在班裏的名聲可不好,男同學都不大愛搭理他,女同學總是拿大隊長跟桂魄開玩笑.不過,桂魄發現女同學也不愛搭理勞東.
入秋了,上海的天氣,白天悶熱,早晚乍涼.桂魄喜歡秋天,喜歡秋天的顏色,和秋天的味道,有時街上會漂來淡淡的桂花香.不過那年的秋天還是來得比較早.媽媽第三次住院了,她感冒了.然後又有些發燒.桂魄又開始每天放學去醫院了,大隊長覺得近來桂魄有些疏遠自己.她問桂魄願不願意放學一起去看電影.<<佐羅>>桂魄很喜歡阿蘭.德龍的.可惜他不能去看.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有時下午桂魄在醫院做作業,媽媽就一直在昏睡,精神也比以前差多了.晚上不能看電視了,桂魄就常常搬個小凳子到陽台上看月亮.但是月亮常被雲遮住了,出不來.雖然看不見月亮,但桂魄知道月亮上也有桂花樹,他能聞到那裏的氣息.
冬天來了,樹葉落盡了它的最後一片葉子.1980年的1月19日,桂魄像往常一樣放學去了醫院,媽媽還在昏睡著,不過醫生說媽媽早晨醒過.跟單位裏來探望的同事說過幾句話. 等爸爸下班,桂魄和外婆就一起回了家. 剛進家門,對麵街道生產組就接到傳呼電話找外婆.是爸爸打來的,說’媽,惠芳去了.’桂魄和外婆急忙又往醫院裏趕,四姨媽已經幫媽媽擦了身,換了新棉衣,醫生說時間長了,身體會變硬的.媽媽看上去就象睡著了一樣.護士要把媽媽推走了,桂魄隻聽到外婆哭天喊地的哀嚎.
2017.04.25
二.桂魄冷浸一秋碧
桂魄不記得那天是怎麽和外婆一起回家的.許多年以後.每次聽見外婆的哭聲.桂魄都能想起當年的心驚.
第二天考語文,桂魄是戴著黑紗去學校的.第一次.桂魄沒有心情去踢石子了.題目怎麽也做不完,桂魄第一次覺得時間有些緊, 鈴響了.桂魄來不及檢查答案.匆匆交了考卷.
代課的陸老師把桂魄留了下來.陸老師手裏拿著桂魄的卷子說,’桂魄 你家裏怎麽啦?’陸老師指著黑紗問,’別怕,我不是來問你試卷的.’ ’我媽媽去世了.’ 桂魄的回答沒有表情. 羊角辮錯諤地回過頭來看著桂魄,滿臉驚訝. 陸老師把桂魄拉到一旁,繼續關心說,’你媽媽得了什麽病呀?’ 桂魄一邊回答一直都沒有哭.桂魄看了一眼改好的試卷,86分.
媽媽大殮那天, 父母單位同事領導,親戚來了很多人.桂魄念悼詞.悼詞是爸爸提前寫好的.桂魄看了一遍就可以背誦,不過桂魄還是拿著稿子念完了.爸爸說念哭了不少叔叔阿姨.桂魄記不清當時的情景.滿腦子全是外婆的哭聲.
外婆和阿娘吵架了.外婆說阿娘對媽媽不好.有一年過年.爸爸在崇明勞動.阿娘和姑姑一起吃年夜飯.媽媽下班回家自己弄泡飯吃,邊吃邊哭.所以媽媽常常抱著桂魄回娘家.
放寒假了,那年的寒假大家都很忙.弟弟跟爸爸住在阿娘的閣樓上.桂魄還是跟外婆住.周末爸爸會來接桂魄,星期天可以一起看足球.
寒假作業一早就做完了,大隊長找桂魄去打乒乓球.桂魄從小一直在拚湊的小課桌上打乒乓.正規的乒乓桌桂魄從來沒有見過,更沒有打過.勞東媽媽在南市區教育進修學院工作.桂魄穿過大興街,在肇周路上才找到.勞東媽媽對桂魄很好.她讓桂魄跟勞東比了比身高.好象勞東還高了一點.桂魄平時在小課桌上球技不錯.沒有想到.一上來就先輸了.大冬天的,桂魄滿頭大汗.結果第二盤又輸了.桂魄有點泄氣.不過他覺得勞東抽球時真好看. 打了一上午球,桂魄偷偷跑出來沒有跟外婆說過.跟勞東媽媽匆匆告別,桂魄一路跑回家. 許多年以後,桂魄會常常想起隻見過一麵的勞東媽媽,特別是當他難過的時候.
外婆找不到桂魄,見桂魄滿頭大汗地回來,就責怪到哪裏瘋去了.桂魄說去同學那裏打乒乓球了.外婆怪桂魄真不懂事,怕別人說桂魄是沒人管的野孩子,還有心情玩.桂魄心裏委屈.覺得外婆還是跟媽媽不一樣的.
電視裏有時會播一些日本電影,桂魄喜歡看一些文藝的.有一部叫《生死戀》他喜歡演夏子的栗原小卷長得真漂亮.桂魄第一次覺得女孩子漂亮,雖然不太懂,但桂魄還是常常會去背一些台詞.’親愛的雄二，這是我從東京給你寫的第一封信，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可是已經約好了不打，所以隻好忍著，正象你說的，如果能打電話，那就會天天打的。就象老年人許願常常要忌諱茶那樣，為了我們倆未來的幸福，我也克製一下聽你的聲音。’夏子：’還有一個月3天，嗬，怎麽這麽長呀。。。。。。。叫我怎麽辦呢，還有一個月零2天呢，那麽多的日子簡直要昏過去了。恨不得馬上就飛到你那去，真的不能去嗎？’夏子：’終於隻剩2天了。這是最後的一封信。我再也不願寫信了，真的不願意。我等待著有聲音有眼睛有腳有手的你，早些回來。一個驕傲的小姑娘變得溫順了，我不想破壞現在的幸福，不敢得罪上天，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你的歸來。’ 有許多人看到結尾哭了.但是桂魄沒有.他已經開始習慣一個生命的離開了.
桂魄最喜歡過星期天.大姨媽四姨媽一家都會來外婆家玩.四姨夫會燒許多好吃的.他們都疼愛桂魄.小姨頂替外公在彭鎮糧店做會計,平時回家會給桂魄買許多吃的,小姨有個男朋友叫阿明,也從雲南回來了.他沒有工作.不過他會一手漂亮的木匠活.可以打漂亮的家具.這次回來他從雲南帶回來一車木材.打好家具準備結婚用的.可是他家裏太小, 所以打好的家具就寄放在外婆家.
有一次桂魄聽見小姨在哭,她跟桂魄說’三姐姐臨終前並沒有交代兩個孩子的事情,因為她放心大家會照顧好他們的.三姐姐跟姆媽講.將來八妹結婚最好住姆媽家裏.八妹苦惱,18歲就去雲南插隊.看在我的份上,就讓八妹在家裏結婚吧.’小姨說外婆答應了.阿明對小姨很好.每次小姨回家.他就跟過來了.會給桂魄做些小玩意兒,木雕什麽的.外婆不喜歡阿明,說他穿著隨便.背心拖鞋的,涕裏塌邋.主要是覺得家具放在家裏礙手腳.好幾次讓阿明搬走.有一次桂魄聽到外婆跟阿明吵架.’結什麽婚,我女兒剛死.我們沒有心情結婚.’
桂魄的小舅舅也快30歲了,交了許多女朋友一直沒有成功.小舅舅喜歡跟桂魄玩.教一些順口溜給桂魄唱,樓下的餐館有個夥夫,是個瘌子.桂魄記得小時候一直趴在陽台上唱,’六月份的瘌子真苦惱,蒼蠅叮來蚊子咬’那夥夫常瞪著個牛眼在樓下叫罵,你有本事下來.那夥夫雖然凶,卻從來沒有打過桂魄.這次外婆又給舅舅介紹了對象,對象的媽媽跟外婆見了麵,雙方都非常滿意,桂魄也叫她外婆,她們家住侯家弄,桂魄叫她侯家外婆,侯家外婆摸著桂魄的頭說,你孩子中最大,是外甥皇帝.侯家外婆比外婆會說話多了,她拿著舅舅他們的合影說,這就叫含情脈脈,桂魄記得侯家外婆走後,外婆一直在重複這這個詞.桂魄是記得舅舅以前的女朋友的,那是四姨媽介紹的,住在順昌路,長得很漂亮,桂魄還上她們家去玩過,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沒成.
舅舅要準備結婚了.外公說給我們家衝衝喜,舅舅比以前開朗了許多.每天下班回來.都口口聲聲說小平同誌,桂魄知道那不是指那個總設計師,那是桂魄未來的舅媽.
桂魄的班主任答老師病了,是胃出血,大家都說是帶畢業班操勞的,答老師是回族,叫答朝柱很陽剛的一個名字.桂魄去醫院看望過答老師,不過桂魄覺得病房沒有比媽媽的病房更可怕.那天家門口來了兩個女同學.是勞東和另一個女同學吳健.她們想打聽答老師的病房是哪個,鄰居喊著桂魄的名字,桂魄不敢出去,就躲在陽台偷偷看.小姨說現在的女孩子真可以,還知道送禮拍馬屁.桂魄不敢出聲,小姨這麽說,桂魄心裏隱隱作疼,覺得比罵了自己還難受.
過了些日子,外婆還是跟阿明吵翻了,阿明的媽媽也過來了跟外婆吵,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外婆氣極了說你們把東西搬出去吧,我們女兒是不會嫁給你們家的.小姨回來也哭著說以後不會跟阿明再見麵了.五月份舅舅結婚了,舅媽挺漂亮,幾個阿姨私底下都在議論舅媽,說如果舅媽臉上沒有雀斑就更漂亮了.許多年以後,桂魄在國外就接受了這種完全顛覆了的審美觀.家裏在老西門的喬家柵擺了6桌酒,雖然隻有12歲,桂魄已經很能喝酒了,酒喝多了,就開始話多.然後喝歌,大家都說是人來瘋,反正圖個熱鬧.按爸爸的說法是,媽媽很能喝,主要是媽媽在懷桂魄的時候.在煙雜店做臨時工.那時要用嘴把酒從酒壇子裏吸出來,然後放在自動販賣機裏去,有時不小心會一連吸上好幾口.這種活沒人幹,媽媽是臨時工隻好做.時間長了,就練出來了.
答老師出院了,慢慢地聽說了桂魄和勞東的事,他沒有多問細節.隻說了幾句話.男生要忌輕浮,他說桂魄喜歡嘩眾取寵,女生要忌輕佻,要自重.桂魄開始自卑起來,下課總躲著勞東,也不敢再去她家做功課了.桂魄怕答老師報告家長,還好答老師沒有. 那次談話後,桂魄就沒有再去過勞東家.桂魄情緒很低落.媽媽沒有了.要好的小朋友也不能說話了.桂魄有個發小叫劉毅,經常上家裏來玩,舅舅叫他柳毅傳書.據說是他揭發桂魄常去勞東家做功課的,不過桂魄也沒有責怪他,好朋友還是好朋友.春暖花開學校組織去長風公園春遊,老師特地帶了個照相機拍拍照,桂魄一直躲著沒有拍,
劉毅一直跟在桂魄屁股後麵勸桂魄,說是他叔叔就是離了婚以後不願意拍照什麽的,巴啦巴啦,說得桂魄很煩.許多年以後,桂魄想起自己沒有一張小學合影,就會覺得非常遺憾.
要考中學了.爸爸來跟外婆商量,覺得上海中學不錯,可以住校.外公說以前上中就在龍門邨,什麽先棉祠,龍門樓,好像就住在隔壁一樣,而且上海中學剛複校不久,舅舅覺得上中名氣響呀,比較紮台型,好象也沒有人覺得桂魄會考不上.
外公的爸爸是資本家,解放前娶了兩房太太.留下了一幢三層私宅.外公是大房獨子,和外婆生了八個孩子,一直住在二樓和三樓,底層,天井和二樓亭子間由二房的四個子女居住.後操場原來是泥地,園子裏有棵無花果樹,桂魄還記得小時候還摘來吃過.後來慢慢鋪上水泥,以前從蘇北逃難來的三戶人家,先做了個棚戶房,慢慢地也變成水泥瓦房了.隻是桂魄在後操場玩的空間越來越小了.
外婆是浦東本地人,講一口標準浦東話.她不喜歡寧波人,說寧波人促客,鬼點子 .桂魄知道阿娘和阿明媽媽是寧波人,桂魄聽過她們吵架,一直想笑.覺得像死了滑稽戲七十二家房客,桂魄學山東話,揚州話,寧波話和浦東話,可以一口氣說上幾個小時的段子.桂魄是家裏的活寶.有桂魄在,家裏就有了笑聲.有時候可以給這個沉悶的家庭帶來快樂.許多年以後, 桂魄還可以用蘇州話學唱袁一靈的金陵塔,黃永聲的毯子身上蓋一蓋和寧波灘簧.
俗話說禍不單行,中考前,爸爸還是出事了,爸爸在盧灣區煙糖公司下屬的長春食品店工作.管進貨和倉庫.倉庫在二樓.有個裝貨用的電梯.有一天爸爸正在裝貨,電梯突然失靈下墜,還好爸爸機靈順勢往電梯裏跳.盡管如此還是弄傷了腳,奇怪的是居然和媽媽當初骨裂的部位一模一樣,而且爸爸跟媽媽以前在同一家勞保醫院黃埔區中心醫院.開的是同一個藥方.爸爸跟媽媽一樣有腳氣.
是不是媽媽冥冥中想暗示著什麽.這一次,爸爸和家裏人都嚇壞了,他什麽藥也不敢用.硬是一磽一磽幾個月讓它自然好.
快中考了,學校組織了一次全年級數學競賽,桂魄得了96分,第一名.並列的還有同班的李镔.和往常一樣桂魄又在家裏得瑟了一下.臨開家長會了,老師當場表揚了數學競賽第一名李镔,並沒有提桂魄.爸爸回來臉色鐵青,他認為又是桂魄在吹牛了.好歹桂魄拿出卷子才解釋清楚.麵子呀麵子.許多年以後, 當桂魄的太太拍著臉用上海話講,麵孔.麵孔,儂麵孔哈姆麽辣,桂魄就會忍俊不禁.
桂魄中考的誌願隻填了兩個.第一上海中學,第二敬業中學.平時桂魄還是沒心沒肺地玩,市麵上開始出售三國演義的小人書啦.那一版是一套48本的.桂魄開始在老西門到大興街的新華書店裏去淘,幾分錢一本.一有新的,桂魄就會從零花錢裏擠出來去收集.外婆管那些叫閑書.大姨媽說她從來沒有看見過桂魄認真看過功課.一副不著急的樣子.到放榜的日子,樓下三囡拿著信高興地來祝賀.外婆和舅舅格外高興,都說是惠芳在天上保佑的.然後是開始幫著張羅桂魄的住宿用品.蚊帳臉盆茶杯什麽的,全是新的.
學校畢業前最後一次聚會,勞東送給了桂魄一本漂亮的筆記本.桂魄沒有什麽東西送給勞東的.桂魄回到家打開,裏麵有一張小小的報名照,桂魄想了想,把照片放在煤餅爐子裏燒了.把筆記本收藏在自己的抽屜裏. 桂魄一直跟外婆燒些紙錢給媽媽,他覺得燒掉的東西應該會留在天堂.如果我心裏有你.應該會記得你的容顏.桂魄這樣想著.筆記本一直鎖在抽屜裏,沒有用過.因為太美.所以不忍心寫上去糟蹋.
畢業後的那個暑假,星期天桂魄和大姨媽一起到老城隍廟玩,正好看見勞東也和大人在一起.在買梨膏糖的商店前,他們對視了一眼沒有講話就被大人匆匆拉過.從此沒有再見麵.許多年以後,每次午夜夢回,桂魄腦子裏還會跳出來那個頭上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20170502
三 桂魄侵夜試梅妝
桂魄第一次開始過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可高興啦.剛去了香港的叔叔也回來探親了.桂魄的爺爺是香港國際海員,有一次海難死了,桂魄從來沒有見過爺爺.爸爸也是老三.上麵一個大伯伯一個姑姑.下麵兩個叔叔,姑姑在紡織廠做,嗓門特別大.沒進門.常常在弄堂裏一喊就聽見了.生了三個堂哥,非要再生個女孩.結果第四胎真生了個女兒.姑姑自豪得不得了,常常貶低桂魄媽媽不會生女兒.大伯伯離婚後,阿三哥哥一直是阿娘帶大的.弄堂裏一直聽阿娘扯著嗓門喊,阿三也,缺飯勒.大叔叔沒結婚前跟爸爸媽媽擠在一間屋子裏矛盾多多.大叔叔很疼愛阿三哥哥,常給阿三一些零花錢,覺得是沒娘的孩子可憐.因為和媽媽吵過架,所以大叔叔不怎麽喜歡桂魄.後來大叔叔去了金山石化廠工作結婚成家,不常回來.但逢年過節都會來看阿娘.阿娘最疼愛的是小叔叔.18歲去黑龍江插隊了.人老實一直沒能返城,後來家裏想了條路子.讓爺爺以前的香港把兄弟領養了小叔叔,八十年代初,小叔叔就去了香港.小叔叔開始學做裁縫,他給桂魄做了件襯衫,不過領子是圓領的.桂魄很高興穿著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小叔叔真孝順,做了不到半年就回來探親了.給阿娘帶了架16寸的大彩電,周圍鄰居都羨慕.桂魄最喜歡看叔叔帶來的畫報啦,什麽無線花旦啦,楊家女將啦,畫頁精美得桂魄直咋舌頭.小叔叔跟嫂子關係不錯,現在看到嫂子去世,也開始心疼桂魄,常常給桂魄買東西.帶一些時髦的玩意兒.以前爺爺留下一副紅木的康樂球台,破四舊的時候被抄沒了.後來落實政策又拿了回來.桂魄喜歡打康樂球,不過阿三哥哥不帶他玩,他們都是玩帶彩的.
快開學了,新學期新學校一切都是未知數,永寧街小學一共有6個同學考進上中,李镔和桂魄5年級一個班最走得近.外婆已經走訪過李镔家了,李镔家住在龍門邨後街,應該不屬於龍門邨,也是個私宅.李镔爸爸長得有點像魯訊,嗓子很啞,可能抽煙太多,人很和善.李镔媽媽也對桂魄很好.雙方家長說好兩人要周日一起上學,周六一起回家.
爸爸和外婆一起送桂魄到學校,爸爸支好蚊帳,據說上中的蚊子可厲害啦,個個比蒼蠅大,嗡嗡的.每次衝鋒都是幾百個的規模.九個人一間宿舍,桂魄看到門上的名單.楊燁,黃輝,孫海濤,王逍遙,薑文尚,葉翔,丁偉莊勇和桂魄.正巧,李镔和桂魄都分在初一一班,不過李镔和別的班分在混合寢室.寢室裏除了楊燁,黃輝,其他人個子都差不多.葉翔看上去比較胖.體檢時據說有一百來斤,這頓位,尤其當時還是計劃經濟.桂魄打算平時注意一下看他吃什麽.教音樂的虞老師老來看望他,桂魄隱約覺得這小子可能有特權.果然不久葉翔被任命為英語課代表,不過桂魄也不錯.做了數學課代表.
班主任是胡老師,教數學的許老師是付班主任,第一堂曆史課,是孔老師,自我介紹是孔子的七十二代後人, 桂魄課後就開始給老師起綽號了.桂魄上講台清了清喉嚨,嗯我姓孔,孔老二的孔.叫孔家店.剛從馬王堆二號墳墓裏爬出來,引得下麵同學哈哈大笑,桂魄滿足了自己小小的虛榮感.上中有個大禮堂,據說很有名.是江青排練過革命樣板戲的地方.剛入學的新生被拉到大禮堂訓話.一訓兩個小時,好無聊.桂魄就是在那會兒學會坐著睡覺的.旁邊坐著新同學,問他名字,他說叫秋天.我還冬天呢.桂魄這樣想.教英語的楊璐老師是留校下來的應屆高中生,她因為先天心髒病所以不能考大學.桂魄覺得楊璐老師真好看,也喜歡她的黑板版書,可是桂魄英語卻不好.第一次測驗隻有64分,都是人尖呀.桂魄的成績隻是中遊,再也驕傲不起來了.
因為是單親家庭,桂魄申請到了甲等助學金,每個學期領一次.桂魄都偷偷摸摸地到後麵會計樓領取,從沒有讓別人知道.一個月不到,桂魄給大家都起好了綽號,癢辣子.黃扁頭,孫二麻子,小尼姑,葉胡大,小黑皮,嗲妹妹大家也都愉快地接受了各自的別名.
每個周日晚上吃好夜飯,桂魄都會背上一周的吃食去李镔家集合,兩個人會走到大興街坐43路汽車到徐家匯.每次他們會從勞東家底下馬路走過.不過一次也沒有碰到過她.從徐家匯轉50路汽車過漕河徑就是傳說中的鄉下了.過了第六牧場更顯荒涼.到上中前,有一站叫化工學院.許多教師子弟也在上中念書.桂魄曾經見爛肚皮錢海寫過作文.我們周末到上海去白相.覺得真奇怪.我們不就住在上海麽?不過時間長了.也慢慢覺得自己是個鄉下人了.隔壁寢室有個同學叫趙雷,家住盧灣區,桂魄有時去爸爸那裏會跟他一起在黃陂南路下車,趙雷家也叫阿娘.應該也是寧波人.桂魄去他家吃過酒釀圓子,趙雷的綽號叫軟都督,可能以前生過軟骨病,不過他的耳朵長得很好玩,桂魄常常去摸.趙雷不讓摸,兩人會打起來.軟都督有一次讓桂魄猜個謎語,遠看一條縫,近看一個洞,摸摸軟東東.聞聞臭哄哄.然後色迷迷地笑笑.桂魄到現在也沒有猜出來是什麽?你們有本事自己問他去.黃扁頭也喜歡給別人起綽號.不過他一半時間跟別的寢室的王傑蔣暉玩.桂魄很不喜歡他隨便撩別人蚊帳,有好幾次黃扁頭跟著桂魄後麵在教室裏叫三角包,三角包.弄得桂魄很煩.黃扁頭還喜歡在班級裏給大家拉郎配.癢辣子跟8號周潔是一對.周潔那姐門特別嗲,說話帶喘氣的,往往上半句沒說完,下半句就吃掉了,根本聽不清說什麽.弄不好就眼淚汪汪的,讓人一見猶憐,她走路基本不是走的.是飄的.飄過來.飄過去.弄得人眼花繚亂.周潔是生活委員,平時發發電影票什麽的.黃扁頭經常上癢辣子腔勢,老八路拿能拿能,癢辣子脾氣算是好的.換成桂魄早打起來了.因為參加合唱隊的緣故,黃扁頭硬把7號賀曉蕾配給桂魄.弄得桂魄很反感上音樂課.有一次上自然課,王逍遙突然把自己眉毛剃掉了,把旁邊13號小老鼠汪悅嚇壞啦,說他神經,看來嚇得不輕.
入秋了,外婆開始著急給小姨張羅對象了,條件是要在上海市區有房子的.老實說還真不太好找,外婆在浦東本家有個親戚介紹,也是一個頂替父親工作的小夥子.姓曹,桂魄叫他曹先生.小姨去相親的時候,外婆就帶幾個阿姨坐在旁邊觀察,都說人挺老實,他在鳳陽路有間8平方的小間 ,沒有窗口,房間不開燈就沒有光線.談了幾次基本就敲定下來了.外婆和外公就帶著一大家子人去浦東鄉下喝喜酒.兒女都成家立業了,外婆懸著的那顆心就放了下來.許多年以後桂魄尋思小姨倒底跟曹先生見過幾次,說感情,恐怕連桂魄跟幼兒園小朋友的感情都比不了.為了外婆,小姨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把自己嫁出去了.說婚姻不是兒戲,其實旁觀者清,那就是個兒戲.
大姨媽和大姨夫住的海防路房子要拆遷了,大姨夫單位瑞金醫院的房子還沒有分下來,大姨媽跟外婆商量,看能不能暫住在外婆家.大姨夫是骨科大夫,姓霍,1米8高,大家叫他長腳.是醫院的技術骨幹,單位要培養他去美國進修,他自己也在拚命補習英語.外婆常對桂魄說你要有大姨夫的一半努力就好了.大姨夫說話風趣幽默,也喜歡給桂魄講故事.他常說以前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問起來總說是霍亂的霍.現在方便了,隻要說是霍元甲的霍大家都知道了.大姨夫常跟桂魄講俠盜我來也,他有點常州口音,說吾來也.另外也講過發生在三牌樓路的那個著名殺人碎屍案,說得桂魄一愣一愣的.
舅舅答應桂魄考進上中後,帶他去紅房子西餐館吃西餐的,對桂魄來說舅舅有點老克蠟的味道,據說舅舅剛開始工作就攢錢買了歐米茄手表,鳳凰牌自行車.桂魄聽說過三轉一點噠.桂魄喜歡吃蘑菇,不過他覺得西餐的蘑菇湯一點也不好喝.不過對舅舅來說天大,地大,麵子最大.新舅媽也很喜歡桂魄,他們新買了一架照像機,一定要桂魄擺個謝謝媽的撲勢照下來.
桂魄班裏有個同學叫莊勇,26號,挺男人的一個名字.不過桂魄叫他嗲妹妹.桂魄有時暗中觀察看嗲妹妹踢人的姿勢,活脫脫的是一個女生.嗲妹妹喜歡劉廣寧,常常用女聲朗讀.桂魄閉上眼睛靜心聽很享受,班裏其他同學也很喜歡,常常讓他來一段.'親愛的雄二，這是我從東京給你寫的第一封信，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可是已經約好了不打，所以隻好忍著，正象你說的，如果能打電話，那就會天天打的。就象老年人許願常常要忌諱茶那樣，為了我們倆未來的幸福，我也克製一下聽你的聲音。'桂魄心裏突然有一個名字冒出來了.'謝謝你的來信，工作剛開始，所以很忙。現在，我們正在進行海底調查，準備沉放人造岩礁。可是到了晚上，就隻想著你。'嗲妹妹繼續朗誦,'我還是決定不來了，我忍耐著，好讓我們在東京相逢的喜悅增加十倍、一百倍。再說，正好我們的研究項目就要完成了，在結婚之前，如果這一研究能成功的話，我在婚禮上，該是多麽得意啊。'桂魄心裏想著大宮的台詞,'連我自己都奇怪，你的身影總是出現在我的眼前。不論看什麽，不論走到哪兒，總是感到你和我在一起。結婚以後，我們倆再一塊兒到這兒來。談來談去，談的隻是我們倆的事，談我們的愛，我們的夢，我們的明天。真的，可以這樣嗎？'嗲妹妹繼續,'好不容易，剩十天了，我從心裏盼著你回來。'桂魄心裏的大宮說,'夏子，真想見你，真是想見你啊.'嗲妹妹,'終於隻剩兩天了。這是最後的一封信，我再也不願意寫信了，真的不願意，我等待著有聲音、有眼睛、有腳有手的你早些回來。一個驕傲的小姑娘變得溫順了，我不想破壞現在的幸福，不敢得罪上天，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你的歸來。'桂魄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眼睛竟然有點濕. 20170503
四.桂魄十分如春曉
上初二了,一班換了新的班主任,新班主任是張老師,教政治的,喜歡做報告,同學們私底下叫他活塞.付班主任是李老師,教數學的.桂魄叫他李承晚,南韓總統李承晚.李承晚打籃球一級棒,遠投是那個準呀.不簡單的是李承晚還戴著眼睛,用橡皮筋箍著.黃扁頭還是一如既往地給別人配對.不過桂魄覺得他私底下喜歡9號菜園子張青,因為黃扁頭跟菜園子說話,不似跟一般人一樣粗魯.15號沈彩霞的聲音很好聽.特別喜歡朗誦,不過她走起路來,讓桂魄想起來陪外婆看的滬劇阿必大.走起路來咩法咩法,像隻老板鴨.桂魄常常搗亂.外婆被經常叫到學校來.按外婆的說法,桂魄是可以拆天的.拆天的皮.班長高禹春遊時溜冰手骨折過.邱棗子跟爛肚皮錢海是好朋友.邱棗子打籃球遠投也是蠻準的.桂魄不高,不太喜歡打籃球,他常跟李镔秋天幾個踢足球.桂魄短跑快,60米跑進過9秒.21號楊甘雷楊橄欖,有一次猜軟都督的謎語,不小心把下巴笑脫臼了.4號石磊,5號賀琳都是班裏的大美女,不過石磊走路背有點猴,桂魄平時隻會在一旁靜靜地看,咽口水的份.1號肖君是個女漢子,有時候會跟黃扁頭說一些有顏色的笑話,桂魄是紅綠色盲,常常飄過.2號潘偉嵐和3號吳懿個子都比較高,6號張豔7號賀曉蕾,賀曉蕾矮胖大嗓門,學校合唱隊的.瞪住眼批評桂魄時讓桂魄害怕.10號鮑文菁11號張嵐,12號樓軍後來轉到複旦附中去了.不過她欠過桂魄一滴血,上生理衛生課時,老師讓同學驗自己的血,樓軍不敢捅自己,桂魄慷慨地獻了一滴給她.14號嚴偉,好像是班裏最早戴眼鏡的,16邱蘭,17號楊亦軍以前就願意給大夥推薦個鉛筆合,卷筆套之類.18號徐婷婷讀了半年就轉學了.桂魄還沒來得及給她起綽號,19號錢秋芳是語文課代表,鋼筆字寫得好.有一頭烏黑的長辮子.20號張容顏比較黑,班級裏靠她跑步掙名次.
瑞金醫院終於解決了大姨夫的住房,新家在瑞金二路上,一室一廳有衛生設備還有煤氣灶,全家人興高采烈地幫大姨媽搬家.隻是桂魄每次去大姨媽家會路過瑞金醫院的大門,想起媽媽在醫院的日子.桂魄有點心疼.大姨夫去美國進修的日子也確定下來了.就在十月份.除了大姨媽全家人都很高興.大姨夫常說他的弟弟才華比他還好.他弟弟是學阿爾巴尼牙語的,曾經給周總理做過翻譯.是僅有的兩個禦用阿爾巴尼牙語翻譯之一.新舅媽9月底進醫院,快生了.外公和舅舅都很高興.家裏很久沒有添新丁了.生了個女孩.舅舅臉色不好看,抽煙也比以前凶了.常常苦著臉,因為新計劃生育法隻能生一胎了.大舅舅生了個女孩,小舅舅又生了個女孩子,陳家就沒有繼承香火的男丁了.爸爸有點兮格格,私底下問外婆,願意讓桂魄改姓陳,被外婆一口回絕了,說不姓陳我也會對他好的.很長時間舅舅都沒有好臉色.拿個筆在紙上劃著什麽.桂魄有時偸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幾個字.舅舅給女兒起了個男孩的名字叫陳恒,希望她有恒心和毅力.桂魄很喜歡這個小表妹,大家叫她靈靈.剛滿周,舅媽和靈靈就出院了,同一天,大姨夫抱過靈靈就踏上了去美國的飛機.那是桂魄家裏出國的第一人.外婆對桂魄說你好好念書長大後跟大姨夫一樣去美國,桂魄有點小小的逆反心理,不.我要去歐洲.許多年以後桂魄細細回想起來,真是一語成讖.
桂魄的四姨媽在斜橋的五愛中學教書,四姨夫在小學做數學老師.四姨夫身體很好經常鍛煉身體,肌肉杠杠的.是桂魄懂事以來的練健美第一人.他脾氣很好總是笑迷迷的.不過外婆說他像體育老師.四姨媽常常會拿一些教師參考資料來讓桂魄預習,四姨媽有一女一兒都比桂魄小,他們在一起玩得很開心.桂魄媽媽去世以後,四姨媽幾乎包攬了外婆家的家務,特別是星期天,四姨媽一家買了菜一大早就來了外婆家,有時候桂魄還在床上睡懶覺.就被四姨媽拍屁股弄起來了.四姨媽,四姨夫負責買汰燒,外婆家就熱鬧起來了.桂魄最喜歡過星期天了,四姨媽沒來的星期天相當無聊.外婆有美尼爾症,常常會頭暈,一有緊急情況,桂魄就會跑去四姨媽家通知,桂魄穿梭在蓬萊路文廟老西門肇家浜路黃陂南路瑞金二路間,練就了一付鐵腳板.
大舅舅是複旦數學力學係畢業的,畢業後被分配到四川山溝溝裏造原子彈去了.他有個女兒比桂魄小幾個月,叫陳煉,一個男生的名字,桂魄非常理解兩個舅舅想要男孩的心情.大舅舅想把女兒弄到上海來借讀,就跟四姨媽商量,外婆非常支持,讓孫女回來住,這樣陳煉就很快插班到五愛中學讀書,跟桂魄是同一個年級.小表妹對桂魄來說挺陌生也不起眼.許多年以後,桂魄願意乘時光隧道回去,從這裏重新開始.
外婆給媽媽在衛家角買了15年的骨灰安放證,說是等桂魄成年就可以給媽媽安個墓地,青浦衛家角環境不錯,從徐家匯長途汽車站坐青浦或者衛家角專線就可以到達,開始幾年還沒有什麽人去掃墓,後來清明人就慢慢多了起來.說是骨灰安放處,其實就是一排排巨大的鐵架子,架子很高有2米多,最上麵的要用梯子爬上去,一排20個,格子很小擠得很,媽媽的花圈大一點,就塞不進去了.一些塑料的供品也放不下,媽媽的位置還好,齊腰高,稍微彎一下腰就能找到.桂魄和外婆,爸爸會帶一些錫箔去那裏燒,門口有個破臉盆就是給祭典的人燒紙錢用的,桂魄會在地上磕幾個頭,許一些願.每年如此,似乎已經是桂魄生命中的一部分了.爸爸也把以前媽媽留下的上海牌手表修好,讓桂魄帶上.舅舅說怕同學知道桂魄是拿助學金的戴手表影響不好,外婆說那是媽媽留下的遺物有什麽影響不好的帶上.以後班上的集體照裏,都能看到桂魄戴塊表.冬天到了,小姨給桂魄買了雙翻毛的皮鞋,嶄亮的,舅舅說影響不好,給桂魄換了雙自己色暗的皮鞋.小姨有點不高興.大姨媽星期天總是給桂魄買好餅幹,塞進書包裏,每個月都會塞給桂魄零用錢.桂魄從初一開始集郵一年多了,現在有許多美國郵票,有時候大姨媽還沒看信,郵票就給桂魄剪掉了,被外婆罵了好幾次.他常常帶郵票到學校裏得瑟.趙雷和李镔也喜歡集郵,三人常常換郵票,還去南京東路的郵票公司買一些新的小型張,首日封等.
大姨媽的女兒霍嘉琳也開始轉到永寧街小學讀書了,平時在外婆家做功課,她小名叫冬冬.有一次周末回來,桂魄發現自己的抽屜開了,冬冬正在用桂魄的漂亮筆記本打草稿.桂魄心疼極了,就去搶,冬冬嚇哭了.那天正好爸爸也在,說你要那花花綠綠的筆記本做啥,送給冬冬吧.桂魄沒有辦法,委屈得很.
有一段日子桂魄沒有去爸爸那裏了,因為弟弟經常生病.弟弟從小有哮喘病,有時候晚上發作,爸爸就隻好背著去醫院.有一天,桂魄看到爸爸的臉破了,弟弟偷偷地告訴桂魄,阿三哥哥跟爸爸打架了.桂魄很驚訝,因為爸爸覺得弟弟發哮喘是阿三哥哥抽煙引起的.可外婆說爸爸也不好,他小時候打過阿三哥哥,沒娘的孩子可憐不能打. 20170503
五.桂魄冷煙數殘星
春去秋來,花開花謝.一班又有了新的班主任,陳嘉庚老師是教數學的.桂魄雖然很敬重陳老師,卻不妨礙給他起外號,而且起的比較難聽.因為是畢業班了,所以學習比較緊張,許多同學爭取直升高中.有一些免試名額,幾乎沒有人想考中專或技校.桂魄的視力有些下降,遠看東西已經不太清晰了.查了一下視力,隻有0.6.0.5.爸爸答應星期天陪桂魄去配眼鏡.爸爸身邊多了個女的.爸爸讓桂魄叫她阿姨,桂魄有些發蒙,好久也沒有回過神來.
小姨快要生孩子了,也是個女孩子,取名叫曹雯蕾.桂魄蠻喜歡這個名字,挺女孩子的,比陳恒好聽.桂魄手癢,總喜歡去抱,有一次失手,嚇得要死.被外公罵了,小姨平時多寶貝你呀.你這麽樣,對得起小姨麽?桂魄難過死了,想死了的心都有.爸爸快要結婚了,桂魄很鬱悶,也不敢跟外婆說.桂魄一直有種強迫症,他認為把一件很難的事做好,就可以許個願,能夠心想事成.外婆家二樓門廊放著煤氣灶,上麵掛個籃子,桂魄站在三樓想把球扔進籃子裏,試了兩次都沒有扔進去,反而砸破了玻璃油瓶.外公生氣了開始罵,你這個不懂事的小佝頭,滾出去滾出去.桂魄想也不想,穿著背心短褲,伎著拖鞋就把自己滾出去了.外婆要攔也攔不住,外公說讓伊去.桂魄出門右拐往蓬萊路走,很快就到了陸家浜路.桂魄衝出來後腦子發暈,什麽也沒有想.腳倒是沒停,很快就到了城隍廟,桂魄覺得自己什麽東西也做不好,蠢得要死.弄個球也丟不進,看來爸爸的婚是結定了.一路走到南京東路郵票公司,就想去外灘看看,腦子也不知道胡想些什麽,覺得自己以後長大了一定要滾得遠遠的.自己有能力再也不回來.永遠也不回來.看過外灘,桂魄可不想這麽涕裏塌邋去見媽媽,就折回南京路往西走.許多年以後,桂魄常常會想起這頓暴走,每次生無可戀時想起這次暴走.
穿過南京路往南,開始往淮海路走,到新世界附近.桂魄一度想去黃陂南路,猶豫了一下.穿過去了,繼續往西走.許多年以後,桂魄知道這次暴走僅僅是個開始,以後還會許多次.許多次的一個人孤獨地走.等走到徐家匯時,桂魄有點走不動了.腳也越來越黑,像個垃圾癟三.桂魄開始往回走,桂魄想了一路.自己拉的屎,還是要回去自己擦.
桂魄回到黃陂南路,門口阿娘已經在等了.桂魄呀你去哪裏啦?四姨媽已經來過好幾次啦,爸爸在責怪桂魄不懂事,要他馬上回去跟外公道歉.四姨媽說桂魄走後.外公一直在哭.四姨媽說要不先住兩天,下星期學校回來再回外婆家.四姨媽回家告訴外婆爸爸要結婚了.
小姨剛坐滿月子沒多久.有一天晚上很晚,抱著雯雯回來外婆家,小姨一進門就哭,把樓上的外公和舅舅都驚動了.小姨一直哭,不說話,問得急了,奔出句,'迭隻死屍打我呀.用痰盂敲我頭.'桂魄看見小姨頭上全是烏青心疼急了.外公急了跳起來要跟曹先生拚命去,被小姨攔住了.第二天一早,桂魄就被吵醒了,曹先生非要讓小姨回去.又是哭又是下跪的,說是下次再也不打了.外婆對曹先生說.八妹有心髒病,本來不能懷孕,現在冒著生命危險幫你們曹家生了小人,儂不好好對伊,還打伊,儂是人伐,儂對得起自己良心麽?外婆讓曹先生寫了保證書,一邊勸小姨回去.舅舅在樓上沒有再下來,一直在抽煙,老陳家出了這檔子事,麵子就丟光了.
初三臨畢業的學習越來越緊了,成績一直中遊的桂魄估計自己混不上直升的名單,三年裏班裏最好的名次不過第八名,遠沒有在小學時的風光.唯一能讓桂魄驕傲的隻有數學成績,老師說他偏課.那時候學校隻有龍門樓和先棉堂兩座教學樓.中興樓還沒有造.河那邊是個荒地,考前有大把時間複習,桂魄喜歡在草地裏挖個窩.躺在裏麵暖洋洋的隻要有太陽就會曬得很舒服,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睡著為止,有時冷了,起來發現已經天黑了.那時有許多東西要背的,語文範文自然不在話下.還有古文,政治時事,英語單詞,化學元素表桂魄三十多年後也沒有忘記,青海裏撥盆,歎淡養菲奶,那美綠桂林,流入亞甲幹.怎麽是首唐詩,桂魄腦子裏的秦磚漢瓦又蹦出來了.考高中,外婆舅舅爸爸都很緊張,外婆和爸爸怕考不上住讀學校,還真管不了桂魄.桂魄越來越逆反,怕他出去入了壞道.舅舅隻把桂魄拉到一邊說.'儂想想看,儂現在讀上中,講出去名氣乓乓響,奈麽艾些點考勿進,奈麽台全塌光,不要講麵子,格裏也姆沒了,儂自己想想清爽.'桂魄為了這點麵子,隻好辛苦辛苦自己了.還好也沒有幾天難過,考場又回到敬業中學,還是兩個誌願.上中和敬業.桂魄還是有驚無險地考上了.許多年以後,說起麵子問題,桂魄和太太有過討論,太太說桂魄從來沒有喝過她做的洋蔥湯,因為桂魄從來不吃洋蔥.不過在嶽母家,桂魄就隻好把洋蔥湯喝了,把太太氣得.說骨子裏桂魄還是要麵子的.為了別人的看法或說法,忍住自己的喜好,做一些違心的事,你有沒有呢?
20170503
六 桂魄著韻寄寒香
再一次回到上中桂魄還是覺得有點劫後餘生的味道,桂魄被分到高一二班,老一班升上來的有六個,老潘潘偉嵐,小老蟲汪悅,小耳朵黃海,癢辣子楊燁,葉胡大葉翔和桂魄自己,其他的有點麵熟陌生的叫不出名字,大部分的是新麵孔.陳放和陳劍跟桂魄分在一個寢舍,陳放剛進高中個子不高,他最喜歡跟別人比身高,桂魄初三時已經1米68了,再花了三年也沒長高2公分,一點點地看著被陳放比下去了.看來發育晚後勁比較足.陳放是個話嘮子,話又說不清楚含在嘴裏,不大對,不大對的.桂魄就給他起了個日本名字陳大不對.陳大不對睡在桂魄上鋪,晚上熄燈就是懇談會,他在上鋪望風看有沒有查鋪的,常常會報警噓一聲,其實他自己講話最起勁.新來的班主任姓俞,叫俞祥棣,教化學的,是個翁鼻頭,據說沒有任何嗅覺.陳大不對第一天就給俞老師起了個外號叫老太.桂魄覺得筆劃比較少,寫起來也方便.別人起綽號的水平直逼自己,看來自己還要再接再厲呀.陳劍是學校足球隊的,平時笑迷迷的,但是不要小看他,晚上懇談會上他會冷不丁地來一句狠的.陳劍負責查房,有時他巡邏一圈回來,說現在大家可以放心講了.剛開學那會兒天氣還熱,體育課上遊泳課,桂魄不會遊在那裏瞎撲水.晚上陳大不對神秘地說你們知道麽?對麵女生宿舍樓上窗口可以看見遊泳池男更衣室.哇還有這事?整個寢室炸了鍋,不少小鮮肉那是痛不欲生呀,露了春光還讓人怎麽活呀.淡定,請大家淡定,桂魄問陳大不對你怎麽知道呀.陳大不對說我看見的,還有人用望遠鏡看呢.哇,真的假的?陳大不對眼睛出奇的好3,0隻要他不說謊,這事八成是真的.哪倒底是誰呢?是一個人呢?還是一群人呢?陳大不對笑笑,賣了關子不說.陳大不對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桂魄在心裏狠狠地說.
周末一起回家時,桂魄知道張格也是南市區的,人家張格有自己初中帶上來的綽號,叫阿貴.算好聽的,其實就是阿Q啦.不過人家阿貴跟嚴順開就是像,這個綽號一點難度也沒有,阿貴和桂魄都喜歡文學,張賢亮呀汪曾祺呀沒少讀,桂魄比阿貴多了一個癖好就是寫歪詩改歪詞,語文書上全是那些精彩的眉批.像江青如此多嬌啦,引英雄老毛竟折腰了.惜恩來小平,略輸文才,紫陽耀邦,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彭大將軍,隻識拍桌罵老娘,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老王。 早生十年,桂魄會被拉出去槍斃十回都不夠.所以你看現在我們幸福麽? 許多年以後桂魄開始正兒八經自己填詞了,據說柳永之後再無雨霖鈴了,桂魄今天也來賣弄一下.
雨霖鈴
去國經年,
一介布衣.
幾番飄零.
達濟天下無門,
憑欄處,
早生華發.
濁酒一壺痛飲,
竟這般病染.
愛戚戚,
千裏相思.
陰霾靄靄誰與說.
從來英雄多氣短,
更何況,
漂異鄉獨處.
輕雲攬月飄過,
好風吹.
春暖花香.
偶遇嬌娘,
本是天造地設一雙.
自然有,
這般風流,
倜儻出文章.
班裏有個借讀生叫易山,是個蠻人,哦就是滿族人的意思,他出身軍人家庭,軍閥作風,同學們都有些怕他.他很驕傲,跟你說話基本上不瞧你,不過你也不必害怕.當他瞪住看你的時候.也基本上不是在跟你說話.後來桂魄也習慣跟他說話時,不正眼瞧他.所以旁人會奇怪,這兩人對話,對視時怎麽都隻有眼白.這就是古文孟子·梁惠王中名句/王顧左右而言他的出處. 易山平時住校,周末也留在學校裏.話說易山說話自稱老爺,這位易老爺真把自己當旗人,那天他腦子進水,忽然想找個福晉來陪他,他看中了班裏的衝頭,就是小凡同學.老爺架子大呀,他要找個馬仔給他說媒去.周末大家都回家了哪裏有人,所以抓壯丁,抓住了老班長,徐班頭.所以說他是愚公麽,愚公易山,找誰不好,找到老班頭.老班頭組織性,革命性,紀律性都是杠杠的,豈能讓你一個封建王爺擺布,當然一口回絕了.愚公軍閥作風發作,把老班長吊打起來,哇這下把事情搞大的,本來最多是人民內部矛盾,一下子變成階級矛盾,敵我矛盾了. 這陣仗桂魄也隻有在三國演義裏見過,猛張飛吊打督郵. 後來不知怎麽地,老班長掙紮著逃出生天,馬上跟組織匯報,連學校保衛處都驚動了,愚公一下子就被發配回原籍了,衝頭也算逃過一劫,不過福晉算是沒做成.俞老師周一神情嚴肅地宣布時,小夥伴們都驚呆啦.這件事情雖然平息了下去,不過起了一個很壞的頭,從此早戀的苗子就像雨後春筍般地一股腦兒地嘩嘩地星火燎原起來了.
阿貴和桂魄很好,還有奶油王冰和老流氓劉春夏.桂魄叫老流氓柳春霞,中國字多有學問,改名字可以把變性手術也一起做了,桂魄知道以前有個牛人叫肖楚女.柳春霞英語不好,又喜歡賣弄,那天他被周老師逼著在黑板上寫下了英格利敘四個大字.桂魄周末有時候也會去阿貴家,阿貴家是本地人,講話跟外婆一個口音浦東話.桂魄和阿貴就積極在學校裏推廣浦東話.常常搞得同學丈二和尚.阿貴爸爸在四川大學裏教書,阿貴媽媽也蠻喜歡桂魄.那天阿貴跟桂魄說起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你想知道阿貴喜歡什麽人麽?桂魄當然想知道.不過桂魄從來不主動去問,一向是願者上鉤.阿貴說她跟他同窗了九年,從小青梅竹馬.據說還從小訂了娃娃親.桂魄驚呆了,腦子開始發燒,算術也不好了,一隻手根本不夠數,放下拿飯盒的另一隻手才勉強湊齊.桂魄想起生命裏跟自己說話超過十句的女生隻有勞東,而且滿打滿算在一起不超過一年.那阿貴太幸福了,桂魄馬上就猜出來是誰了.
都說二班入團難,難於上青天.反正桂魄是一直被組織棄之於大門的.桂魄打入團報告比寫情書還勤,但還是難入美女團書記的法眼,她叫淩弘,是位哼哈大將,將桂魄死死地擋在了組織外圍.像阿貴和老流氓這種消極份子,也就算了,但是連桂魄這種積極向組織靠攏的人,這位美女就是連一丁點的機會也沒有給過他.真叫人寒心呀.桂魄每次想到傷心處,天天唱哭砂呀.淩弘長個娃娃臉,聲音美得像銅鈴,可就是她,找桂魄談心時,那是個義正詞嚴呀.她說桂魄老帶些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到學校裏來放,影響了大家的學習.後來桂魄來個絕的,他拿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歌詞用何日君再來的調唱,拿何日君再來的歌詞用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曲來唱,改天有空桂魄唱給你聽聽,什麽感覺.桂魄最不服氣的是連老黑皮吳健都入團了,憑什麽?淩弘說就因為人家的態度好,態度好桂魄想就老黑皮對你態度好,對團組織態度是一點也不好,宿舍裏打大怪路子被老太抓住好幾回.哎,真是朝裏有人好說話呀. 許多年以後,桂魄用一個癡字,表達了對團組織尤其是對團支書的赤膽忠心.
癡
風吹落花無影,
飛雪踏痕無跡.
情竇一時初開,
意亂一生情迷!
學校開始做校服了,說是校服,其實也就是上衣,而且是男女同色的.桂魄是色盲,到現在也沒有弄清楚倒底是什麽顏色的.男生倒沒什麽,女生穿那絕對是抹殺了所有線條,估計當時就是這麽設計的.二班有些美女就很少穿校服.小老蟲汪悅就很少穿校服,她走在校園裏是上中的一道風景.記得汪悅有一件淺蘭色上衣,經常穿.老流氓也是個包打聽.常常神秘地匯報她去那裏了,一會兒去宿舍了,一會兒去圖書館了,她的行蹤往往逃不出包打聽的法眼.包打聽手上有套書,叫教父,同學們排隊等著看,桂魄拿到手後,不管上課下課都守著看.那天上物理課,講牛頓第二定律.賈老師讓汪悅起來回答問題,汪悅從第一排站了起來,桂魄聽岔了,以為叫自己,從第5排恍恍悠悠地也站了起來,同學們先是吃驚,然後就開始笑.回到宿舍,大家都開始學賈老師的聲音叫桂魄,汪悅.
五年以後,桂魄和汪悅在大學裏有過交集.三十年後再回首,桂魄為遙遠的她送去了祝福.
賞雪圖
遙看白雪覆鬆枝,
祝盼來年兆豐時.
汪倫送別意猶新,
悅詩風吟韻深植.
新桃舊符一歲辭,
年年人非花相似.
快意玉樹臨風中,
樂見冰清玉潔時.
許多年以後,桂魄在朋友中寫道,
'做不成男女朋友，做個特別的朋友.
兩個可能彼此相愛、喜歡的人，
但是，又不屬於友情、愛情、親情中的任何一種，
彼此不能成為男女朋友，隻能做個特別的朋友……
也許是為了朋友之間的義氣，不能歸屬。
也許是為了顧及家人的意見，不能歸位。
也許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不能承諾。
也許是相遇太早，還不懂得珍惜對方。
也許是相遇太晚，彼此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人。
也許是回頭太遲，對方已不再等待。
也許彼此在捉摸對方的心，而遲遲無法跨出界線……
不過即使沒在一起，
彼此仍能找到塌實的感覺，
仍然會保持不隸屬任何一種感情的關係。
但是彼此心底清楚，
對這個人，你比朋友還多了一份關心。
因為有了彼此，心裏總是被幸福塞的滿滿的……
即使不能彼此名正言順的牽著手逛街，
還是可以做無所不談的朋友。
彼此有喜歡的人，口頭上會說不吃醋，
心裏卻會覺得胃疼……
對方遇到困難時，
會盡全力伸出援助之手，
不會計較誰又欠了誰。
對方生病了，
會繳盡腦汁找藥方，
恨不得變成護士，陪伴在身旁……
每個人這輩子，
心中都有過這麽一個特別的朋友，
很矛盾的行為。
一開始可能不甘心隻做朋友的，
但久了，突然發現這樣最好。
寧願這樣關心對方的心情，
總好過彼此生活在一起受傷害……
做不成男女朋友，
當個特別的朋友，
有什麽不好呢？'
20170504
七.桂魄林上點春色
小姨還是隔三差五地被曹先生打一次,曹先生知道小姨喜歡幹淨還拿痰盂裏的汙水潑她,到後來小姨的頭被打得一直不由自主地搖,連說話的時候也在不停地搖.桂魄每次看見心裏都在滴血.如果媽媽還在,一定會發瘋的 .桂魄一直支持小姨跟那'死屍'離婚.後來法院判決終於下來了.那天下著大雨,天色已經黑了,小姨回娘家找人幫忙去鳳陽路拉家具.小舅舅一直在樓上抽煙,沒有下來.外婆打電話給四姨媽,讓四姨夫從學校借輛三輪車幫忙搬家具.桂魄陪著小姨坐18路車,去鳳陽路,一路上小姨都沒有說話.等到了那裏,四姨夫已經在門口等了,東西也不多,除了個立櫃就是些衣服了.小姨找到本相冊,把合影全剪掉了,帶走了自己的部分.雨越下越大,四姨夫的衣服都濕透了,回家的時候,桂魄發現連電車兩節車箱的人造革連接部都漏著雨.
等桂魄到家,四姨夫前後腳也到了,外公喊舅舅下來幫忙,沒有聲音.外公,外婆和姨夫,七手八腳地好不容易把櫃子抬上二樓,四姨夫擦擦汗,急衝衝地要走.外婆讓四姨夫喝了碗薑湯,四姨夫喝完急著要去還三輪車.那天搬家,小姨一直沒有哭,大概是眼淚都哭幹了.還好雯雯判給了小姨.三十年以後,小姨的故事一模一樣地發生在舅舅的女兒身上,有時候人性的醜陋和家人的親情糾結在一起,往往是桂魄缺乏勇氣而難以麵對的,但是包含愛心和私心的背後,才是最真實的自己,不必苛求,盡量理解,學會寬容.
大姨媽病了,生了腫瘤要開刀.外公寫信讓大姨夫快點回來.大姨媽住進了瑞金醫院,桂魄陪外婆又開始走去瑞金醫院病房的那段路了.有時候會想起媽媽,就有些心痛.冬冬在外婆那裏借讀,有時候桂魄陪冬冬一起去看大姨媽.病友們都羨慕大姨媽兒女一雙,好福氣,大姨媽笑眯眯的也沒有解釋.還好醫院的檢查結果腫瘤是良性的,不過還是要開刀.手術前大姨夫公派進修結束提前趕回來了,最後開刀手術也很順利,一家人都很高興.大姨媽讓姨夫回來後就不要再去美國了,姨夫沒有說話,好像有些心事.大姨夫的弟媳在上海電影譯製片廠工作,經常有一些緊俏的內參片電影票.這些內參片是在電影譯製片廠的大禮堂內放映,有些過一段時間會在外麵電影院裏公映,有些作為內參片,沒有公開過. 舅舅是個文藝青年,一直不停地業餘寫作,結婚後也沒有停止,一直不停地投稿,不停地退稿.舅舅有時候讓桂魄看,老實說不敢恭維,桂魄經常拿著舅舅的退稿跟舅舅開玩笑. 不過舅舅那不斷進取的心還是打動了桂魄,許多年以後還影響著他.有一次舅舅拿著兩張電影票非要桂魄陪他去看,那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桂魄第一次開始喜歡一個金發姑娘,他記住了她的名字,叫娜妲莎·金斯基.
暑假到了,俞老師組織大家去杭州西湖玩,因為暑假有奧運會,桂魄有點猶豫要不要參加.後來他聽說汪悅也報了名,桂魄就毫不遲疑地報了名.大姨夫一直很興奮地追看奧運會報道,因為他在洛杉機住了快三年了.他還有跟大西洋底來的人的主演麥克的合影,桂魄很崇拜他.因為要第一次坐火車,桂魄興奮得一夜沒睡.成行的時候,天有點小雨.原來說好要去的汪悅也因為媽媽生病沒有成行.桂魄心裏有點小小的失望.桂魄和陳大不對,陳胖是同行的幾個男生.陳大不對喜歡看地圖帶路.一行人在俞老師進修過的一個學校借宿,俞老師還開好了介紹信.大家在學校教室裏打地鋪,也玩得其樂融融.女生丘立春,是個排球迷,出來玩,她還帶個耳機聽收音機,聽奧運會直播,一會兒她跟同學說女排又拿冠軍了,俞老師很高興,趕緊趁熱打鐵,要大家都來學習女排精神.俞老師還帶了相機,為同學們留下了珍貴的紀念.錢塘橋底下,同學們遊泳戲水,好不快樂.桂魄雖然不會遊泳,但八塊鮮明腹肌讓陳大不對羨慕不已.三寸的黑白小照片上依然清晰可見.從此以後,陳大不對天天勤奮鍛煉身體,晚上就要纏住桂魄比比腹肌.
高二了,桂魄的物理和數學成績比較好,被老師推薦去參加徐匯區教育局舉辦的課外輔導班,有時侯周六下午輔導,有時候周日上午有課,桂魄遇到了許多外校的尖子,眼界也開闊了許多.特別是大同中學的數學班,那是聲名在外,特別是張浩和諸兆亮等,以後就成了桂魄的大學同學.學業緊了,桂魄周末也開始留校不回家了.桂魄平時喜歡運動,練練單杠,更喜歡踢足球,班裏用班費湊起來買了隻足球,女生心裏不平衡,也買了隻排球.下午上完兩節課,桂魄他們就會從龍門樓一路顛球去操場.有一天,桂魄自己顛球不小心踢到了一個女生身上,球滾遠了,桂魄把毛衣係在腰上就跑去撿球,那女生回眸朝桂魄直笑,好看地掩著嘴.桂魄抬頭尋笑聲望去,見那女生身材高挑,白白的肌膚,穿一身連衣長裙.桂魄有點臉紅.奶油和阿貴他們就開始起哄了.
通往操場的路上有一間乒乓室,平時鎖著,午休和下午會開放,桂魄也擅長打乒乓,時常會做一些誇張的救球動作,那天桂魄發現衝他笑的姑娘也在打乒乓,桂魄又人來瘋起來,一下摔倒了,結果又引來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桂魄發現她還是好看地掩著嘴.回宿舍的路上,桂魄顛球故意往那女生方向踢,不料那女生飛起一條繡腿把皮球踢飛,看到桂魄狼狽地追球而去,那女生又回眸輕輕掩嘴一笑.
一笑二笑又三笑.老實說平時少有女生多看桂魄一眼,桂魄不免有些受寵若驚.不過桂魄一時半會兒也搞不清那女生是何方神聖.新建的中興樓是初中班的教室,平時桂魄很少去,不過新開的醫務室就開設在中興樓裏,桂魄為了逃避體育課的長跑,就去醫務室混病假.醫務室雜七雜八的人很多,一般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往那兒跑,更過份的是有的同學被蚊子叮了以後也去醫務室混藥.阿貴以前常喊著一口熱水去醫務室混病假,結果一量體溫,48度,燒大發了,露了餡.桂魄含著一口溫水,磨蹭了好久,終於量得體溫38度6,混了兩天病假,臨出來的時候順了幾片安眠藥,心裏又在盤算著怎麽害人.突然桂魄眼前一亮,他發現那三笑女生居然是初二年級的.桂魄回來跟奶油阿貴幾個商量,大家都慫恿桂魄去寫情書,桂魄當時哪有那麽浪漫呀.就寫了張小紙條,高二二班桂魄喜歡你,你叫什麽?阿貴幾個跟桂魄打賭,一定空手而歸.不料桂魄手裏居然攥著張回條回來了,桂魄手心出汗,打開一看隻有兩個字.
常茜.茜是多音字,桂魄還在猶豫倒底該怎麽念.念欠還是西.哥幾個已經把字條搶了過去,教室裏又開始熱鬧起來.以前都是桂魄給別人起綽號的,現在報應來了,兩個難聽的綽號已經叫響,一會兒有人用上海話叫桂魄裝死,一會兒有人叫桂魄十三點西西.桂魄象被人捅了兩刀,血淋帶滴的.可臉上還勉強露出笑.記憶裏阿貴從來沒有在桂魄麵前提起過這兩個綽號.也許是一慣的皮糙肉厚,也許是來自骨子裏的那股驕傲,冷嘲熱諷從來擊不到桂魄,隻要桂魄想做的事,是沒有人能夠阻止的.以後晚飯過後,桂魄常常會去中興樓門前的小河散步,看草看木看夕陽.常茜有個小跟班,叫胡衛蘭,她們常常在一起.
小叔叔在香港站穩了腳跟,偶爾買一點股票,一開始賺得挺多,一度想棄工職業炒股票了.家裏給小叔叔在淡水路小菜場找了個對象,小叔叔在阿娘的操持下結婚了.阿娘在客堂攔出了一間讓小叔叔結婚用.樓上閣樓擴充成兩間,另一間阿三哥哥住.桂魄所有的長輩都結婚了,阿娘也放心了.小叔叔探親後又回香港打工.小叔叔沒有準備接新嬸嬸去香港,打算過一段日子賺點錢回上海.
爸爸結了婚以後就和弟弟搬去楊浦區了.但是工作單位和戶口仍留在盧灣區.爸爸有時候會加班盤貨,太晚了回不去,所以有時候仍住在黃陂南路樓上的閣樓.
金山的叔叔讓小叔叔從國外帶一些資本主義糟粕回來看看,批判再學習,小叔叔第一次帶的時候進海關被沒收了,還被罰了款.第二次小叔叔從書裏夾帶了一些.有一次桂魄在閣樓上翻東西,想找叔叔帶回來的電視劇畫報,抖開看見一堆黃色照片,正看得心驚肉跳,麵紅耳赤時,阿娘進來說,'桂魄,你要念好你的書,不要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桂魄忙慌亂地否認.隔了幾星期,桂魄再去找時,東西就不見了,桂魄翻箱倒櫃,後來什麽也沒找到.許多年以後,桂魄在外國上成人網時在想,那是少年時代最早也是唯一一次性啟蒙.
大姨夫回來上了一段時間班,又聯係了一個自費項目,又要去美國了.大姨媽不同意,讓家裏人做大姨夫思想工作.大姨夫鐵了心要出國,並答應過去後馬上幫大姨媽辦陪讀.
高二下學期,桂魄已經很忙了,周末也不太回家了,白天在徐家匯培訓數學.大量做題,周末就和常茜在大禮堂一起看電影.當時上中出了一件大事,高班的張偉馬京兩同學早戀,在草堆中被一打太極拳的熊孩子撞個正著.熊孩子羨慕嫉妒恨,報告給學校,結果一記過,一轉校,棒打鴛鴦.桂魄憤然提筆歪詞一首,
獨立上中，先棉北去，龍門城頭。看中興樓旁，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張偉馬京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情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張偉少年，風華正茂,馬京義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在上中玩水，浪遏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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