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箱子的故事
留學生，第一代移民的點點滴滴
到我記得事情的時候，爺爺已經是老年人了。所以在我心裏，我的爺爺就沒有年輕過。就是一個下巴上留著長胡子的老人家。
小時候我和爸爸媽媽哥哥還有爺爺奶奶都住在故鄉的老家裏。記憶中我的老爺爺非常愛喝酒。一日三餐頓頓都要喝。隻是早飯喝得少一點兒而已。老爺爺有他的執著，隻盯著一種酒來喝。當時的全國八大名酒在我們那個地方出產2個。號稱國酒第一的茅台酒並不在我家老爺爺的最喜歡的名單上。
我家老爺爺醫術精湛，在老家非常有名，後來被省中醫學院和中醫研究所指名調到了省城。爺爺和奶奶一起搬到省城後，幾乎每個月媽媽或者爸爸都要去省城給老爺爺送酒。那個時候也沒有出租車。所以專門賣了一對小籮筐，好多裝幾瓶酒，下了火車就挑去省城那個東山腳下的中醫研究所宿舍給老爺爺送去。
老爺爺最喜歡喝的是遵義董酒廠生產的董酒。不像茅台酒是陶瓷的不透明的矮瓶子，董酒是裝在玻璃瓶裏的。那個瓶子有點像現在的五糧液酒瓶，也是一個胖肚子加上一個細細的長脖子的透明的酒瓶。網上現在1980年代的董酒都賣到8000塊一瓶了。今年剛剛聽說董酒廠失火，設備全部被燒掉，現在已經不能夠生產董酒了。感覺好可惜。。。
看官可能會問為什麽不喝茅台酒。是不是太貴了喝不起。據說還真的不是那個理由。我家老爺爺的工資很高，因為是從公私合營的工資訂級轉過來的。那個時候相當於普通人的好多倍 。可能比地委書記工資還高呢。老爺爺愛喝董酒是因為董酒有特殊的香型。
據說白酒按香型可以分為好幾類大類，醬香型，濃香型，清香型，和混合香型的。茅台酒是醬香型的一類。五糧液是濃香型的，而董酒是特殊的混合香型。我的老爺爺就隻喜歡董酒這種香型。
老爺爺剛剛調到省城的時候我還很小不記得事情。爸爸媽媽說他們經常抱著我到省城去看爺爺。據大人們笑著說，我小時候就是一個好吃鬼。什麽都往嘴裏送。老爺爺喜歡用筷子頭蘸一點酒逗我。那個時候我就會把小嘴巴張開得大大的，一雙小手拉著老爺爺的筷子往嘴裏放。然後那一滴酒就辣得我眼睛緊緊閉上，眉毛鼻子皺成一團。。。
因為我們家是中醫世家。家裏老爺爺的爸爸就是太爺爺也是當地有名的醫生，家裏詩書禮樂講究很多。老爺爺的規矩很大。比如說我們在老爺爺麵前一定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客人來了小朋友要給客人請安以後才可以各自去玩。不可以在客人麵前大聲喧嘩。哭鬧更是不可以。請客人坐下後要趕快給客人泡茶，喝茶不能夠把茶碗喝得底朝天。送客人出門要看著客人走遠了才可以轉身回家。家裏吃飯的時候老幼要有坐次。老人先動筷子大家才可以開始吃飯。小朋友即使先吃完了飯，沒有大人允許也不可以離開桌子。吃菜隻能夠撚麵前的菜，不可以站起來隔著幾個盤子撚另外一邊的菜。吃飯不可以有聲音吧唧嘴。拿筷子不可以一把抓。撚菜的話，撚著哪塊就是哪塊，絕對不可以在一個盤子裏翻來翻去。筷子不可以插在飯碗裏。就是小孩子的時候，筷子也不可以含在嘴裏。眼睛在桌子上亂看。那樣就很沒有規矩了。據說我剛剛開始學著用筷子的時候不標準，老爺爺還手把手教過我很多次呢。另外家裏人之間也要用敬語，要用請和謝謝等等。。。
其實我對老爺爺印象深刻是在老爺爺生病，患高血壓腦血栓以後回遵義休養那些日子的事情。因為那個時候我也有8，9歲了，記得清楚事情了。
老爺爺回老家後住在我們隔壁。單獨開夥。那個時候雞鴨肉蛋油一類的都要票，不過已經是文革後期，有錢的話高價有時候也可以買一點額外的東西。老爺爺工資高，老奶奶也很會做飯。當然吃得比我們要好很多。雖然看著很威嚴，規矩也多，不過老爺爺很愛我們這些小朋友，所以如果做了好吃的紅燒肉等等，也會讓奶奶來叫我們小朋友一起過去吃。每天去給老爺爺請安的時候。經常還可能給我們一塊糖或者餅幹呢。因為生病，所以老爺爺也沒有像原來喝那麽多酒了。老爺爺老奶奶的水缸是爸爸媽媽或者哥哥們挑滿。後來我有力氣了，也喜歡表現，所以有時候也給老爺爺老奶奶半桶半桶的挑水。
童年的我是個孩子王，經常帶著我們大院兒的小朋友十幾二十個在院子裏跑來跑去的玩。有時候high得太厲害了的話，老爺爺會拄著拐杖出來喊我，說我不能那樣沒有淑女樣子的瘋。看到老爺爺出來了，8，9歲的我們都馬上小聲小氣的跑掉。。。
老爺爺是75年出事的。記得當時隻是感冒發燒住進老家的專區醫院。那個時候文革已經快10年了。但是專家教授們還是牛鬼蛇神。醫院也不正規，還是亂糟糟的。消毒和製造的鹽水不過關。老爺爺是輸液感染造成敗血症去世的。那個時候我也還小，隻記得聽見大人們說老爺爺高燒不退，沒有辦法降下來，隻記得看見了老爺爺的小腿上有一個一個的大水泡。消也消不掉。。。
然後姑姑伯伯們帶著孩子和家裏人都從外地趕回老家來了。家裏的親戚朋友也都來了。我們小朋友都沒有人管。每天家裏進進出出好多人。後來老爺爺就從醫院接回家來了，記得那天半夜把我們小朋友都叫起來，一個個懵懵懂懂的去給坐在藤椅上的老爺爺磕頭，然後就是大人們磕頭，然後就是哭聲一片，然後老爺爺就走了。。。
今年回來幫助整理老爺爺的手稿和資料，才看見老爺爺可以寫那麽漂亮的蠅頭小楷。我家老爺爺從成千上萬的中藥裏精挑細選出來了400味草藥，每一味都配七言絕句二十八個字來描述其功能與用法。非常易懂易記。這回經過專家和教授們的最後修訂，今年就會付印出書了。
老爺爺的醫術不是吹的。可惜我們家族這一輩人裏沒有一個學習中醫，所以老爺爺留下來的所有的書都會捐給省裏的中醫學院和中醫研究所。讓更多的人得到幫助。
據說我的老爺爺非常固執，不喜歡金錢，喜歡幫助窮人。那個時候故鄉最大的藥房請他去坐堂收錢看病，他不去。他在自己家給人看病。沒有錢的窮人他還送錢給他們去買藥。隻要能夠治病，盡量用便宜的草藥，這樣可以幫助更多的窮人。這就是我家老爺爺選出那400味中藥的原因。那個時候的醫生，認認真真的幫助病人。這一次回故鄉，對老爺爺才有了深一點的了解，從心底裏，我真的非常敬佩我的爺爺呢。。。
謝謝您的時間！
前麵幾篇：故鄉印象#1: 抽水煙的大姑婆
裏麵寫的很多事勾起了兒時的回憶：我剛剛開始學著用筷子的時候也不標準，是外婆給扳過來的，現在看誰用的都不標準；小時候是爸爸用筷子頭蘸酒讓我嚐，或者給我一顆燒酒楊梅吃。後來我和我爸說現在我才知道你那麽做是犯法。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