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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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味道】《月滿西樓》

(2022-09-09 17:36:05) 下一個

《母愛如明月中天》---唵啊吽

“明月中天,人生幾何”。如果媽媽不跟我說這句話,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注意明月中天這種天象。人生幾何,指的是罕見。我一生中也就僅僅看到過一次。


1966年停課鬧革命的時候我才小學五年級。父母挨鬥了,被關押了。我到阿姨家避難,就離開了父母。1968年複課了,知識青年也上山下鄉了,我哥哥姐姐都到海南島生產建設兵團。我就開始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活。那時年紀小,也不懂事,後來知道,母親最掛念的還是我。畢竟我最小,哥哥姐姐在一個兵團裏還可以相互照應。常言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這種局麵,肯定是母親掛念子女比子女掛念母親的多。我不知道父母在哪裏,能對家人在哪裏了如指掌的就屬我母親。我母親也算比較正統吧,她擔心我,最擔心的是怕我不知道跟了什麽朋友學壞了。


秋收時節,我們學生到竹料農忙。到了鄉下,第一件事就是寫封信給媽媽,這是私事,也是家規,母親一定要知道家裏每個人在什麽地方。隻要讓母親知道我在哪裏,我就有了安全感。剩下的就都是公事了,那就是白天下地拔花生割稻子,晚上圍在打穀場一盞晃眼發汽燈政治學習。不知不覺就過了幾個星期。

一天,我收到媽媽一封信,媽媽說下星期回家幾天。我一算,要是等農忙完了才回家,我就錯過見媽媽的機會了。想請假回家吧,又怕老師不批準,農忙請假看媽媽可是資產階級思想呀。想偷偷走吧,又怕長途車站要學校證明才給買車票。我好幾天想不出個法子來,徐艾跟我說,高佬和黃躍洪認識幾個農民,可以讓我坐農民的拖拉機回城。我聽了很高興,就讓他們幫我打聽哪天有拖拉機進城。


這天到了。天剛亮,趁著同學們刷牙洗臉的工夫,那兩哥們就帶我溜到村口,果然有輛拖拉機。那倆哥們跟開拖拉機的農民談了一下,農民很爽快,叫我待會兒上拖拉機就是了。不過拖拉機還要等上完貨才開。那兩哥們幫我辦好事了,問我能不能請他們吃頓早餐,我說沒問題。我們走進旁邊的小店,哥們點個好吃的豬肉腸粉,看看價錢還蠻貴,我兜裏的錢也就夠買一盤的。於是我們要了一盤,三個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把一盤肉腸粉吃了。這是我第一次吃肉腸。這腸粉薄得半透明,可以隱隱約約看見腸粉裏邊裹著的暗紅的肉沫和深綠的蔥。這蔥也不是一般的蔥,而是芫荽蔥,有一股誘人的清香。人生樂事,莫過於此。想到一會兒就可以乘敞蓬拖拉機兜著風回家看媽媽,這粉吃起來就更香了。
吃完粉,拖拉機也要起程了。我坐在拖拉機後邊的拖鬥上,看著那路旁綠蔭蔽空的木麻黃樹被一棵一棵甩到背後,在公路上顛簸著回城了。正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一身老師班幹管不著,路旁木麻黃樹匆匆閃過。那芫荽肉腸的味道我久久難忘。

我回到家,家裏沒人。我馬上去表姨媽家,果然,媽媽在表姨媽家。母子見麵,沒有好萊塢電影那麽誇張的擁抱熱淚之類。媽媽問,你怎麽來了?這不違反紀律嗎?但我聽起來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沒請假就偷偷走,當然是違反紀律了,老師肯定也急,無聲無息地不見了一個學生不是?

一次,我媽媽帶我去海南島文昌縣看望哥哥姐姐。我媽媽帶我坐飛機去海南島。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很新鮮。到了海口,街上飯店都燒柴火做飯,飯店門口摞著高高的柴垛。其實哥哥姐姐並不真在一起,他們所在連隊都相互相隔五至十公裏。我們在生產建設兵團也得輪著這裏住幾天那裏住幾天。哥哥姐姐自然用椰子招待我們,貪吃呀,吃得我拉肚子。一次我們一起走到楓木鎮。楓木鎮屬華僑農場,在楓木鎮我第一次喝到奶茶。一碗奶茶,裏邊還有一個雞蛋,令我大為驚訝的是還放糖。第一次品嚐到放奶放糖的西洋茶竟然是在窮山僻壤,意想不到的異國風情。從海南島回廣州的時候,我媽媽帶我坐水陸聯運,坐長途汽車到江門,從江門做內河客運回廣州。母親設著法子讓我多見識世界。


一次我到楓灣幹校看我母親。楓灣幹校旁邊有一條白水河,淺水急流衝得滿河石頭白浪嘩嘩,幾百米開外就能聽到河水聲。我和招小川和招小江兩兄弟到河邊玩,爬到河岸山洞了,驚出一群蝙蝠遮天蓋日。離幹校約五公裏的地方有一個溫泉,一個草棚護著泉眼,水深到我們大腿根,珍珠般的氣泡從清澈透明的泉底一串一串的冒上來,我們去那裏泡過澡,泉湯燙得我們兩腿通紅,渾身冒汗。那時候我們還沒聽說過桑拿浴。幹校裏一位不知道是幹部還是教授的叔叔,特別認識草藥,他挖黃芪,挖雞血藤,我媽媽就煮他挖的黃芪茶水給我喝。

那時候我媽媽負責喂豬,她興致勃勃地跟我說起養豬的竅門,說養豬有很多學問,煮豬食要合理搭配。她是認認真真地養豬,認認真真地生活。母親是開朗的人,抗戰艱苦戰爭年代都過來了,許多戰友犧牲了,幹校比起戰爭年代真不算什麽事情,日子還是照樣過。

又一次我和同學梁剛騎車到三水南邊幹校,那時候我母親改到幹校夥房裏做飯了。母親對我說,這是大鍋飯,與家裏做飯不一樣,也是有學問的。總之,母親給我的感覺,就是人生無論什麽處境,都有學問,都有生活的樂趣。母親帶我走了很遠的路,到了黃塘村的小館子。那時候飯館的桌椅板凳都是沒上漆的簡陋木具,就是四根條凳圍著一張方桌那種。我母親點了一個我從來沒有吃過的菜,菜名也很奇怪,吃起來又香又脆,我現在也想不起叫什麽名字。我問我母親,這是什麽菜?我母親告訴我,這是炒鵝腸。那是我第一次吃炒鵝腸。


當時正值秋收季節,秋收割稻子,割到剩下最後一小塊地時,田鼠就都被趕到一塊了。這時候幹校的一位叔叔就放狗去抓耗子,“狗咬耗子”是一大樂事,叔叔拿個水桶,把狗抓的田鼠都收集起來。這田鼠是吃花生和穀子長大的,是難得的上等野味,自然是送到我母親的夥房裏給大家加餐了。吃飯時我也分到一塊田鼠肉,吃起來還真鮮美。那年頭,也就是逢年過節有肉吃,能吃上時新田鼠肉是了不起的福分。


秋收完了,應該就是中秋時節。那時是不興過節的,自然也沒人提中秋節。我之所以估計是中秋時節,是因為田野那迷人的風光。割完的稻田更顯得寬闊,幹校磚廠一個煙囪孤零零地樹在田間,傍晚時分,太陽西下,月亮東升,日月同輝,兩個天體又大又圓,一東一西垂在地平線上,一般高,一般大,與磚廠煙囪恰好組成一個巨大的天枰。一個金盤,一個銀盤,加上平坦的大地,簡單,對稱。嗨,如此簡單的三個天體,至今物理無法精確求解。

母親跟我說,“明月中天,人生幾何”。我問什麽叫人生幾何?母親說是人生難得碰上一回就叫人生幾何。我問什麽叫明月中天,母親說那就是滿月剛好走到頭頂。現在回想起母子這麽一段超凡脫俗、不問世事的對話,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我們睡在幹校的草棚裏,二十多人的通鋪地鋪,就是在地上鋪上稻草,再鋪上席子。很奇怪,我一個中學生,一般都是躺下就睡到大天亮,但那天半夜,我神使鬼差地起來小手,走出草棚,但見大地異常地明亮、格外地清涼。這是農村,那時候還沒有工業化,沒有城市燈光和噪音的汙染。我忽然有一種神秘的感覺,就好像生活在動畫片裏一樣,世界是二維的。咦,影子沒了,草棚沒有影子,路邊的灌木沒有影子,連我自己也沒有影子,唯有一個充塞月光的世界。大地一片銀輝,秋高氣爽,夜深人靜,一輪滿月,正當天中。這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沒有風,路邊小灌木絲紋不動,時間就好像停頓了一樣。我停下腳步,仰望了一會天中明月,然後低頭尋找腳底的身影,最後四周遠眺,感受充滿宇宙中間的凝重月光。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這宇宙中間,看一望無際的雪白的月光,從天頂直瀉而下。明月中天,人生幾何。我以後再也沒能看到過這一景象了。

月滿天中頂
風眠草木停
清涼沁脾肺
寂靜撩童心

無論歲月有多艱難,無論生活有多困苦,母親總能給我安全和快樂,讓我在那最混亂最不安定年代,留下我人生最美好的生活記憶。母愛有如明月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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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李清照
曲:蘇越
原唱:安雯
翻唱:唵啊吽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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