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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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氣十足】《示兒》

(2022-07-05 04:51:23) 下一個

 實際上,父親早就落難了。隻是幾年來我一直不知道他被關在哪裏。後來有音信了,知道父親被關到粵北山區隔離審查,父親被關到南華寺了。佛教講緣分,我不知道這是否也算一種緣分,總之,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世界上有個地方叫南華寺。我不但知道了,而且,我上路去南華寺探望我的父親了。

我坐上京廣線的火車沿著北江東岸,到了韶關南邊幾公裏的一個小站下了車,這就是馬壩。出了馬壩車站,就可以清楚看見北江西岸遠處的獅子山。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山包,形狀就跟自家蒸籠騰出來的扁扁的饅頭一樣,1958年在這獅子山上發現了十多萬年前人類頭蓋骨化石,那是舊石器時代的人,被稱為馬壩人。哎,十多萬年是如此久遠,幾千萬度的夕陽都紅過了,獅子山還是青山依舊在,相比之下,人生確實是寄蜉蚴於天地。

我出了車站,走上了一條黃泥公路,沿著曹溪北岸往東行,走了一個半小時左右,就到了南華寺。南華寺是佛教禪宗六祖慧能的道場。

快到南華寺了,隻見路邊有一個小茅房,有一個老頭在門口擺賣茶葉。茶葉是用黃紙包著的,每包有半斤,麵上貼著一張紅紙,上邊印著“地道南華茶”。這不是含咖啡因提神的那種茶,而是解暑健脾胃的保健茶。過了“地道南華茶”鋪子幾十米,路的北邊就是南華寺了。

進了寺門內,有一小拱橋跨過一個小池子。後來我問爸爸為什麽有一個池子,爸爸給我解釋說,那是“放生池”,以前來廟裏燒香的人,會買一條活魚或一隻活烏龜放到池子裏,叫“放生”。這是我文革期間學到的“四舊”之一。

南華寺是一個很大的建築群,依山而建,座北朝南,前邊有曹溪流過,周圍是鬱鬱蔥蔥的叢林,依山傍水,氣勢雄偉。這種氣勢,在我以後走過的地方中,隻有南京的中山陵可以相比擬。

寺院裏的每個建築都有個名稱,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前院兩牆角遙遙相對凸起的兩個樓在著有點相北京紫禁城的角樓,但有不完全對稱,細究起來,才知道兩個樓確實不同,一個是鍾樓,一個是鼓樓。晨鍾暮鼓,鍾樓在東角,鼓樓在西角。

再往前走,門道左右有四大金剛,看到四大金剛凶神惡煞的樣子,就感覺到進了隔離審查的地方了。寺院中心是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後邊是藏經閣。所有這些殿堂都是鎖著門的。我打廂廊上來,一邊走一邊問路。廂廊也是依山勢上行的。大雄寶殿和藏經閣之間的那段西廂廊有一小門走出大院,出門後往左拐有兩間半地下室的房間。挨著院門的一間住著一位老工人,再下一間住著我父親,在往前就是一個石階上一個公廁。我父親住的房間有兩麵牆是依著地底泥土建的,牆上都長著綠色的青苔。父親將床對著門,靠著工人房間這堵牆。床底下有一簸簊生石灰,顯然是用來吸潮用的,但看上去都已經完全變成熟石灰了。床上的被子疊成一卷,腳部用繩子紮起來,父親說這樣人鑽到被窩裏睡不會踢開被子,可以暖很多。

父親跟管理的人交涉了一番,讓我住到了東廂單位招待所裏。從西廂過東廂路過大雄寶殿後邊時,父親指著一個鼎一樣的東西告訴我說,這是千人鍋,以前寺裏成千僧人吃飯可以這一鍋煮出來。我後來有空又扒著那玩藝兒上上下下琢磨過一番,怎麽看怎麽像一隻鼎,之後我就知道什麽叫鍾鳴鼎食了。

父親也很忙,每天得寫檢查交代或勞動。他忙時,我就自己一個人在寺院裏四處溜達。一天,大雄寶殿後門打開了,大概是打掃衛生的人忘了鎖門了,我進去看了一圈,看著滿牆的羅漢,還有釋迦牟泥像,非常驚訝,我還沒見過那麽多的羅漢呢,都真人般大小,多得數不清。

那天,我告訴父親說我進了大雄寶殿了,把看到的佛像和羅漢說了一遍。父親說大雄寶殿裏有個六祖真身,那個才真正值得看看。後來我又到大雄寶殿,可惜門給鎖上了。我繞到正門,扒著門框來個引體向上,從門上邊的雕花孔往裏看,可不是嗎,殿前有一個小小的玻璃櫃,就是博物館用來陳列珍品的那種四方玻璃罩似的櫃子,裏邊端坐著一個黑黝黝的人,那能是真人嗎?我怎麽在裏邊時就沒注意到呢?後來,父親跟我說,有紅衛兵想探明究竟挖開了六祖真身背後,結果挖出了兩塊骨頭。

在父親住處往西前去十米左右,有一棵參天古木,高大無比,我問是什麽樹,父親告訴我那是榛子樹,榛子可以吃。我們在樹下撿了一些榛子,隔壁的工人幫我們炒了吃。吃起來要剝殼,有點費勁,但味道比炒黃豆好多了。我看得出父親與隔壁這個工人相處很好,但來往很簡單,隻是相互微笑點點頭而已,畢竟父親不想連累別人。

一天,父親跟審查工作組請了假,帶我去爬山。上山的路就在那棵榛子樹旁邊過。我們沿著小路上山。我問他都被審查什麽了。父親說,他們說我隱瞞年齡,年齡有什麽好隱瞞嗎?戰亂年代,誰還記得那麽清楚,證人都死了,找個證人也不容易了,以前我也不追究自己到底多少歲,這次是一個一個曆史事件驗證,我終於把自己年齡搞清楚了。

我們到了山口,小路過了山口就下後山了。山口很窄,山風源源不斷,就像宇宙中有個大風扇不停地往山口吹,我們倆站在烈烈風中看著四方雲湧。我們望著山下的南華寺,望著南方一片山頭連綿起伏鋪向天邊,感受一覽眾山小的情懷。那些山很特別,都是一個個獨立的山頭,每個山頭都差不多一般大,形狀有點像窩窩頭,並且都有一點對著我們傾斜。父親指點著這些山頭跟我說,這就是有名的“千佛來朝”。

我看到山下的曹溪,就跟父親說,我從馬壩走來時,看見溪裏好多人在水裏,不知是幹什麽。父親說,這裏人經常在溪裏撈魚。我說不像呀,沒網沒鉤沒船的,隻是一堆人嘈嘈雜雜地在溪當中。父親解釋說,他們在上山割一種有毒的草放到水裏,不久魚就會翻肚皮,他們就上把魚撈起來。有時他們也炸魚,在水裏放一炮炸藥,把魚炸昏了就下水撈。父親還說,文革了,寺裏僧人都被迫還俗了,這周圍許多農民就是原來寺裏的僧人。

我跟爸爸說,我要去楓灣幹校看媽媽。爸爸說,你就騎我的自行車去吧,就從這山後這條路走。他詳細地告訴了我怎麽去楓灣幹校的路。第二天一早,我就按照爸爸指點的路騎車翻山去楓灣。中午快到了,我大概心急,覺得怎麽還沒有到呢?就多嘴向當地老鄉問了問路。結果由於地方方言溝通誤會,被指錯了路,繞了很多彎路,還是父親說的路是對的。幾十年了,這對我一直是個迷。他被隔離審查,一定是不能走那麽遠的,他怎麽知道這條路呢?小時候我起床時他已經上班了,我晚上睡著覺了他才從單位開完會回家,等我懂點事了,已經文革了,家裏人已經天各一方。實際上,我對父親的了解非常少。直到幾年前,我看了一些資料,才知道他1938年底到1939年初在國民政府第四戰區第二十三遊擊區的中校主任參謀,第二十三遊擊區就是這一帶,作為主任參謀,他對這一帶的地理做了詳細的考察。打仗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參謀當然要對地理了如指掌。

抗戰期間他給自己取名“大同”,文革結束,老幹部解放了,不發了工資,他把補發的工資都捐給以前老區買拖拉機了。還一直幫助老區的經濟發展。

陸遊的詩《示兒》寫道: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遊這首詩,寫的就是他在九泉之下能聽到中國統一的消息。我相信這首詩也肯定寫出了我父親的心願。我想,我爸爸也有個理想,也想讓我告訴他吧。他走的時候,還沒有看到中國高速鐵路網,還沒有看到中國消除了貧困,還沒有看到楊潔篪在阿拉斯加說出了中國要求平等尊重。讓我唱唱陸遊這首詩,告訴父親他走後中國的這些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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