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人生（53） 征途何處無風雨，更望花繁桃李枝

閑話人生（53）     征途何處無風雨，更望花繁桃李枝

 

    “ 征途何處無風雨，更望花繁桃李枝”是劉國正先生1985年9月3日給我複信中的勸勉金句。

      這還得從頭說起。

      我們華師一附中初中語文實驗班三年實驗取得了顯著成績，而且學生參加中考之後，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於1985年7月7日上午參加湖北省教研室組織的語文實驗班高考語文單科測試。人平分數高於當年湖北省語文高考人平一分多，得到時任全國語文高考命題組負責人章熊先生的高度評價。在青島初中教材改革實驗總結會議上，受到了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表彰和劉國正先生的充分肯定。滿以為高中實驗會在初中實驗班的基礎上繼續進行，盡管許多學生及家長要求繼續參加高中語文實驗，但是，學校從整體改革需要出發，高中新生必須按學校規定重新分班。

       學校這次分班的原則是公開、公平、公正。

       學生按中考成績從高分到低分序列平均分成七個班。第一到第七名依序分到1至7班，第八到第十四名，再依序分到7班至1班，這樣反複排列直到最後一名學生。

       班主任及與班主任相配的各科任教師也分成七個小組，由班主任抓鬮決定自己所帶的班級。抓定之後，高中三年基本不變。我抓到的是4班，一看學生名冊，僅有五六個原初中實驗班的學生學過實驗教材，大部分學生都不知道實驗教材，一聽說這麽多內容，又不增加課時，而且與其他班級使用的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統編《語文》教材完全不一樣，將來高考怎麽辦？許多家長也擔心，實驗嘛，就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萬一失敗了，怎麽辦？

      再了解其他學校的高中實驗班，都是在原初中實驗班的基礎上繼續進行實驗。我心中難免產生許許多多想法，於是就給國正先生寫信訴苦。

      國正先生收到信後，百忙之中立即趕在開學前給我複信了。

培永老師：

       來函敬悉。

       語文教學必須改革，你有改革的大誌，而且紮紮實實地在實踐著，積以時日，必見成果。中間出現一些曲折，應在意中。且高中試驗另換新班，固然增加了困難，但也會多一點經驗，望快然當之。

       征途何處無風雨，更望花繁桃李枝。僅以此二句相贈。匆匆，祝

教安

                                                                             國正 九月三日

      遵照國正先生的囑咐，我“快然當之”。麵對被分到實驗班的學生和家長，抓緊做好思想工作。

       在開學第一次家長會上，我比較詳細地介紹了我們初中實驗班取得的豐碩成果，還介紹了實驗教材的特邀編輯、語文教育家章熊先生這兩年主持國家高考命題工作的思路，與實驗教材的編輯思路相符。因此，我們初中實驗班高考語文測試成績比應屆高中生還考得好。

       然後向家長們介紹這套高中實驗教材，高一年級課內全年學習《文言讀本》（上下兩冊）；高二年級課內全年學習《文學讀本》（上下兩冊）；高三年級課內全年學習《文化讀本》（上下兩冊）。另外，還有課外閱讀（自讀）和《寫作》課本。

       特別介紹周正逵先生主編的這套實驗教材，徹底顛覆了語文教材編寫和教學的傳統觀念。周先生認為，一個人如果沒有一定的文言文閱讀基礎，就談不上閱讀文學作品的能力，而沒有一定的文學素養，就不是一個有文化的人。而且，從文言文到文學作品，再到文化著作，自然形成了教材和教學的梯度。

       感謝通情達理的家長們。那些分到我班上的初中實驗班學生的家長，率先發言，高度評價初中實驗取得的成果，為孩子能繼續參加實驗感到非常幸運！

      特別有說服力的是汪深媽媽的發言。她說，我的孩子數學成績很好，多次獲得初中數學競賽一等獎。這次能分到語文實驗班，我們感到非常高興！因為他小學、初中語文、特別是作文都不好，而一個高中理科學生必須具有較高的語文水平，才能了解中國文化，提高文化素質。而且語文能力強，將來才能研讀各種文章，探求自己所需要的各種知識。李老師剛才介紹了實驗教材的情況，我覺得特別好，真是建國以來改革步子最大的一套教材，內容豐富，而且有係統、有序列、有層次。高一學文言，高二學文學，高三學文化。我們在坐的許多家長都是知識分子，都知道一個文化人，如果沒有一定的文言基礎，就談不上文學鑒賞，也就沒有文化可言。特別可喜的是還有一本《寫作》教材，這對我的孩子幫助太大了！

      許多家長聽了她的發言後，點頭稱讚，表示理解，支持學校的決定。

      學生的工作就比較好做一些。那五六個參加過初中實驗的學生就像“種子”一樣，很快就把實驗班營造成了一個改革開放、富於想象和創新意識的智能環境。

       第一屆班委會成員是競選成功的班長自己“組閣”。特別有意思的是競選失敗者曾是初中實驗班的一位女同學，她主動向競選成功的班長表示衷心祝賀，還走向班長握手說，今後一定積極支持你的工作。全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初中實驗班語文課代表利用初三中考後的假期，創作了中篇小說《正值青春年少時》（公開發表在1986年第三期《長江》大型文學刊物上）。她分到高中實驗班後繼續擔任語文課代表，同學們爭相傳閱她寫的小說之後，她主持自己的作品討論會，開得非常成功，同學們積極發言肯定優點，指出問題，提出修改意見。             

      高中實驗課堂教學起步艱難。

      高一年級語文課內教學全年學習文言文，而且必須用誦讀法進行教學。何為誦讀？

      葉聖陶老先生曾經說過：“文言文的吟誦就是心、眼、口、耳並用的一種學習方法。”

      我們還特地邀請北京著名語文老師張必錕先生來我們班上示範課，讓學生掌握誦讀文言文的方法。

      我在教學中還發現汪深同學特別喜歡學習文言文。每一堂誦讀課，他都能當堂背誦剛學過的文章，而且一字不漏。一些隨堂聽課的老師認為他是“天才”。他說：“我認為學習動機是很重要的，這是‘主動學’與‘被動學’的分水嶺。我在學習中起作用的是強烈的求知欲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濃厚的興趣。高一學習文言文，我回家從爸爸媽媽的書櫃中把《莊子》、《史記》、《左傳》、《夢溪筆談》等都搬出來了，一是為了查找課文的出處，二是想盡可能多讀一些，提高對文言文的理解能力和對中國文化的進一步了解。”

      特別有意思的是1988年，汪深代表中國中學生赴芬蘭參加第二十屆化學奧賽時，隨身隻帶了一本《莊子》。最後以遙遙領先於第二名三十分的成績榮獲金牌第一名，實現了中國中學生奧賽金牌第一，零的突破！他回到北京，第一時間給我的電報：“三級躍過一步而已感謝老師同學”。

      正如國正先生預言的那樣“高中試驗另換新班，固然增加了困難，但也會多一點經驗”。

      回顧往事，最重要的一點經驗，就是天賜良機時，要善於發現、及時抓住、周密計劃、紮實推進“因材施教”，爭取理想的結果。

      從文言文課堂誦讀教學過程中，發現汪深不僅有主動學習的強烈興趣，而且具有超強的記憶力，再加上他初中數學基礎非常好，於是，在高一上學期，我請汪深的媽媽到學校來，與教我們班數學的倪政勇老師，四個人一起開會，為汪深製定了一個三年實現“三級跳”的計劃。即從高一開始為數學奧賽做準備，三年後，首先獲得全省一等獎，然後進入國家數學奧賽集訓隊，最後成為國家代表隊成員去參加國際比賽奪取奧賽金牌。

       汪媽媽在得知兒子榮獲化學奧賽金牌之後，笑說“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其實不然。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個學霸！

      汪深在實驗班三年，曆任班長都請他當學習委員。

      他各科成績都很好，語文不僅文言文閱讀能力很強，而且寫作能力也提高很快，1987年參加湖北省高中作文競賽獲得二等獎。

      高一期末，化學老師反映，汪深一個學期都不做化學作業。我找他談話，他說：“書上那些作業題一看就會，還做什麽呢？”我說：“那我請她為你另外布置一些作業，好不好？”他同意了。老師後來也沒有意見。

      他還是學校醫務室氣功誌願者，經常去輔導學弟學妹做氣功。

      高一開始，我教他下圍棋，讓先13子。我們約定，隻要他能連續贏三盤，就可以升一級。到高三時我們下分先棋，已經互有輸贏了。

      高三參加數學、物理、化學奧賽備考時，他每天還要上兩節體育課，當天哪個班有體育課，他就去那個班，與全年級各班同學都熟悉了。

      汪深沒有能在數學競賽中實現“三級跳”，固然遺憾。但是，正是三年強化數學的艱苦訓練，鍛煉了他的思維能力和應對重大競賽的心理素質，才能在匆匆忙忙強化化學奧賽備考兩周後，一路過關斬將，直達化學奧賽國家集訓十人團隊， 最後被選為國家隊四個成員之一，去芬蘭參賽取得金牌第一名的優異成績。據說，那一年的試題之難，前所未有，一道30分的實驗題，來自世界各國的選手，隻有汪深一個人做對了。

       汪深回到學校向全校師生匯報時說：“第二天5個小時考實驗。原來實驗要分兩步，先製出一種產品，再測出相關性質數據。各國選手第一步都給卡住了，試卷上明明寫著烘幹半小時就行了，可是半小時過去一看，表層是綠色的——幹的；裏麵是黃色的——濕的。攪鬆散後又烘了28分鍾，再看，黃綠相間、斑斑點點，竟十分漂亮，以至於保加利亞的選手稱它為鱷魚皮，而加拿大的選手一個勁地問監考老師，是否要重做一次。當時，我的手給烘箱燙了一下，這時正是心中容易發煩的時侯，我也覺得自己有些心煩了，於是走出實驗室去喝一杯咖啡······”

       他在喝咖啡時，突然想到莊子的《逍遙遊》，“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矣哉！”這就是靈感，告訴他一定要順著自然規律！還是烘烤時間短了的原因，等他喝完咖啡再去打開烘箱時就看到與試卷的要求一模一樣了。

      他得第一名就順理成章了。

      我們高中語文實驗班沒有辜負劉國正先生的期待！不僅語文高考成績平均高於湖北省應屆考生整整十分，而且汪深還為中國奪得奧賽金牌第一，也為母校——華中師大一附中有史以來奪得了第一塊奧賽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