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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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紫陽花

(2018-02-28 16:33:07) 下一個

       還沒有老到要寫回憶錄的年紀。可是開始喜歡懷舊,喜歡看養生節目,關注起“抱團養老””無齡感“等時髦話題。這不,今天又在朋友圈曬出自己的“芳華”照。照片上那個苗條的女孩身著長袖白襯衫,穿一條碎花大擺裙站在一條小徑前。眸子幹淨得一塵不染。小徑兩旁開滿紫色的紫陽花,肥大的綠葉襯托著滴著雨露的碩大花朵在初夏的六月隨風搖弋。小徑的盡頭是座白色小樓。這是我夢境裏多次來過的地方:日本Y市一家私立外科醫院的護士樓。1989年那年我25歲。那年四月我失去了最愛的母親,六月離開了嗬護我的家人,在中國一次重大政治事件的前一天住進了這幢門前開滿紫陽花的小樓。

       那時留學日本是需要保人的。和保人結緣起始於家父。88年秋天他曾組織搶救過一位嚴重高原反應的日本病患。當時我外大畢業在醫大任日語教師也幫助過這位病人與醫護人員溝通。患者父親H先生是位熱心腸的外科醫生,可能是出於對家父的感激,他一直與我們保持通訊聯係,並執意要幫助我赴日留學,並免費提供住處。不過學費是我在台灣做醫生的大伯支付的。我確實很幸運。沒有財務困擾,沒有語言障礙,投師於研究小林秀雄的名師門下,還迅速在政府部門找到教中文當翻譯的工作。

       我還是太年輕,無法預料自己在小白樓裏會遭遇什麽。樓裏的人要共用客廳,廚房,洗手間浴室,就是說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無處躲藏。很快有人抱怨我沒有把進門後脫下的鞋擺對方向;又有人抱怨我沒有關好樓下客廳的窗戶;還有人因為我把塑料瓶放到了玻璃瓶分類垃圾袋到宿管那裏告了我一狀;對我放的中國音樂她們也有意見;上樓梯需要踩貓步。我很快發現小白樓裏人們是近乎病態地挑剔。當人麵她們永遠笑眯眯的,背後卻盡給人使絆子。她們常常在我門上貼些抱怨的紙條,這種做法讓我覺得詭異又充滿敵意。六月是梅雨季節,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個月都沒停。我思念母親思念家鄉,我渴望朋友渴望自由。

       H夫婦對我是友善的。穿過紫陽花小徑左轉走3分鍾就是他們的宅子。他們可不是一對簡單的夫婦。先生的父親是留德著名的解剖學家兼法醫;夫人原生家庭是老牌自民黨議員政治世家。先生除了做外科醫生還身兼數個社會職務,和許多有錢人的太太一樣夫人熱衷於慈善活動。他們家客廳永遠高朋滿座,是當地醫生律師作家實業家記者等社會名流喜歡來的地方。上流社會的人都是極其愛護榮譽和麵子的。夫人看似和藹可親實則非常嚴厲。她很快委婉地告訴我我拿筷子的方法有些不對;教我如何在眾人麵前得體地喝咖啡喝湯;作為女孩我是要幫她端茶送水的。她教我如何端著茶水開門關門並麵帶微笑地露出8顆牙齒;還有就是如何把那些意想不到的噴嚏打得可愛些。我基本沒有讓他們失望,我可以應對自如。和作家談《伊豆舞女》,和教授議《三國演義》《孫子兵法》,和記者討論剛剛發生在中國的那場政治運動。還能針對台灣問題,西藏問題旗幟鮮明地發表自己的觀點。我的語言組織表達能力在短期內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感謝H夫婦對我的關懷和幫助。可那時的我實在太年輕了。不懂得感恩。再者我還沒有從失母之痛中緩過來。我極度思念家鄉親人。我希望那怕身邊有一個說中文的朋友。我厭倦參與醫生夫婦的社交想擺脫他們事無巨細的控製。我有錯嗎?其實誰都沒錯。包括小白樓裏的年輕護士們。

      那年是1989年6月,我25歲,住進了一幢周圍開滿紫陽花的小樓。那是我近30年海外漂泊的出發點。細雨朦朧,長滿青苔的小徑,羞澀的紫陽花,這些場景一直跟隨我,還時常出現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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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西河頭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鼓勵。你呆了20年體會一定跟深刻。
Nada-KU 回複 悄悄話 後來呢?等著看你的故事。我來日本20年了,還是很難做到日本人那樣的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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