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後的一代

出生於60年之前那一年,經曆過饑餓——食物饑餓和其他所有的饑餓,後來吃點有點飽,於是想說說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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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燒與誓言

(2019-09-16 13:55:59) 下一個

                   發燒

 

   躺在床上,還是睡不著,時間還早,醫生說要臥床休息,多喝水或果汁,幾天就會好的。除了感冒,還有點發燒,可以用冰袋降溫,但這點溫度還不至於如此,把雙臂露在外麵就行了,被子也不厚,感覺不熱。拿起手機翻看著打發時間,看到一條老新聞,說是美國科考隊在南極企鵝的血液中發現有DDT的痕跡。DDT早在70年代中後期就禁止使用了,這都過去了40多年了,而且還出現在遙遠寒冷的南極企鵝身上,真是有點不可思議。據說DDT分子結構在大自然中不會分解,極其穩定,難道會天長地久,永世不變嗎?聽起來像一個忠貞不渝的誓言!不,比誓言還要牢靠吧!

  這讓我想起了少年的文革時代,夏天悶熱,蚊蟲很多,一到傍晚父親就拿著一個簡易的手推式噴霧器在室內牆角床下到處噴DDT,我們姐弟幾個此時都會定定地不動,享受著空中DDT散發出來的那股甜香味,好聞!不止一次我們都這樣說過。

  那個年代嘴特別饞,吃不到什麽東西,於是鼻子也饞了,能聞到香味就趕緊吸入。

   當然最好是把有香味的東西吃到肚子裏去,但別說吃肉了,粗茶淡飯能吃飽就不錯了。過生日時有一個雞蛋就很高興,要不就是一點豬油拌熱飯,加點醬油,噴噴香,那個味道,聞起來真叫人興奮!

  與現在看到的北韓光景一樣,胖子很少。遇到一個肥頭大耳的,心中就會嘀咕:應該是個官吧?頓生敬畏。肚子盡管空空,但命還是比較硬的,得個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在被子裏捂一捂,出出汗,就好了。營養不良,缺吃能量少,估計就是發燒了,體內柴夥也不夠,火勢難以為續,所以退燒也容易吧?有一年晚秋,最熱的天氣已過,但白天溫度也有近30度,那時我才滿8歲,病了,發燒。恰好廠醫務室抗生素沒到,要等兩天,父母又用起了老辦法,給我捂被子發汗。我覺得渾身冒火,就像浸入了開水中在煮,大汗淋漓,難受極了,就掙脫出來,堅決不捂了。

   很久以後才知道,發燒應該降溫,一直熱下去,容易引發肺炎,奇怪的是當時人們咋都不懂呢?我的父親算算是文化比較高的,也是一樣。去廠裏醫務室看病,好像醫生們對此發汗的療法也無異議,難道也不明白?那時科普書籍確實不多,有書的地方都是毛著充斥著,醫務室缺醫少藥,人的生命就像是老天之下的野生動植物,風霜雨雪,死就死了,能活下來就是幸運,所以有赤腳醫生的產生,隻要文化不太低,培訓一下就給人看病了,聽說過去的獸醫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當上的,要有人傳授才行,而赤腳醫生就容易多了,當年高考時農林醫師的錄取分數都在一個線上,最靠後,足見那時對人的生命健康工作要求是處於什麽樣的標準。人命很賤,早死夭折的人很多,很多家庭兄弟姐妹中,不是有一個沒活下來的,就是有人帶著殘疾。其實整個人間不也差不多嗎?今天鬥這個,明天批那個,說得好聽點也是在治病救人,說你有病就是有病,沒說你是不治之症就是好的,比如出身不好的就是天生殘疾,於是來一個死去活來的整治,有受不了去死的,但多數還是活了過來。生命往往在死亡臨近時變得異常頑強,就跟眼下發燒捂被子一樣,那滋味真是一種煎熬,浴火重生!

   但我的病情並沒有好轉,好像更重了,父母耐心地說服著我,破例給我一小碗豬油拌飯吃,我又被捂上了被子。難受啊,心肺就像在煎熬。抬頭看到貼在牆上的毛主席像,想起了上課時老師說到的最高指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我大腦一片空白,嘴上好像在說胡話,慢慢地沒了動靜。

   我死了嗎?

  父親出去了,母親在另一個屋中忙著,走過來發現我不動了,臉上布滿痱子式的痘痘,大驚失色,伸手一摸我的頭,涼的,仔細看看,我沒死,我睡著了。

   我出麻疹了,趕緊送進了市裏的醫院,但我已經過了危險期,稍加治療後就沒事了。

   大難不死,其後大樂!雖然心有餘悸,病的折磨之感仍曆曆在心,但父親今天又噴霧DDT,味道好極了,我忘記了才得過的病。

   戰勝了病魔,熬過了磨難,又想起牆上的畫像。平常幾乎沒有在意,躺在床上那天不知道會一抬頭注意得那麽仔細,在絕望中凝視一種東西是怎樣的感受呢?我是經曆過了,我那時感受就是想到死,現在我尋思著若當時真的去了,過了四十多年,即便是土葬,估計身體也消失得差不多了,火葬就更不用說了,但體內的DDT一定會留下,真像一個誓言,那時的呼喊、宣誓和表決心,即使心中不那樣想,那種東西也會慢慢溶入血液、浸入骨髓,死活都要留下這DDT,特別是在發燒的時候,就像是火烙刺字,不成也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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