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無邊

一年之際在於春,人生最愛秋色濃。隨心耕種,無意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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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眼中的父親(回憶之二)

(2018-02-03 13:14:59) 下一個

父親17歲從師範學校畢業開始就在當地各個學校教課,一直到60歲退休。一生不知究竟教過多少學生。小時候每每父親帶我出去的時候,總難免不知何地會突然冒出一個他的學生,然後就像故人重逢一樣聊上半天。他的學生有的最後上了大學,離開了家鄉。不過大部份都還是留在了本地。無論走到縣裏的哪一個村裏,都會碰到他的學生。前幾日給家打電話時,90歲的老母親還提到了街對麵60多歲的店鋪老板盡然也曾經是父親的學生。

父親教學頗有特色。雖從未罵過一個孩子,也沒有碰過學生們一個手指頭。但他的學生鮮有調皮搗蛋的。而且學生們還格外的聽話。以至於後來也當了老師的二哥也常常向父親請教。七十年代初,為求清靜,父親曾經要求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裏教書。那時村裏很窮。父親每次回家都免不了給母親提起那些可憐的孩子,張三的衣服露著屁股,李四的鞋露著腳丫子。細心的母親便總是讓他帶走一些我們兄弟姐妹不穿的衣服和鞋子。

父親一生與人為善,待人誠實,很少見他生氣。記憶中父親唯一的一次與人爭吵是為了二哥上學。而且吵架的那個人還是村裏沒人敢惹的大隊書記。當年二哥在初中畢業考試中全校第一名,卻得不到村裏領導的推薦和批準,所以無法上全公社(就是現在的鄉)唯一的一所國立高中。父親不服氣,就去和他們論理。結果可想而知。那時我還小,很是害怕。因為從未看見父親如此麵紅耳赤,青筋暴怒的樣子。他是覺得世上太不公道。可在文革期間哪有公平可言呢?

印象中的父親喜靜不喜動。他略喜小酌。小時候他總是讓我拿著那個白色的小酒壺去買酒。印象之深,以至於在我工作後每次回家探望父母,都少不了帶回幾瓶好酒。希望能和父親對酌暢飲。遺憾的是父親後來有了高血壓,酒也就慢慢戒了。

聽母親說父親年輕時煙抽的也很厲害。可自從我記事起就沒見父親抽過煙。還以為他是個不抽煙的人。所以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在父親的書桌抽屜裏總會發現幾個老式的煙杆。有一段時間還偷偷的拿出去和村裏的壞孩子們學著抽煙。後來才知道,抽煙引起的頻繁咳嗽讓他把煙戒掉了。戒煙的另一個原因也是由於越來越差的經濟狀況。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父親雖說是當地少有的幾個在解放前就參加工作的老教師,而且每個月能拿到認人羨慕的近50元工資,可家裏四個孩子都小。一家人吃飯穿衣,出裏出外一切都需要從這裏支出。最要命的父母結婚時分得的幾間破舊房屋冬天透風,夏天漏雨,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不得不借款蓋房。欠下的債務每月倒替著還,用了好幾年才還清。記得小時候每月領回工資的時候,父母總是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數來數去,仔細分配著每一筆款項。最後總是連我盼望的一分錢都剩不下。

父親在外地教書的那些年月尤是艱難。每周隻能回來一天。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全靠母親支撐。父親除了省吃儉用以外,沒有任何辦法幫助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常常是在外上課一周六天,兜裏不曾有過多於一元錢。即使如此,兒時不懂事的我每次見到父親回家後都會去來回翻弄他的那個早已退了色的皮夾子,希望得到幾分零錢,可以去買喜歡的鉛筆橡皮,或是幾塊渴望的糖果。直到有一次翻遍了父親所有的口袋和錢包,隻發現了五分錢的一個硬幣時,才忽然覺得父親原來是如此的“貧窮”,從此以後,再不忍心去碰他的錢包。
動亂的文革十年,凡是老實本分的人家,日子都不怎麽好過。我們家裏雖沒有凍傷餓壞過,可也難說每次都能吃飽喝足。尤其是我們這些整天在外麵貪玩的小男孩們。每頓飯總感覺是吃了半飽就沒有了。我小時候晚上一餓就睡不著。雖然母親總是在最後一個吃飯,剩下多少就吃多少,可還是不理解為什麽飯總是做的那麽少。有一年地裏的莊稼欠收,生產隊打回的糧食交了公糧以後,分給每家的糧食實在是少的可憐。無論如何節省,還沒到年底,家裏的糧食就已經所剩無幾了。眼看一家人就要斷頓。愁的父母沒有辦法,隻好向他曾經的一個學生寫信,想著山區人少地多,交通又不方便。興許有多餘的糧食沒賣出去。父親知道山裏人家其實更窮。信裏特意把回信的信封和郵票都附上。沒想到沒過多久,他那個十多年前教過的學生就趕著驢車親自送來了兩大袋小米。一進門就喊著老師和師娘,親熱的像是一家人一樣。記得那是個寒冷的冬天,謝天謝地!我們一家人終於沒有挨餓。

每每提起這些往事,父親總是格外感謝改革開放政策帶來的變化。而母親則總是要讓我們謝謝老天爺。因為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年代裏,不知有多少餓死凍死的人家。還有無數被政治運動活活整死的冤魂。能幸存下來已是大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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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angchao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好故事,十分感人。祝福你們。趙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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