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明月

全部為作者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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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少年的你》使我想起一段往事

(2019-11-04 10:24:32) 下一個

大江是個比同年級的孩子大兩歲的蹲班生。他不但力氣大,而且個子也比別的孩子高出近一頭。大江的爹在食堂掌勺,娘是後勤的油漆工。大江在班上自然地就成了令人敬畏的領導階級的後代,革命事業的接班人。

大江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上著課他就忽然站起來,手舞足蹈地從後邊走到教室中間,一路上把別人的鉛筆盒,課本扯到地上,然後在老師的怒斥下心安理得地再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班上的男孩子,女孩子們就隻有壓低了聲音抗議著,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了事。沒人敢惹大江,連老師也隻能軟中帶硬地威脅他幾句而已。那是文革,那是馬上要停課鬧革命的前夕。

於是大江就越發狂得不可收拾了。一天早上,大江讓幾個自願歸順了他的狗腿子把好了門,自己拿著鐵簸萁從外邊撮了土,站在椅子上把它半搭在虛掩的門頂上,等著看下一個進來的同學出醜。上課鈴一響,推門進來的算數老師被正扣了一頭一身的髒土。全班同學鴉雀無聲地呆坐在教室裏,耳邊就傳來大江和他的幫凶們放肆的哈哈笑聲。

有時大江上著課,還把事先從外邊捉來的各種蟲子從瓶子裏放出來。教室裏接著就響起了女孩子發出的尖叫和大江們的歡笑…

大江除了欺負班上的每一個同學,也到其他班去打架。課間他在操場上追打別班的同學,搶了別人的東西扔到樹上去…雖然大江也挨比他大的孩子的揍,但大江還是很快就確立了自己在小學二年級霸主的地位。

大江善於給別人起外號,然後就作出種種羞辱狀讓對方再感覺不到作人的尊嚴。班上唯一兩個身高跟他接近的男孩子,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安。對我們倆,大江有明確的征服策略。那就是各個擊破。大江從來不同時羞辱我們倆。要麽是在我挨打時,讓安看著。要麽是通過打安,對我起到震懾作用。雖然大江自己還是個孩子,可他基本成了人人揮之不去的惡夢,可以治小兒夜啼。

對大江這樣的惡霸學生,大家恨在心裏,可沒有一個人願意或敢於挺身而出。連老師對他都退避三舍,更何況學生。在那火紅的年代裏,廚子的兒子當然應該騎在臭知識分子的孩子頭上。這是人人皆知的硬道理!

這種局麵持續了很久,真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一天吃過晚飯,我去看了與我處境相似的安。當天上午,安被大江打得鼻青臉腫,中途就哭著離開了學校。

進了門我就把褲腿卷起,露出了大江給留下的傷疤。然後我對安說,我們得聯起手來,才能鎮住大江這個惡霸。安白天受了辱,聽了我的話便連連點頭。

“以後無論在哪兒,隻要大江欺負了咱倆裏的一個,另一個就要上!”我對安說道。

“誰不上誰是孫子!”安聽了連連點頭,補充道。


我和安製定了書麵攻守同盟,簽字畫押一式兩份。

那天是我一生的轉折點。

一天上午課間休息時,我,安和另外幾個同學正站在教室外邊閑話,大江忽然就風一樣地出現在了我們麵前。他一把抓了安的衣領,順勢就把他摔倒在了地上。安大概還記得不久前受的屈辱,就一把死死地抱住大江的腿,一麵朝我大喊,“你還等什麽呀,上!”

那一刻,新仇舊恨把我變成了一頭猛獸。我義無反顧地撲向大江。安和我齊心協力一下便把大江拌倒在地上,接著是雨點般的拳腳交加。大江在我們腳下就成了垃圾一樣的一灘。

老師們聞聲紛紛從辦公室奪門而出,怒喝著拉開了這場惡戰。

大江從精神和肉體上被徹底打垮了。他竟然躺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安和我知道惹了禍,大聲地當眾曆數著大江的種種惡行,被老師架進了辦公室…

大江三天沒來上學。三天裏他的狗腿子全部歸順了我和安。我們在他的書桌麵上,刻滿了侮辱的句子,桌子裏塞滿了垃圾…教室裏第一次變得安靜了。

第四天大江回來了。他是午飯後回來的。來之前,先通過一個以前跟著他做了不少壞事的狗腿子,給我和安每人獻上了一把他親手做的彈弓,然後就低著頭進了教室。

兩個臭知識分子的兒子,竟然在自己父母挨著批鬥的文革中,打服了領導階級的惡霸兒子。

從此我再不信邪。

原作於 2007-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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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紅米2015 回複 悄悄話 若說是因為拳頭硬而無人敢惹,還好理解。僅僅是工人階級後代,恐怕還不至於,除非父母進了領導班子。我就記得小學時食堂大師傅的女兒因為交不上學費,幾次三番被班主任訓得哭。
灣區範兒 回複 悄悄話 特殊時期,誰拳頭硬,誰就贏
我心依舊2008 回複 悄悄話 同感,那時是誰力氣大,誰英雄,東方吹,戰鼓擂,如今世界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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