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就是個安靜的女孩兒,靜靜地讀書,靜靜地畫畫,靜靜地成長。
十六歲那年,我從外地轉來這所城市的一個中學讀高中。很快和班上另一個安靜的女孩兒,小名叫妹子的成了好朋友。因為兩家住的很近,便經常約好在街角處見麵,然後一起走路去學校。
去學校的路很遠,要穿過城裏最繁華的一條街道,走四、五十分鍾才到。其實學生們都是有月票的,但我倆卻很少坐車。一是因為車太擠,二是因為兩個小女生一路上可以嘰嘰喳喳的說心裏話,第三是因為那是一條有林蔭道的寬闊繁華主街,各種店鋪琳琅滿目。一路上可以東張西望,還可以買糖果蜜餞,所以從來也沒覺得路遠過。
我轉來大概兩個月後就是期末考試。考完試放榜,我的成績全年級第一。這對我來說既無懸念亦無驚喜,因為從小到大早已習慣。略有不同的是這次第二名緊追其後,隻有兩分之差。
可自此,便經常有其他班的學生,大多數是女生在教室外指指點點。就是她,就是她,那個高個兒的女生,新轉來的。有時放學的路上也會聽到嘰嘰喳喳的女生們議論:是這個嗎?好像是。走,前麵看看去。
於是就聽到咚咚的腳步聲,有女生跑到我前麵再回頭看。有幾次還聽到她們說:沒什麽特別啊!
當時很奇怪,轉來個新生有什麽好看的。很長一段時間後,大概半年吧,才知道原來那個第二名是全校女生的暗戀對象。因為長得很有幾分像 Bruce Willis,被同學們起外號叫洋鬼子。洋鬼子和我同班,可那時男女生基本是不說話的,我隻是覺得這洋鬼子長得還挺好看的,別的也沒什麽。後來漸漸地知道洋鬼子在我轉來之前成績一直是打遍全年級無敵手的第一名。洋鬼子會唱歌,可以唱得讓聽眾落淚。洋鬼子還會畫畫,校報上的畫兒基本上都是洋鬼子畫的。便對洋鬼子有了幾分好奇,也僅此而已。
半年後我第一次去妹子家,隱約看到洋鬼子匆匆一閃,從後門逃走了。覺得很奇怪,便問妹子:“洋鬼子怎麽在你家?我剛才看見他從後門跑了。”
妹子笑笑說:“我哥怕你。”我當時驚呆了。什麽,洋鬼子是妹子的哥哥?我和妹子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半年了居然不知道!
我奇怪地問:“你哥那麽聰明怎麽會和你同班?”
妹子說:“我和哥哥是雙胞胎。”
這下我更吃驚了:“你倆兒怎麽會是雙胞胎?根本不像呀!”
妹子說:“我們是異卵雙胞胎。”
我再仔細看看,妹子非常漂亮,睫毛又長又卷,也有些高鼻凹眼,還真和洋鬼子有點兒像。隻是以前從來沒把他們兩個放在一起想過。
從那一天起,我和妹子一起叫他哥哥,因為我不喜歡洋鬼子那個名字。也是從那一天起,那個一閃而逃的背影兒就印在了我的心裏。那句“我哥怕你”的話也會經常在我耳邊小聲的嚶嚶作響。怕是什麽意思?
我們的班主任是語文老師,男的。老師個兒不高,大概四十多歲。衣服上永遠有煙熏火燎的味道,手上經常有沒洗幹淨麵粉的痕跡。因為脾氣好,課講的也好,深得學生喜愛。哥哥是老師的得意弟子,老師看哥哥的目光比看親兒子還溫暖。
第二學期有一天,班主任放學後把我叫住了說:“你的文章輕鬆詼諧,可願意成為學校報社的一員,給報社寫文章?”
我的心咚咚咚跳得自己都能聽見,雙眼看著老師一個勁兒地點頭。我知道哥哥在報社,太願意了!
班主任說:“那你就負責人物版吧,你人物寫的不錯。”
我高興的像飛起來了一樣,恍恍惚惚地飄到門邊時。老師似乎不經意地又加了一句:“是哥哥推薦的你。”
哇!那是世界上最好聽的一句話,沒有之一。別人的班主任不許學生談戀愛,我們的班主任竟幫著自己的愛徒找他喜歡的女孩兒,真不知班主任有多喜歡哥哥了。
學生報社一周一刊,學生記者們平時有時間就四處采訪,周六聚在一起定版,周日由另一群學生出版。
那一年的周六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寫人物,哥哥畫插圖。我一般先告訴哥哥我要寫什麽,怎樣寫。然後哥哥根據我的故事開始構思畫什麽,怎麽畫。
除了這些,我們倆從沒說過別的,也沒單獨在一起過。有時候哥哥會在畫畫的時候輕輕的唱歌。哥哥的歌聲像水一樣滲進我的身體,滋潤我每一寸肌膚。那種感覺美妙的無法描述。
班主任是報社的主管,經常會來指導指導我們。班主任曾對我說過:你的人物寫得越來越好了,用詞十分準確,抓住了人物特征,也就是“眼”。但你的文章過於追求華麗,有堆砌之嫌。其實一篇文章中大多白描,偶有幾句華麗之詞點“睛”就夠了。班主任的話我一直銘記在心。
我和哥哥平常在教室裏,彼此都不會刻意地去注意對方,但隻要他一出現,我就能感覺到。而且心裏馬上就會因了他的出現而充滿陽光。哪天他要是沒來,我的心就會一整天沉沉的難過,怎麽也打不起精神來。
我若哪天沒上學,第二天妹子也一準兒會說:“哥哥問你怎麽了?”
我知道哥哥的心和我是相通的。有一次我生病幾天沒去,在我走進教室的一霎那,哥哥突然引吭高歌。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他的興奮。
和哥哥好了以後,妹子在上學的路上就會經常給我帶些好吃的,說是哥哥留給我的。有時是水果,有時是點心,還有時是醃的鹹蘿卜幹兒。妹子媽媽是湖南人,醃的蘿卜幹好吃極了。
我也會把家裏好吃的和妹子分享。當然最重要的是讓妹子帶一份給哥哥。
妹子真是個安靜的好閨蜜,就像和她成了好朋友半年了都不知道洋鬼子是她哥哥一樣,妹子對我和哥哥的事也是守口如瓶。
在我們十七歲的那一年,哥哥大年三十晚上住院了,就是簡單的肚子痛。可是所有的醫生病人護士那晚都在家裏或醫院裏看春晚。一個實習醫生按闌尾炎給哥哥開了刀,術後疼痛未減。第四天一個活蹦亂跳的大小夥子居然撒手西天,去了。
寒假中聽到這個消息,所有的同學都驚呆了。班主任沒有參與,但是暗示學生們去醫院靜坐。班主任斷定這是一起醫療事故。
開始是我們班的同學去醫院安安靜靜地坐在走廊裏,過道處。後來是全年級的同學,再後來其他年級也來了。那個寒假,醫院裏坐滿了嘰嘰喳喳的學生,要求醫院給個說法。
七天以後屍體解剖,確認是腸套疊導致壞死,病人死於並發症。醫院陪了一大筆錢。
哥哥下葬後,我痛不欲生,但又不敢死。就給家裏留了個條子說:“我看破紅塵,出家去了。”
我和哥哥的故事隻有妹子和班主任知道。我離家出走的消息傳到學校後,班主任急得一嘴燎泡,組織學生四處尋找。同學們將偌大一座城市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根本沒有我的影子。
我是坐火車走的。想著要出家,自然應該穿著樸素。就找了幾件舊衣服,帶著平時積攢下來的七十二塊錢,混票去了以前和爸爸去過的一個小鎮。依稀記得小鎮上有個尼姑庵,想去那兒出家。
結果也不知是記錯了,還是尼姑庵被拆除了,反正沒找著。隻好先找了個小旅館住下。
這邊學校和家裏亂翻了天。班主任怕出意外,隻好告訴學校包括我父母,我是哥哥的女朋友,不排除輕生的可能。
我一個人在小鎮上舉目無親,找不到尼姑庵,也出不了家。七十二塊錢幾天後就花得差不多了。想家的念頭居然慢慢地超過了想哥哥。沮喪之中,我買了張火車票回到已經天翻地覆的家,最後終是沒敢回議論紛紛的學校,又轉學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想起哥哥,我的心還會痛。僅以此文懷念我去世多年的初戀。而且覺得隻有最樸素的原色描述才不會褻瀆那份純真。
也懷念我的班主任。我是個理科女生,若我筆下的人物還有些可讀之處,都得益於當年的班主任和十六歲時在報社練的童子功。
往往悲劇更感動人,更令人唏噓,更令人懷念。其實人生不就是與人不斷地相遇,相伴走過一段或長或短的路,然後就離別。有的人或許隻是與你擦肩而過,也許隻是對你點了一下頭,或許隻是對你微笑了一下,或許隻是對你說了一句溫暖得話語。這都是緣分,隻是緣分深淺,厚重不同罷了。
清靜,好好休息幾天吧,別勉強自己,別急著更新博文。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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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 '喜清靜' 的評論 :
我也被感動了。多美好的“戀愛”故事,多悲慘的結局啊。
也感謝木蘭的留言讓我看到了這篇。
我也被感動了。多美好的“戀愛”故事,多悲慘的結局啊。
也感謝木蘭的留言讓我看到了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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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這句:
哥哥的歌聲像水一樣滲透進我的身體,滋潤我每一寸肌膚。那種感覺美妙的無法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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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G!等不到更,跑過來看文,卻讓我哭的稀裏嘩啦.
哥哥的歌聲像水一樣滲透進我的身體,滋潤我每一寸肌膚。那種感覺美妙的無法描述。
真是刹那災禍,天人永隔 ,痛徹心扉啊。清靜當年能走出心死的絕境,到今天的一片陽光燦爛,歡天喜地,為早早去了天堂的哥哥活出了格外的精彩彩,沒有辜負當年和哥哥的純情初戀。
剛讀完了《我的第四個搞笑老板》被笑死後,好不容易醒了,又詫異喜孩兒還有心痛時?過來一看,又被哭得大雨傾盆,先趕快回家了,這大喜大悲的,年紀大了,怕心髒吃不消。回家還得哭一會兒,緩緩氣。
新年快樂!幸福吉祥!
沒想到後半部突然讓我痛到落淚!我很難過,難過到不知說什麽好,抱抱喜姐,我理解你那種想去出家的心情!
想問問蒼天,為何要讓那麽年輕的美好的人離去!
隻是想起來真是可惜,唉……
俺嘴拙,不會安慰人。人過留聲 俺雁過拔毛。
誰對誰說,你的世界我曾來過...
人物描寫確實好。。。
妹子的媽媽後來從老家過繼了一個遠房的侄子。侄子老實忠厚,從心裏對妹子全家好。後來接了妹子爸爸的班,妹子嫁給他了。
哥哥走的早,還好,體會到了的心心相印的愛情,還有一個願意以死相伴的女友。
“其實一篇文章中大多白描,偶有幾句華麗之詞點“睛”就夠了”,你語文老師真好,哥哥也好! 博主你,千萬別向心靈雞湯/不忘初心轉型啊。
你的“哥哥”確實太優秀,如果上天憐愛,加以壽年,一是減去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天倫悲傷慘痛,二來也可以為清清的情感理想、初戀芳華,描繪出一幅人生完美的圖畫。二八芳齡、冰雪聰明,多少春花秋月的向往,被突然而至的悲劇碾碎,這其中的辛酸和痛楚,一次勇敢的出走和靈魂的逃逸,可以說清楚的。
多謝回憶文章,傾述對美好失去的悼念和對美好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