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後的一代

出生於60年之前那一年,經曆過饑餓——食物饑餓和其他所有的饑餓,後來吃點有點飽,於是想說說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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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出國逃離之後

(2018-10-27 12:17:20) 下一個

 

                                     

                      一、   出逃

 

      興舟市京劇團一行10人終於成行,819月中到香港傳統戲劇聯合會訪問演出。

      帶隊的老孟是劇團的副團長,這次能出一次國,算是退休前的最後一個福利 。本來還是團長蘇木岩帶隊,不知為啥,這次團長高風亮節,極力舉薦老孟,加上出來要表演幾場京劇樣板戲裏的幾個片段,老孟是多年的編劇導演,所以最終就這樣定了下來。雖說是帶隊的,實際上他的權限可能在隊裏隻能排上第四 ,因為隊員裏有團長的老婆穀鳳蓮,還有市文化局的兩個搭頭上級機關的代表,有點像禦派督陣。

       穀鳳蓮這次要作一個徹底的了結離隊出逃。自不久前她發現了老公蘇木岩與新調進來的一個女的有那種曖昧關係 ,她就對今後的生活失去了興趣。她這人本來就有些偏執,這種事情是絕不能容忍的 。一個女兒已上初中,從小到大都由爺爺奶奶領著,與她不冷不熱,每次與蘇木岩吵架後,想去對女兒訴說抱怨一下,女兒卻離得更遠。這次訪問香港,她就給蘇木岩一個最後通牒,若名單裏沒有她,她就要在單位上把事情鬧開,這倒正中蘇木岩的下懷,他巴不得自己一個人行動方便。

         隊裏還有兩個年輕一點的一男一女也許可以一起走,他們一個是穀芳萍,一個是許秋意,至少不會阻攔,這是穀鳳蓮的估計,當然還是要看最後對決 。很早以前她抓到過穀芳萍用收音機聽敵台音樂的事 ,雖然她倆同姓 ,平常以姐妹相稱,在那種嚴酷的政治環境下,也是一樁可大可小的事件 ,穀鳳蓮隻是嚴肅地告誡要注意,並沒有聲張,此後倆人關係卻愈發走近了,穀鳳蓮的糟心事兒穀芳萍都知道。

       穀芳萍把團長的夫人變成自己的幹姐姐後,她覺得啥事心裏都有底氣,單位上人人都要高看她一眼,很多好事她都有信心去爭一爭,雖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但成功率不低。她演過的主角盡管不多,因為水平有限,但配角不少,不知是幹姐姐的麵子還是自己的實力。平常禮沒少送,這次為了去香港,她送了一個大禮一台日立小錄音機給幹姐姐,這是她那個香港遠方親戚給她的二十七歲生日禮物,同時提起了想介紹一個在香港的男人作男朋友的事,她這次就是抱著見麵相親的計劃而來的,自己的個人問題多年來一直沒有解決,她實在有些苦悶,聽了很多有關國外優厚生活的話,她心動不少,隻要能找個可心的人,今後有個依靠,她可以不顧一切。

       許意秋最近因演《奇襲白虎團》的嚴排長而名噪一時,他演藝精湛,是劇團男演員的尖子之一,隻是家庭出身不大好,政治上不得意 ,一直處在成分歧視的壓抑狀態中,現在已年過三十,卻有個很政治化的老婆,還沒孩子,老婆不時對他冷嘲熱諷,在家中以領導階級的麵貌自居,鬧過幾次離婚,最終都被調解 ,這事穀鳳蓮很清楚,她知道許秋意心中的感受,作一個社會二等公民的心情是何等痛苦,她中學時代曾經有個要好的朋友,就是因為出身問題而自殺的 。許秋意近來看起來好像好點,原來是最近他的成功演出,家中情況稍有好轉 ,但他心中的不滿卻與日俱增。

       到港後演過兩場《奇襲白虎團》片段,第一場還算順利,第二場卻爆出不小的失誤,開頭是由穀芳萍扮演的崔大嫂唱詞出錯,緊接著許秋意的翻滾動作失誤,搞得扮演崔大娘的穀鳳蓮心生不解,在之後的片段裏一直遲疑不順,最後在一陣淩亂不齊的掌聲中結束。

      “你們今天是咋了?約好一起砸場子啊!今晚你們幾個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吧,這些戲你們不是早就熟悉了嗎?老孟很是生氣,第一次敢對著團長的老婆在眾人麵前紅著臉批評她們三個。

       明天還有最後一場,後天就打道回府了。穀鳳蓮覺得不能再耽擱了,她約著幹妹子穀芳萍晚飯後來到帶隊的老孟房中。

      “老孟,今天這場演出,我要檢討,我想主要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第一場投入的精力太多,第二場就顯得太累了。為了明天更好地表演,讓大家放鬆一下,購購物,我聽說這裏有幾家商店購物可以免稅,但需要有外國證件,你把護照暫時發給我們用一下,回頭再交上來就是。穀鳳蓮不緊不慢地說。

      老孟小心地回道:這裏不是號稱免稅港嗎?咋會有收稅一說?

      穀芳萍在一旁笑了:這個啊,實際不是這樣的,免稅港隻是免除了進出口關稅,香港地方稅還是存在的。

       “哦,這樣啊?那我再請示一下那兩位局領導……”

       穀鳳蓮不高興了:啥領導?你不是帶隊領導嗎?他們兩個來時也沒領什麽命啊?你真是啥事都畏畏縮縮的!

        看到此,老孟隻好作罷。人家是團長夫人,這點事何必呢,想到此,他從箱子中掏出了兩本護照。

        許秋意此時進屋了,剛才他下去溜了一圈,像是作一個事前探路,他在想如何把鎖在老孟箱子裏的護照拿出來,不想現在卻碰到一個意外的機會。

        “我也有采購任務,難得出來一次,咋地也要好好買點東西回去,隻是錢少,要是能省點錢就能多買點。許意秋也堅持要用護照。

        老孟遲疑了一下,隻好說道:用完盡快交回啊!

        在穀鳳蓮的房間裏,一場簡短而又突然的攤牌拉開了序幕。   

        “我決定離隊出走!她壓低聲音但感到像是天大的事情就要發生似地停了一下,定定地盯著穀芳萍和許秋意:我等會就要走了,你倆是走是留,悉聽尊便,機會難得,再不動手就晚了!穀鳳蓮拿起已經收拾好的手提行李,壓住內心的不安,終於吐出了這幾句話。

        才到的第二天晚上穀芳萍就與親戚見了麵,後來又見到了男方,雖然男方有個小孩,年齡比她大十多歲,條件一般 ,但是有壓倒一切的港人身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穀芳萍好歹也是一個演員,有點姿色,男方十分滿意,竟然提出這次別走了,他有辦法解決去美國的簽證,目前有個好機會,把穀芳萍的內心說動了,其實來港之前她那個親戚也暗示過,說這樣最快,因為過去逃港的人都留了下來,穀芳萍答應一試,想到今晚就要行動,她內心激動起來,在台上演出時就出了錯。

        可能要來香港之前,許秋意突擊惡補了一陣子粵語,他查找了一些有限的資料,發現在香港粵劇還是有市場,憑借自己的功底,短時間內轉成粵劇演員還是有可能的,他下定了出走的決心,他認為今晚是一個最好機會,所以演出時有些走神。

        聽到穀鳳蓮要出走的話,兩人竟如釋重負般地附和,穀鳳蓮吃驚之餘又有點暗自竊喜自己之前的判斷。

         “妹子,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能照應就幫一把,今後也許還能一起幹點事,你這幾天晚上忙些啥,我心裏早有幾分明白,能不能借用你的在港親朋好友給我們引一下路啊 穀鳳蓮很早以前就聽出來這個幹妹子在海外有關係,自從她有出逃計劃後,她就多番套話,已知道不少,隻是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也是她有出走底氣的原因之一。

      穀芳萍沒想到還攤上這事,但眼下不能有意外,還是趕緊離開酒店要緊。

         “好吧,馬上動身,跟我來!

       在親戚那裏一連串的緊張討論之後,幾個人先暫時隱蔽安頓了下來。老孟這邊卻是一陣驚濤駭浪,一晚上老孟沒有見到同屋的許秋意,很晚時他打房間電話到穀鳳蓮處,一直沒人接,在焦急的等待中他想過去找局裏的那倆個人,但左思右想還是作罷,不如裝睡到天亮,再商量也是一樣,人真得跑了,夜裏就別去打擾別人了。

       早上聽到情況後,剩下的7個人大吃一驚,經過不大長的商議,最後統一了口徑,認定他們是臨時出走,事前無任何征兆,也許不久就會回來。

       老孟想象著回去之後在市裏將會造成多麽大的震動,內心十分不安,但事已至此 ,管它那麽多呢,反正再過五個月,他就退休了。

 

                          二、  轉去美國

 

       穀芳萍三人在友人的幫助下申請了去美國的政治避難,那天演出的故障也成了一個理由 ,回去後會受到嚴厲懲罰,當時國內政治事件很多 ,逃出來的人一般申請政治避難基本都能成功。

        “歡迎回歸自由世界!一個華人麵孔的工作人員操著有點生硬的中文笑著對她們說。能去美國,他們三個大喜過望!

       三人終於到了美國,領著政府的基本生活出行的保障救濟金,安頓了下來。穀芳萍不時去那個港人那裏過夜,並沒有正式登記結婚,眼下正享受著難民待遇 ,錢不多但有保障,打算先這樣過一段時間再說 。初來異國他鄉,語言不通,心中有些迷茫。

        住的是三層樓的木製樓房,每人一房一廳,設備雖然不新,但齊全,租金按收入的1/3收取,剩下的錢省著用,還有結餘。樓內各種膚色的人都有,見麵各自還算客氣。

       參加了英語學習班,了解了不少今後將會發生的事情。這難民待遇有時間限製,今後要自食其力,期間還有招工需求張貼在內,但多是簡單粗活,清潔工占多數,工資不算最低,隻是申請人眾多,需要排隊。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人們慢慢習慣於平常的生活和工作了,不再堅持幹什麽一定不能低於原來,既然是來到異國他鄉,語言不通,也沒有什麽能夠即刻證明的實用技能,那就先從簡單的工作開始吧。

       許秋意最先接下了一個工作,這還是一個臨時的,每周幹兩個晚上,其他人都不想要,就是市裏的大體育場清潔工 ,有個長期固定工因病長假,需要人頂替,工錢比最低的高40%,還算不錯。

      幹了兩天,穀鳳蓮和穀芳萍來到許秋意的住處。

      “怎麽樣?累壞了吧?

      “看看是不是累的爬不起來了?哦,看起來還行啊?

        快中午了,許秋意洗過澡,一身清新地出來,拿出昨天夜裏買的炸雞外賣, 放在桌上,同時拿出蔬菜來切。

       “嘿嘿,累倒不累,就是夜裏上班感到不適應,來,我現在是有收入的人了,沒啥東西,這炸雞塊不錯,一起吃點吧,我再做點蔬菜什麽的。

       穀鳳蓮上去把菜刀拿過來:這些不用你幹,我們兩個女人會做的,你坐下跟我們說說這裏的打工是什麽感受?

        “其實這裏的工作非常簡單,主要是按照規矩要求去做就行了……” 許秋意接著把工作的情況說了一遍。沒人去催促你 ,按照正常的節奏幹就行,能幹多少是多少,寧願慢點,安全第一。

        “領班的是個洋人,很和氣,到點該休息就休息,有咖啡和水任意喝,到下班時間放下手中活走就是。

       “髒嗎?” 

         “總體還好,但清潔工作嘛,有時候當然有髒的情況,但有防護用具和各種一次性工具。

        穀鳳蓮聽了這些,心中卻有另一種想法,錢少點無所謂,最好找個體麵的工作,哪怕是女招待也好。

      穀芳萍說:有沒有女工幹?

      “有啊,這個工作不重,男女同工同酬。

       “最好有比較適合女人幹的,比如售貨員,隻是語言還不行……” 穀芳萍無奈地停下話來。

       “萍妹,哪天我們去唐人街看看,有沒有什麽工作。對了,不如問問你老公……” 穀鳳蓮說著覺得有點滑稽,她倆還沒正式辦理結婚,但一說起她的那位,就是老公、老公的

      過了幾天,還真的找到一個工作中餐館的女招待,因餐館需要年輕點的,穀芳萍去了,過不幾天,有個華人超市需要店員,穀鳳蓮也上班了。

       都是最低工資標準,隻是餐館有小費。

       還不到一個月,穀鳳蓮就不幹了。她與老板吵翻了。

       “賺這麽點錢,但什麽都要會,我本來粵語就不好,來人要買啥蠔油,我指著說好油在那呢,可她說不是,爭了幾句,就吵起來了,老板也來指責我……”

        穀芳萍深知語言不通的苦惱,好在她有笑臉,但就是餐館的活太忙太累,她深有感觸地說:賺點錢真不容易,錢少還受氣,不能老這樣下去了。

         許秋意也深有同感,他在想改行學點什麽,這也是工友說過的,但年齡不小了,再去學點什麽,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光語言就要耗費很多時間和精力。        

       一直都沒有好好逛逛唐人街,這天許秋意休息,他與穀鳳蓮又來到了這裏,一家一家地看著,好像在尋找什麽。她們發現有一家華夏文化商店有許多唐人的戲劇道具出售,經過了解,原來市裏有不少粵劇愛好者和一個由業餘演員組成的劇團,就在街頭的最外邊,走過去一看,臨街一排房子,大門緊閉。

        回去後,等穀芳萍回來後,三人坐下一起商量。

       “我們應該發揮自己的特長,否則幹任何別的事情隻能是個最低的打工,語言又不通,不如去看看這個劇團怎麽樣 穀鳳蓮搞過戲劇組織管理,她在出走前還做過自己組建劇團的美夢,現在她覺得應該在老本行上試試。

       穀芳萍也是覺得生活很乏味,打工就那麽點錢,男友在另一家餐廳打工 ,都很繁忙,對她熱情減退,她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人。她看看許秋意,不知如何應答。

         來到這西方世界,眼前並沒出現那種燈紅酒綠的景象,現在工作時間多了些,雖然賺了一點錢,但毫無生氣,許秋意發現自己像一條處於在岸上的魚,無可奈何空蹦躂

        “我們應該去試試,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活,去亮一亮,努力了,就不會後悔。

        聊了好一陣子,決定明天由穀芳萍的香港男友電話聯係,去那裏看看。

       第二天下午三人來到唐人街最靠外臨街的一排房子華夏會館 。門麵不大,裏麵卻有一個較寬敞的帶有戲台的會場,正在排戲《白蛇傳》。

        幾句簡短招呼後,他們一起坐在台下,看著台上的排演。這些演員都是業餘的,隻有一個老一點的男的,穿一身民國時期的長短衫,一臉莊嚴地看著台上,不時打斷一下吩咐著要注意的問題。從各方麵看,水平非常一般。

        過了好一陣子,終於停了下來,他們與這個老者見了麵。他姓蘭,蘭大師,說是50年代廣東地區粵劇及京劇名演員,來美國三年了。

        “蘭大師,我們原來是江浙一帶的興舟市京劇團的,我們也聽說過您的大名,今天有幸在此拜見大師!說著,穀鳳蓮迅速向穀芳萍和許秋意使了一個眼色,帶頭90度彎腰行大禮,另外倆個也趕緊跟上。

        這蘭大師真有那麽有名嗎?天知道!蘭大師心裏納悶,穀鳳蓮心裏卻明白,她也算半個官場上混的人,知道如何討領導歡心,有不有名不要緊,先造出聲勢來再說。

       蘭大師稍微詫異了一下,隨即大喜,這下在眾人麵前更證實了自己的實力:好好,不必客氣,都是同行,一起切磋技藝……”

         穀鳳蓮三人都表演了一下白蛇傳裏的幾個唱曲和動作,他們雖然之前一直演的是樣板戲,但師父教的時候往往古典的基本功也借用,對白蛇傳其實並不陌生 ,幾個人都很不錯,把那些業餘演員的眼睛都看直了。

       蘭大師笑容可鞠:好好,雖然不是十分完美,已經很好了,我看不錯啊!他轉過頭去看了一下館長。

        他們三個加入了華夏會館裏的劇團,經過幾天的討論,決定由穀鳳蓮三人單獨推出在香港演出的《奇襲白虎團》節目片段,以新奇的一麵在春季華人慶祝會演中演出,同時三人還參加其他戲劇作輔助演員。

      因為是自由組織的劇團,一切開銷都是自負,隻是到演出時有當地商家讚助,得了錢才能分給大家,會館按例留取一部分。穀鳳蓮幾個財力有限,不得不向會館租借道具,有的要向商家以會館名義高價租用。那幾套演《奇襲白虎團》的軍裝,由於麵料稀缺,費了不少周折和費用才搞到,一個星期的演出,一個多月的準備,最後賺到的錢沒能彌補花費 ,反而欠下不少人情。

       她們帶來的節目效果不大,演出期間觀眾還有過一些癡笑聲。

       但還是有意外之喜,觀眾中有一個華裔女子的丈夫是個美國現役軍官,她帶來了一個消息就是軍隊點名要看《奇襲白虎團》,希望過去演一場,並答應付費,一筆價錢頗豐的費用。會館第二天才告訴穀鳳蓮。

       她們三人高興壞了,同時又讓她們納悶,這是抗美援朝的故事啊,這些軍人是咋想的呢?

      “我們是不是改一改劇情,有些句子也變更一下?

      “這樣一改,唱都不知咋唱了啊……”

      “到時候也有華人在,怕會露餡吧?

      “其實也沒啥,我們演的不在反美情節的片段裏。

        左思右想,三人決定就按原版演。準備時會館已把說辭唱詞都翻譯好了,屆時同步打出字幕。

        “為了你們幾個的演出,會館投入了很多的服務,希望你們一舉成功!館長的一席話卻讓人感到有另一層意思,這報酬會不會因此打去一大個折扣啊?

       那天三人在台上全力以赴,演的十分投入。台下黑壓壓坐滿了百十來個的美國大兵,看得十分認真,穀鳳蓮唱著唱著,胸中升起一股自豪,這些美國士兵一定對當年自己的失敗在作深刻的反思吧?

      在一陣響亮的掌聲中演出結束。穀鳳蓮回到會館拿到了錢,這一場演出收到的錢相當於整個春節期間的一半,但她們幾個卻不是那麽開心。

       穀鳳蓮對館長說:京劇是華夏國粹,美國有什麽國粹?我們不能這樣小看自己的文化,以後還有的話,應該多要點。

       “這些也不算少了,傳統的藝術在這裏並不普遍,這些當兵的肯來捧場也是難得的。館長有點不高興。

       緊接著又有一個兵營來約,給的費用比之前的稍微低一點,館長有點為難,與穀鳳蓮商議,她要求應該與對方還價。

      “這裏不同於國內,不便討價還價。

      “這是民族尊嚴問題!

      “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我們在國內練了多少年?

      “要不先接下來,以後做個演出價目單,規範價格?幾個七嘴八舌,館長於是說:這樣吧,這次除了館內具體的服務外,其餘的都歸你們,你們看咋樣?

      如此一說,一下子沉默了,穀鳳蓮卻含笑說道:該交給會館的還是要交,這是規矩,等這次演完了之後,再定下一個統一的標準吧。

       這比打工賺得錢多多了,而且賺錢的心情完全不同。

       三人推出的《奇襲白虎團》京劇片段從此名聲在外,華人社區也來約戲,隻是價格給的更低,但是每次都是通過會館聯係,三人與會館之間的心中芥蒂卻很快成型了。

       接連演出,似乎有回到了原來工作上去的感覺。

       在美國演與反美有關的戲劇,這還真引起了一陣轟動,有人擔心會不會造成什麽不良後果,但了解到最初就是由美軍部隊約請的,這就更加產生了一種好奇的效果。隻是演出當中嬉笑聲比較多,有點像是在演喜劇。

        “你們幾個真行,政治避難來到美國,卻演反美革命戲劇,反而成了自己的工作,還賺到了錢,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會館的人眨著眼睛露出佩服的目光。

       穀鳳蓮覺得這或許是這裏的人們內心真實感受吧,隻是不明白,因為一直處在黑暗中,需要一束光照來喚醒。但看到穀芳萍與許秋意倆人,好像一個隻是因為有錢賺而開心,另一個在言談當中流露出懷疑和荒唐的情趣,穀鳳蓮一再強調:這是生意,演出時一定要用心,不用心去演戲會是什麽效果,你們幹這個的比我明白吧?演砸了,生意沒了,還想去打苦力工嗎?

         演戲當中,三個人似乎都回到了從前。

 

                           三、  普及樣本戲

 

       生意不錯,她們決定脫離會館出來單幹,組成一個自己的實體現代華夏戲劇公司,與會館保持平等的生意關係 ,場地暫時還是租用會館的。

        她們幾個人的故事在當地引起公眾傳媒的注意,各種照片及紀實出現在報紙上,特別在中文報刊上,報道的篇幅不少。

         借著媒體聚焦,她們就勢推出了其他樣板戲,白毛女、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和龍江頌。她們人力有限,不能整個劇本演出,就挑出其中一些片段,同時還招進了一些當地的人員 ,甚至還有一兩個洋人,隻是這些都是業餘的,但為戲劇增添了不少色彩。

       期間有人為穀鳳蓮說了個媒,男方是個憨頭憨腦的洋人,叫羅伊,五十多了,比穀鳳蓮大十多歲,他在華人圈裏熟人不少,會說一些中文,但基本不識幾個中文字,聽介紹人說他做清潔承包合同工作,很多服務對象都是華人。

       穀鳳蓮在咖啡廳見到了羅伊,一個紅臉膛、長得有點胖的洋人出現在眼前,看起來有點老和粗糙。

       “你好,美女鳳蓮,我叫羅伊,就叫老羅吧,很多中國朋友都這樣叫我。羅伊穿一身樸實幹淨的便裝,笑嗬嗬地說著。

       第一次真正與洋人一對一地這樣私人交談,穀鳳蓮真有點緊張:你好,你好,你中文說得真好!盡管羅伊中文發音不是很準確,但基本能猜出來。

      “謝謝,我請你喝咖啡,你想喝哪種,你過來指給我看,” 

       “啊,不用了,有茶嗎?穀鳳蓮心想,咖啡值幾個錢,還要說請嗎?

      “有,黑茶還是綠茶?

      “綠茶吧!咋還有黑茶?沒聽說過啊。

      坐下後,倆人一句一句地聊著,都想找一個共同的話題。羅伊談起了穀鳳蓮最近演的京戲《沙家浜》。

      “那個胡司令真有點可愛,日本兵來抓人,阿慶嫂把他藏水缸裏,真有那麽大的水缸?

       “有,

       “他那麽胖,怎麽爬進去的?哈哈,好好玩

        “這辦法多了,當時還沒那麽胖吧?國民黨的軍隊就是那樣,當了官就發胖!穀鳳蓮笑了,覺得這個羅伊有點像胡司令。

        過不了一個月,穀鳳蓮就與羅伊分手了,她發現很難與羅伊有共同語言。

        “他喜歡休息時到野外騎自行車,知道我沒有,就拉我去賣舊單車的地方去看,原來是希望我買一輛,真小氣,舊單車幾個錢,還有吃飯,也是AA製,真受不了,不就是個清潔工包工的嗎,算了……”

       “嗨,這裏的文化就這樣,你得適應。

       穀鳳蓮卻不讚同這種文化,既然你想得到,那就要下本錢,否則那不是太便宜了嗎?她覺得羅伊雖然熱情開朗,但啥事都拿不準主意,幹什麽都要征求意見,左也行,右也行,說不吃,就真得不給;說不用了,就真得不做了,不明白中國人的客氣裏麵,需要熱情的強迫硬塞,有時真的很掃興。

       演了幾場京劇,觀眾感覺不錯,與傳統戲劇相比較,更加通俗易懂,隻是有些情節讓人感覺反差太大,比如智取威虎山的楊子榮,槍法那麽好,一槍打滅三盞燈?一個人把整個土匪窩騙得團團轉?她們決定上舞劇《白毛女》,換換口味,這個戲對芭蕾舞的功夫要求較高。

        “芳萍,你有把握嗎?既然要演,就要演好,要吸引更多的人來看。眼下她們的影響已經擴展到了其他華人比較多的城市,生意雖然談不上興隆,但作為一個少數族裔的傳統文化,加上人口數量,城市密度等因素,每月有一兩場就算可以了,收入比餐館打工要好,畢竟這些都是她們喜歡的工作。

        許秋意說:其實我們沒必要把芭蕾的動作做得那麽完美,點到為止就行,這是我們自己的樣板戲,有自己的特點。

       三人覺得這樣可行。舞劇《白毛女》片段上演了,名稱是現代芭蕾樣板戲劇,一個革命的創新,在華文媒體上又掀起了一股風潮,連洋人社區也來約戲了。

       這期間又有人來說媒,有一個還是自薦,他是個華裔混血,電工,母親是香港的,比穀芳萍大兩歲,長得還端正,捧著一束鮮花來到穀芳萍麵前。

        穀鳳蓮這次見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中,是個大餐館的大師傅,在介紹人那裏已見過一麵了,今天要單獨會麵。

        “還是中國人找中國人比較好,你看,第一次見麵就在海鮮廳喝茶,多有誠意,你呢?萍妹,你的那個第一次見麵還行吧?

        “不錯,他的中文也不錯,第一次他把我拉到海邊西餐廳,喝了點咖啡後就吃西餐,吃完後我想付我自己的,他笑著說這次他請,下次我請……” 穀芳萍看起來很開心。

        還是不夠大方,穀鳳蓮回想起當年談戀愛,與男友出去,錢包都不用帶。

       在海鮮餐廳穀鳳蓮見到了那個廚師,留著不太整齊的胡子,看起來像戲中的反麵角色,但精明幹練。

        “你好,你好,雖然你卸妝了,還是能認出來,我叫湯家旺,就叫我阿旺好了!他說著朝穀鳳蓮的下麵掃了一眼,穀鳳蓮今天穿了一條緊身筒裙,把屁股包的圓圓的,露出來的腿也很白皙。

      點了很多的茶點,阿旺很殷勤,一個勁地夾著東西往穀鳳蓮的盤子裏放。

       “洗手間在哪?

       “我也去,我領著你吧。阿旺用餐巾擦了擦手,想拉著穀鳳蓮,穀鳳蓮趕緊走過去,走到阿旺的前麵,借故避開拉手,她覺得這麽快就這樣,好像不合適,另外在這種地方,沒必要顯得這樣親呢吧?

       “這裏就是了,阿旺拍了一下穀鳳蓮的屁股,嘿嘿一笑,趕緊向男洗手間走去。穀鳳蓮感覺他像《白毛女》中的黃世仁,而且文化層次一定很低。

       幾次約會,阿旺自我吹噓了不少,看樣子頗有經濟實力,在生意好的高檔餐廳,加小費月入上萬的時候也不是不可能的,說得穀鳳蓮心生向往。這兩天雖然有點不舒服,似乎例假要來了,這段時間裏不太準,時早時晚,但今天晚餐拗不過啊旺的勸說,還是喝了兩杯紅酒,穀鳳蓮感到有點頭暈,上廁所發現褲衩上有點見紅,她想早點回去休息了,恰好阿旺的城市屋就在附近,阿旺一個勁地請她過去看看,穀鳳蓮也想了解阿旺的實力,就到了阿旺家。 

       進了屋,阿旺忍不住,從後麵一把把穀鳳蓮抱住,硬邦邦地頂了上去,嘴巴按住穀鳳蓮的後脖,一隻手從側麵伸進了穀鳳蓮的前胸,把穀鳳蓮嚇了一跳,她此刻並沒有這種激情,氣得叫起來:你放手,你還真是個黃世仁啊!我要喊了!

       阿旺鬆開了手,他今天喝點有點猛,喝了不少,男女之事已有段時間沒有開葷了,對穀鳳蓮這種40多歲的女人,他本來無多大興趣,隻是在台上演出,眾目齊望,在聚光燈照耀下,無形中勾起了他的男性欲望,幾次吃喝,他覺得對方對自己應該不會拒絕,哪知道關鍵時刻她突然叫停 ,令他猝不及防,他脫口罵道:裝什麽正經,都四十幾的人了,該吃就吃,這樣沒意思啊!

      穀鳳蓮沒想到會是這樣,吃你幾頓飯就非要跟你上床?這也太便宜了吧!

      “你真沒素質,黃世仁也比你強!說完,拉開門就走了。

       事後談起這事,穀芳萍笑了:他那句該吃就吃也許不是你說的意思吧,你也是,可以跟他好好說啊,就是個誤會。

        經過這兩次男女遭遇,穀鳳蓮倒心靜下來了,以後還是先看看背景再說,文化太低也不行。

        難得清淨,今天三個人坐下聊天,都談起這段時間在美國演樣板戲的一些觀眾反映,許秋意好像最不關心,他懶洋洋地說:總而言之,白毛女的芭蕾覺得最成功,下麵坐滿了洋人,從台上望去,金黃色的頭發占多數,居然還有紅頭發的,以為是染的,結果還真有天然的。凡是這些人的觀眾,演出當中及結束掌聲都熱烈,觀看時很安靜,演完後心裏老覺得過意不去,後悔有的地方做的不夠好,

       “洋人就那樣,穀鳳蓮打斷道:他們隻會看熱鬧,不懂其中的內涵,比如那個胖羅伊,看沙家浜居然對水缸感興趣,還問那麽大的水缸,往裏倒水不容易,從裏麵取水也不容易吧?看個戲,不看我們戰勝蔣匪幫的法寶是什麽,是群主的支持,倒關心起水缸,傻不傻?

        “哈哈,有意思,我的那個說起黃世仁,問為什麽喜兒不去法庭上訴?真有意思。穀芳萍像是聽到小孩問話似地一笑。

        “還有更離奇的呢,穀鳳蓮接過話說:那個阿旺說,喜兒那麽漂亮,黃世仁家裏有錢,可以娶進了做小老婆啊!你看看,這美國華人都這素質,都沒有政治覺悟,這洋人吧 ,除了會看熱鬧新鮮,要不就是法庭啊什麽的,真是太天真了 !哈哈哈穀鳳蓮和穀芳萍都笑了,許秋意卻沒吭聲,心想這也許就是兩種時代人的差異吧,古代人如何理解的了現代人

        漸漸地觀眾對京劇的熱情悄然退去,她們決定再上些粵劇,請蘭大師指點,沒想到蘭大師卻隻想按小時計費,價格老貴了。

      “我現在常年辦班,時間比較緊張,有空可以過來看一下。

      說來說去都是錢的問題,她們拿出了所有,在報社登了廣告,展開手腳幹了起來。

      排練戲劇時經常有個西裝筆挺、頭有點禿頂的人過來在一旁看著,後來才知道他是保險經紀,職業的特點就是出入各種人多的地方,他發現這裏常有人來旁觀,是一個新的地點,所以就出現在這裏了。穀鳳蓮對他麵相感覺還不錯,慢慢地成了朋友。

      他叫古叢和,離婚後獨居,談吐得體,像個文化人,穀鳳蓮不知不覺地與他走近了,心中頗有好感。

       “你那個老古家門呢?今天咋不見他來?晚飯後聊天,穀芳萍問道,她老是戲虐姓的就是姓,發音很像嘛。

       “誰知道呢,說是在談生意,我有時對他還真不了解,覺得他有時很忙,有時又很閑。穀鳳蓮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有房子嗎?

       “他說有個一室一廳的房子,還帶陽台,想帶我過去,我擔心出現上次那樣的情況,覺得心情還沒到那個份上,所以一直推遲,來我這裏道有兩次了,我在自己的地方,有底氣。我感到他生活精打細算,從不亂花錢。

       日子一長,來約戲的愈來愈少,她們的政府救濟費已經到期停發了,目前盡管有免稅的優惠,但無生意,進入了入不敷出的困境。除了許秋意在外麵私教館兼職,個人收入能維持外,穀鳳蓮和穀芳萍開始花原來攢下的錢了。

      樓道裏碰到幾個昔日見麵還有一點笑容的各國難民如今也變得粗俗無禮,穀鳳蓮開始討厭這裏了。

       “不要挑挑揀揀了,買點小白菜還那麽摳,這不是在中國!穀鳳蓮在唐人街買菜時,被店員數落,她氣急了:你這什麽破菜,外麵好,裏麵差,耍什麽鬼把戲,中國怎麽了?你不是中國人?

       幾句爭吵後,穀鳳蓮撂下手中的菜,悻悻離去。這就是唐人街!回到了自己以為的家鄉,多是不快的,但腿老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一遍一遍地帶了過來 。這裏不管咋樣自己熟悉,加上囊中羞澀,不知不覺中成了穀芳蓮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想應該再找一份工作,這樣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今天古叢和心情不錯,做成了一個大單子,他買了滿滿的兩個購物袋蔬菜肉食到了穀鳳蓮處,準備做幾個菜好好慶祝一下。

      穀鳳蓮慪氣空手從唐人街回來,想不到古叢和買了這麽多東西,基本夠一周吃的了,很是高興,真有點雪中送炭之情啊!倆人有說有笑地一起做飯,一起吃飯,像是找到家的感覺。水到渠成,當晚就睡到了一起了。穀鳳蓮似乎感到找到了一個依靠,但好像又沒有。

      穀芳萍察覺到了穀鳳蓮的某種變化,就打趣地問道:咋樣,這個基本上定了吧,是不是上了?……哈哈

      穀鳳蓮此時又想起那個心事,他的經濟情況究竟如何,看來哪天一定去他那看看,他說的地方離自己這裏不近,若滿意就在他那裏住一晚。

      這麽晚了古鳳蓮來到穀芳萍家裏,她坐在穀芳萍麵前,一臉茫然,讓穀芳萍一頓心急:咋了?與老古鬧意見了?

     “我今天終於發現了他的老底,他住的地方居然是政府的廉租房,他的保險工作是做成一單有一單的錢,他還有兩份零工居然一份是送報紙,一份是為教堂臨時開小麵包車賺點錢,他其實就是個窮人!穀鳳蓮幾乎要哭出來。

      “啊?這樣啊!穀芳萍心想看來自己找的這位混血電工還不錯,工資不少,在一起的時候花錢雖然不是大手大腳,但對價格什麽的也不太在意,看來經濟實力就在這啊。

     “想開些吧,倆人一起賺錢,一起建立新生活不好嗎?” 

     “說得容易,像我這樣的,能幹出個什麽樣子啊?再拉一個跟我差不多的,這哪年才能翻身?

      穀鳳蓮下定了決心,就此打住吧!

      穀芳萍與那個最初的港男關係看來走到了終點,她不再去見他了,結識了這個華裔電工,倆人交往的越來越勤 ,他作穀芳萍的英文老師,一有空就過來教課,語言能力提高很快 ,穀芳萍打算再找一份工作,情緒不像以前那麽消沉了。

      最活躍的還是許秋意,他出了嘴上唱戲的能力,腿腳功夫也很好,在兩處找到了教練的活,包括在蘭大師那裏,有時很忙 ,還不時有外教的活,他與蘭大師走得比較近,裏麵還有一個中華文化的愛好者,她叫露絲,美國人,與許秋意同年,按月份比許秋意大點 ,雖然看起來都是白人特點,就是頭發有點偏棕色帶黑,後來她說她有四分之一的華人血統,她的外婆是華人 ,許秋意常常與她交流練習語言,相互學習。

 

 

                              四、   歸來

 

      時光流逝,歲月如梭。三人越到後來,共同語言越發少了。穀鳳蓮牢騷滿腹,搞得許秋意和穀芳萍盡量避免與她接觸。

      “我真想回去了,隻是逃出來的,這樣回去怕要被抓起來坐牢吧?……” 類似的話說過不少遍了,到後來另外兩人都懶得搭話。

       穀芳蓮與國內的女兒聯係更多了些,情緒稍微好點,但有時卻變得更加糟糕 。在她出走後丈夫蘇木岩受到了很嚴重的影響,被調到市文化館作副館長,實際上沒有任何權力 ,但不知為何一直沒有去辦解除婚姻的法律手續,女兒表示過希望也能夠來美國,這給了穀鳳蓮一些打拚的動力。

      許秋意的老婆在出事後很快解除了與許的夫妻關係,至於仕途一直平平。

       85年以後,國內政治氣候變化很大,思想開放,對於早年出走西方國家的人不再追究什麽責任了。88年全美華人文化團組織去國內交流訪問,念及當年穀鳳蓮的《奇襲白虎團》的名氣,特地約上了他們,並把它作為一個項目編在演出節目中。

      一個不小的訪問團,蘭大師也有演出節目,許秋意是其中的主角。

       首先訪問了北京,演出氣氛熱烈,除了個別節目外,掌聲都很響亮。

      由蘭大師編排、許秋意主演的白蛇傳片段很得好評,而也是由許秋意參加主演的《奇襲白虎團》幾乎是整個演出當中掌聲最小的,穀鳳蓮感到除了自己,許秋意最不賣力,穀芳萍也退步太多。

      “你倆是咋搞的,演了快二十年了,閉著眼睛也能演好的 ,咋今天這麽糟糕呢?特別是許秋意,知道你演《白蛇傳》幸苦,但也不至於到了這裏就那麽無力吧?在卸妝時,穀鳳蓮忍不住說了。

     “穀大姐,我覺得不錯啊,每個細節我都很用心啊!

     “你真的用心了嗎?那我問你……”穀鳳蓮把許秋意的唱段翻出來說了一通,特別是跳動轉身的動作,她特別強調了不足之處。

     蘭大師在一旁看著幾個說的難解難分,就笑了:我看不是演員的問題,而是出在節目上,這個戲已經落伍了……”

     穀鳳蓮不高興了:落伍,這是當年誌願軍打敗美帝的曆史故事,連那些美軍大兵都看的入神,在唐人街就聽說經過抗美援朝後,華人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國內的人更加會看重那份榮譽,這是一種愛國情懷……” 她激動地說著,別人很難插嘴,她滔滔不絕。

     穀鳳蓮這種以聲壯威的情緒其實已經很長時間了。有次蘭大師也介紹一個對象,人家來相親,她的很多反應實在讓人很難交談下去

      “既然國內那麽好,幹嘛要逃亡?相親者退出後,對蘭大師說起見麵經過。

     “她是因為男人有外遇才出走的,老公是個官,有點小脾氣可以理解吧?

      “多大的官?跟她聊天自然就說起平常事,說起單車這裏很少,她就把這裏說成居住與工作地點太遠,國內就設計合理,就近方便,嗨,事事都要勝一頭啊……”

      蘭大師也不明白,穀鳳蓮是自尊心太強還是愛國情調的弦繃的太緊?與許秋意閑聊時了解到穀鳳蓮在國內單位裏周圍多是溜須之人,來到這裏後環境大變,性情改變也有可能,或許本性就是這樣。高不成低不就,談過幾個都未成,這幾年竟獨自一人走到現在,脾氣越來越古怪了。

     這樣一路怨氣,終於走到最後一站興舟市,卻接到通知,《奇襲白虎團》的節目因所在地方也有節目出演,時間有限而取消。

     這下穀鳳蓮更加氣憤了,本想在家鄉好好顯露一番,卻連機會都沒有。

       穀鳳蓮與穀芳萍找到領隊的,說了半天,最後也是無法。但有人猜測,她們三人的出逃,雖然現在不追究了,但也不能這樣放任張揚,隻是這層意思沒有明顯說破而已。

     許秋意在蘭大師的《白蛇傳》戲劇裏卻大獲成功,興舟市劇團的人都看見了,在內心造成了很大的震撼,穀鳳蓮不滿情緒更加強烈,但穀芳萍卻不以為然,倆人之間又產生了不快。

      “這個許秋意,是不是有點成心啊?前幾次演出都不好好演,當然到了這裏被取消也沒有什麽人反對了!這樣我們三個就隻有他出風頭了!穀鳳蓮一股怨氣忍不住地吐了出來。

       “蓮姐,算了,整個演出也就這最後一站沒有咱們,錢損失也不太大,領隊的不是說了嗎,這次多少也會給我們一點……” 穀芳萍後來與那個華裔結了婚,小日子過得還舒心,對演戲這類事情看得也愈來愈淡。

       “我在乎那點錢嗎?穀鳳蓮提高了嗓音,正色道:幹什麽事就要好好幹,我們是演員,要對得起自己好吧!她還想發作,突然想起如今已經是掉在水裏的雞了,昔日的威風早已完蛋,穀芳萍已經比自己要過得要好,很多事情不是穀芳萍求自己,而是相反。

      演出結束了,穀鳳蓮心中卻湧出一股深深的失落感,最後她來到了原來的家,一切都是老樣子,女兒和她爸爸在家等著她

      “麗麗,過來讓媽看看。穀鳳蓮喊著女兒的小名,眼中有點濕潤。

      但年近20歲的女兒卻不怎麽激動,她還在怨恨母親當年的出走,還在怨恨這次才到興舟市時,母親叫她去賓館相見 ,她卻要讓母親先回家,最後還是到了現在才見到。

      女兒站起來說了一句:我還有個急事現在要出去一下,你先跟爸聊一下吧。沒待說完,快步離開了。

      穀鳳蓮沒想到7年未見的女兒會成為這樣,她有點發呆,心想一定是她父親使的壞吧,她眼光突然閃出一種憤恨,冷冷地掃了一眼蘇木岩,發現眼前這個男人既陌生,又討厭。

      蘇木岩心虛地避開穀鳳蓮的眼光,他現在一點也硬氣不起來了。

       蘇木岩當年還是有點才氣,雖然品貌平平,拉的一手好二胡,其他的京胡、板胡也是觸類旁通,特別是善於觀顏察色,緊跟領導、緊跟時代潮流,所以中年就當上了劇團的團長,在仕途上升時期他看上了有點勢力眼、也有幾分姿色的團裏京劇演員穀鳳蓮 ,很輕鬆地就上了手,他本想移情別戀,不料卻懷上了孩子,而且這個女人脾氣很刻薄,隻好結婚成了一個家。當了團長後他心有不甘,時常尋花問柳,雖然吃不到嘴裏,也落個眼饞手摸,這樣好不容易在區文化站收了一個愛跳愛唱的女青年 ,幾番纏綿後扭不過女方的威脅和吊胃口,就設法把她調進了劇團,本想下一步把老婆弄走調到市文化局 ,沒想到穀鳳蓮香港出逃,自己受到處分調離原單位不說 ,那個女相好不久在床上與他做最後生死般地滾動激情後,就勢說聲拜拜,她要嫁人了。

      “沒辦法,孩子大了,又是個女孩,我一個作父親的有時也不好多問,總不能再找個後媽吧?我隻希望她不要跟那個沒正形的男孩太出格就好,真擔心會出什麽事……” 蘇木岩吞吞吐吐地,他心中已有感覺女兒已經失身,隻是別未婚先孕就好。他現在盼望著能帶著孩子離開這裏,有幾個好友勸他不如去美國,都說那裏好得很,他很是心動,在單位上現在基本上是個透明人,沒有任何人把他當回事,他一天天消沉下去。

      “我知道了,來前不都說過了嗎,你這邊加緊給麗麗辦國內的手續,我在那邊才能辦移民…”

      “但現在麗麗又不想走了,她說不想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我說不通她,你跟她說說吧!蘇木岩把最後的難題亮了出來。

       這確實難辦啊!自從自己出走後,父女倆相依為命,比自己與女兒感情深,就這樣活生生地把父女分開,也不那麽容易吧?但穀鳳蓮恨死了蘇木岩,她心生一計:美國一次辦倆個人的家庭移民太難了,先辦麗麗的吧,然後再辦你的。

      蘇木岩其實這方麵作了很長、很細致的工作,知道穀鳳蓮說話的含義:我其實不想去,麗麗的朋友當中也有移民美國的,對這方麵都很清楚,你就這樣跟她說吧。

      穀鳳蓮沉默了,她知道這樣其實也很難,萬一這個蘇木岩不配合,國內手續辦不下來不說,就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女兒移民成功了,她爸爸沒給辦,還是會鬧矛盾,而且最終女兒有身份後,也可以辦她父親的移民啊!這真是個甩也甩不掉的東西,她陷入了一種苦惱的境地之中。

 

       許秋意帶著露絲,跟著穀芳萍來到了闊別多年的興舟市京劇團,現在改名為興舟市文化戲劇公司。

        進入市場化以來,文化局對劇團經費的支持越來越少,最後將完全自負盈虧,人人緊張 ,個個自危,人員是走的走,退的退,同時也招進了不少新人。穀芳萍當年在劇團是個活躍人物,與團長夫人是幹姐妹,每人都笑臉相迎,人緣比較好,而許秋意比較孤僻,雖然演技功夫好,卻往往不受人待見 ,這次回團裏看看 ,許秋意本不想回來,穀芳萍極力串通露絲,說原來的老同事已經不多了,今晚在團裏有個小聚會,一定要來。

        三人一進來,五個老同事一陣喊叫,嘻嘻哈哈,好不熱鬧。

        “來,來,我來介紹一下,穀芳萍停下來,對大家說:露絲小姐,美國朋友,中文說得很好喲,是許秋意的女友!

         “你好

         “歡迎!

         “好漂亮……” 眾人交口稱讚地打著招呼,露絲也回應著,其實她中文很有限,很多話說起來有點生硬,許秋意不時巧妙地給她解說。

       “許秋意,不錯啊!

       “有福,有福!

       “真是看不出來啊,……”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語,與許秋意和露絲熱情而又客氣地說著話,穀芳萍幾乎被涼在了一邊,接著又站起來帶著許秋意和露絲走到牆框麵前介紹起上麵的照片來,講解這幾年的變化,穀芳萍跟在後麵,倒像是來迎接的人員了。

       會議室房間裏麵話聲陣陣,窗戶透著燈光,樓下外麵走來穀鳳蓮 ,她一邊走一邊尋找著什麽,但又不知道要找什麽,她好像剛才在家裏也有這種感覺,但結果卻是在陌生中除了有那麽點熟悉的感覺外,其餘都是那麽無趣,望著周圍的一切,顯得十分陳舊,樓上傳來的一陣陣喧嘩聲,她卻不想上去,四周都很安靜,她覺得就像在做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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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gHongYang 回複 悄悄話 期待下集
海天無色 回複 悄悄話 是有一個劇團逃離去了美國,當然有他們的故事,在網上有那些人的視頻和感動清唱……
流雲朵朵 回複 悄悄話 一口氣讀完,寫故事的高手!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期待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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