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崇歡喜,叫了中人,起草了賣身契約,劃了押,改姓胡,每天上午在府裏專事迎來送往,端茶送水,下午去商號倉房學習生意管賬,待傷養好了,再帶他出去經商。成鏗暫時有了藏身之處。
傍晚的羅家凹靜寂平和,淡淡的薄霧籠罩著田間小路,幾個鄉人收工,不緊不慢前後朝莊子裏走。
滿倉趕著幾頭耕牛走在最後麵,快到家時,看見路邊樹下坐著個衣衫襤褸的人,他皺了皺眉,近來有不少逃饑荒躲戰亂的難民,為保他這個莊子平安不被流民騷擾,他叫家丁時常巡邏,看見了就趕出去。大概今日正是春耕時節農活多,沒時間巡邏,滿倉不願自己去和這些人打交道,正要叫長工上去盤問,那人抬起頭來,朝他盯著看,滿倉愣住了,和其它難民不同,他臉上沒有愁苦,再細看,覺得麵善。
“滿倉。”那人喊了聲,扶著樹慢慢站起來。
“你?哎呀!王爺!”滿倉認出來,忙上前行禮。“老天爺,王爺如何這般模樣?”
成鏗微微一笑,“去家裏說話。”
“哎。”滿倉答應著,招呼長工先跑家去通報,成鏗忙攔住,讓他別張揚。滿倉明白,讓成鏗先行,自己在後邊半步跟著。
滿倉雖不善經營,幫著成鏗做了幾年羊牲生意,也掙了些家當,加上這些年成鏗都是免他們的賦稅徭役,幾個弟弟又都是壯勞力,日子過得還算富裕。滿家莊園也是裏外三進,用著幾個長工,幾個粗使丫頭。滿公早已過世,滿嬸尚健在,當年成鏗給了滿嬸五百銀餅從鏗王府膳房退役回家養老。如今見從小吃她飯長大的小主人這幅模樣,滿嬸嚇得大哭起來。成鏗怕她鬧出太大動靜,忙勸住。
滿倉看成鏗的樣子,猜他定是落魄需要有個落腳的地方,繃著臉說,“聽說京城有變故,既然王爺回來越州了,為什麽不回鏗王府呢?我這裏可不敢委屈了王爺。”
成鏗搖搖頭,“你也知道京城有變,情況如何我還不知道。如今禁軍張家軍越州軍三方,在鏗王府四周嚴密把守,我這番裝扮,怕是都過不了大門守衛,如何能進府?”
滿嬸出主意,“我可以帶殿下從後府門到膳房,進了廚房就好辦了,童總管自會安置王爺呀。”
成鏗點頭,“可以試試,此番來,就是要滿嬸去鏗王府走動。有個小子跟著傳遞消息。”
滿餘曾經跟過成鏗幾年,會來事兒,成鏗本來想著滿餘。可是滿餘看成鏗一身襤褸的樣子,不願搭理,早躲出門去,滿倉悶悶的也不很張羅,倒是小滿足看不慣哥哥們的嘴臉,自告奮勇去安府和行宮打探。
成鏗看滿足十三四歲,兩眼滴溜轉,很機靈的樣子,喜歡他,這麽大的孩子也不會招來注意,答應了,讓他第二天早上去胡府,然後成鏗帶他去其他兩個地方認路。
滿足笑說,“王爺不用費心,這些地方我都認識。”
成鏗更加喜歡,囑咐他躲著士兵,保護好自己。滿足拍著胸脯,讓成鏗放心。
胡崇在越州是大商戶,主要做絲綢錦緞和茶葉,生意興隆,人又喜歡交際,府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成鏗整日站在門口接拜貼,報入胡崇,再將客人領入。一來二去,不上三五天,知道了胡崇的喜好,有時不通報便自行領客人先入廳坐等,有的便找借口擋了回去。
胡崇越來越喜歡這個孩子,其實胡崇還有另外個想法,自己無子嗣,胡夫人有個外甥章四昌常來巴結,姨甥二人哄著胡崇收養,胡崇不很喜歡他好吃懶做不靠譜的樣子,遲遲沒有說定。如今有了胡老實,想日後收做螟蛉之子,自己也老有所依。因此偶爾出門,便讓成鏗和胡管家一同照看府中內外。成鏗推辭不掉,隻得答應。
胡管家以往巴結章四昌,下了不少的功夫。現在橫空出了個胡老實,章生時不常跑來和胡管家商量著如何擠走新來的小子。
胡管家不想以前在章四昌身上下的功夫打水漂,章四昌又成天來磨嘰,加上成鏗對他不理不睬,自是恨得牙癢癢,晚間就打發成鏗睡馬圈,平日拳腳相加之外,和帳薄串通時常不給飯吃,餓兩日後要麽給些豬狗食故意羞辱他,要麽把自己的剩飯扔給他。
這天被胡夫人和章外甥先後埋怨,胡管家窩了一肚子氣,便想找下人出出。
胡管家手裏抓著個雞腿,一邊吃一邊點著麵前站成一溜的胡府仆役們,“看你們個個沒出息的德行,好吃懶做。今晚誰都不許吃飯!”
園丁哭腔著求告,“今兒中午就沒得吃,晚飯再不吃,明兒沒力氣幹活兒啦。”
“說的就是你,不幹活兒,就知道吃,吃,吃!”
胡管家越說越氣,從樹上折了根枝條,照著每人身上抽打兩下。到了成鏗麵前,嘴角撇了撇,“就你這樣,也想攀高枝?”
揚手抽了一下,“我懶得看你那張臉,轉過去!”
成鏗不想惹起任何事端,低了頭,轉過身去。
胡管家揚了揚樹枝,注意到成鏗護住自己的左臂,突然想起了什麽,照成鏗左後肩狠狠捶了兩拳。
成鏗叫了一聲,隻覺眼前發黑,雙腿發軟,抱著左肩慢慢坐倒。
胡管家哼了一聲,把手裏啃的差不多的雞腿砸在成鏗身上,“給我啃幹淨。”
等成鏗眼睛能看清了,發現眾人已散,隻有那個園丁坐在他身邊的地上。
看成鏗睜眼,園丁關切地問,“老實,好些了?”
成鏗微微點下頭。
園丁舉著胡管家扔下的雞腿,“老實,你不吃吧?”
成鏗搖搖頭。
“那我拿走了?”
成鏗點點頭。
園丁馬上把雞腿叼嘴裏,站起來,一路小跑走了。
成鏗拖著左肩,掙紮著站起來,一步一蹭,回到馬圈,紮倒在草堆上。一宿痛得沒睡成,熬到天亮,左肩略好些,依舊酸痛,整個左臂仍動不了。勉力起來,將身上的碎草抖掉,右手把散亂頭發往頭頂歸了歸,起身前去大門。
守夜的老婆婆正好剛剛把大門打開,眯著雙眼看著成鏗扶著牆慢慢過來,“哎喲,老實,你這個邋遢小子,頭發也不攏齊整,笄子歪的嘞。”老婆婆叨叨著,示意成鏗在門廊坐下,三五下,把頭發梳通,紮好頭髻。
謝了老婆婆,成鏗站在大門外迎客,隻覺的上腹一陣陣抽痛,想了想,有三四天沒吃過飯了。
經常餓肚子成鏗已經習慣了,隻不過在胡府當差,這樣筆直的站著,有些力不從心,一陣陣發暈,成鏗靠牆緩了緩,想起袖子裏還有一小口餅,忙掏出來塞嘴裏,噙軟了,慢慢嚼著。不敢動作太大讓胡管家看見,惹他來叫罵責打。
雖然被管家虐待,倒是內院胡夫人身邊的幾個小丫頭都心儀成鏗,覺得這個胡老實比胡夫人的外甥更懂得憐香惜玉,日後一旦他被胡崇收為養子,她們這些女侍還有可能被配為妻妾。有時暗地裏偷偷包些糕餅饃給他,餓極了的成鏗靠這些撐著沒倒下,心中感激不盡。
這日成鏗又被胡管家趕到馬圈,他幹脆抱了幾捆馬草,蜷在裏麵睡覺,那駑馬打著響鼻拱他,成鏗愛馬,伸手輕撫它,那馬更興奮,竟彎了四蹄臥倒,成鏗笑著搖頭,“你就是不讓我睡,是不是?”雙手拍它的脖子肚子。
一個小丫頭站在圈門吃吃地笑。
成鏗抬頭看見,“桂花姐,你怎麽在這兒?”
桂花手裏捏著個娟子,伸過來,“廚房剛剛做好的麥餅,可香呢。”說著,也進來坐在成鏗身邊,學他拍拍馬脖子。成鏗正餓得肚痛,吸了口氣,“真香甜。”
桂花打開娟子,“哪兒來的甜?”把餅遞給成鏗。
成鏗笑咪咪地道,“你先吃。”
桂花抿嘴一笑,拿起來咬了一小口,又遞過來,成鏗便張口讓她喂。桂花嘻嘻笑著,撕了一塊兒送到成鏗嘴裏,指尖碰到嘴唇,桂花輕呼一聲,撒了手。
成鏗反應快,伸手接住掉落的餅,沒有放進自己嘴裏,反倒抓住桂花的手,放在她手掌上,低頭從她手上吃了一口。
桂花突然臉一紅,低了頭。
成鏗嚼著,“果然香甜,像桂花的味道。姐姐不信再嚐一口。”
桂花臉更紅了,遲疑了一下,扭捏著又咬一口,成鏗正要逗她,桂花臉一變,“梨花姐在喊我。”扔下麥餅,急急跑了出去。
成鏗吃著餅,想著桂花剛才那嬌羞的樣子,不由憶起那遠在邘都高牆內飄飄的黃衫。
夫輕諾必寡信
道德經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