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在法國45項世界文化遺產中，以整座城被列入的並不多，以“主教城”來命名一個城市的更是罕見，但阿爾比主教城(Cité épiscopale d'Albi)就具備了這兩項。建於13世紀的它不僅是中世紀建築與城市發展的巔峰之作，而且是歐洲此類城市建設的獨特代表，同時在曆史的風雲變幻中還沒受到任何“汙染”。它在加龍河右支流的塔恩河畔(Tarn River)，經年累月，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為什麽占地64公頃，比北京市東城區麵積還大很多的阿爾比會被稱作主教城？肯定是因為這裏的主教唄，可為什麽阿爾比要用法國唯一一個“主教城”來命名自己呢？
阿爾比
阿爾比
阿爾比
阿爾比
阿爾比
這跟宗教派別的鬥爭有關。11世紀左右法國南部出現了卡特裏派(Catharism)，該教派於1145年傳入了阿爾比，因此它又稱阿爾比派。此教派源於公元3世紀波斯先知摩尼創立的，將祆教與基督教、佛教混合而成的摩尼教(Manichaeism)。它主張世界有兩個神，一個是創造了無形精神世界的善神，一個是創造了有形物質世界的惡神。善神大於惡神，靈魂高於肉體。阿爾比派信仰兩個神，並把教皇歸為惡神之列的二元論跟相信一神論的基督教水火不容，被羅馬教廷定為異端邪說自在情理之中。
為什麽阿爾比派能在阿爾比和法國南部盛行，並擁有自己的資產呢？因為得到了掌管這裏的圖盧茲伯爵雷蒙六世的默許。此伯爵是領導了第二次十字軍東征的法王路易七世的外甥，也是領導了第三次十字軍東征，被稱為“獅子王”的英王查理一世的妹夫。作為一個有著王室血統的基督徒，圖盧茲伯爵首鼠兩端，拒不配合教皇清算異教徒阿爾比派，被教皇開除教籍兩次後也不思悔改，最後他的伯爵領地被教皇沒收，他不得不流亡英格蘭。就是因為他對阿爾比派的寬容，教皇才在他還是圖盧茲伯爵的1209年，組織了阿爾比十字軍，開始了對阿爾比派長達20年的圍剿。
阿爾比
阿爾比
阿爾比
阿爾比
這20年，法蘭西王國經曆了三個國王的輪換。1214年第一個自稱“法蘭西國王”的腓力二世在布汶戰役(Battle of Bouvines)中擊敗了神聖羅馬帝國和安茹帝國的聯軍。這場戰爭除了是羅馬帝國滅亡以後西歐發生的第一場傷亡重大的戰役以外，也讓法蘭西一躍成為歐洲第一強國，還讓法蘭西的王權自查理曼大帝後再次步入巔峰，但腓力二世對討伐阿爾比派並不感興趣。他不感興趣沒關係，他的兒子路易八世和法蘭西的貴族很願意，因為教皇承諾他們，戰爭勝利後會把阿爾比派的土地分給他們。北方的法蘭西貴族覬覦阿爾比派的豐沃財富，應聲前往，從武力上解決阿爾比派。
在布汶戰役發生的第二年，圖盧茲伯國的首府圖盧茲誕生了多明我會，寫出了給意大利文藝複興指明方向的燈塔式巨著《神學大全》的阿奎納就是此會成員。這個教派的傳教士受教皇委派，到阿爾比派占優勢的領地傳教，從精神上對其圍剿，並設立了宗教裁判所，參與鎮壓阿爾比派。在鏟除阿爾比派的20年間，還有兩件大事。一件是1217年第五次十字軍東征耶路撒冷以失敗告終，另一件是1229年沒有得到教皇背書的第六次十字軍東征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占領了耶路撒冷。就在第六次十字軍東征勝利的這一年，阿爾比派轉入了地下。也是在這一年，圖盧茲伯爵雷蒙六世之子跟法王路易八世之子，那個被封為“聖人”的路易九世簽訂了條約，條約規定圖盧茲伯爵之女嫁給路易九世之兄。之後，阿爾比和圖盧茲伯國並入法蘭西王室領地，法國南部獨有的以十字軍尚武精神與騎士風度相結合的吟遊詩人文化隨之消失。
阿爾比
阿爾比
阿爾比
阿爾比
與吟遊詩人文化一同消失的還有阿爾比派。失去了圖盧茲伯爵靠山的阿爾比派，最終消失在了曆史的塵煙裏，基督教大獲全勝。阿爾比的主教為了顯示自己對上帝的歸順和忠誠，於1282年在阿爾比用紅磚建造了規模宏偉的主教座堂和主教宮，阿爾比因為這兩張阿爾比的名牌而被稱作“主教城”。這個5萬多人的阿爾比主教城跟圖盧茲一樣，也曾是西哥特王國的地盤，城中心傳統建築也是紅磚砌成，因此它被稱作“蒼紅之城”(Red City)，而圖盧茲被稱作“玫瑰色之城”。這兩個相距不到80公裏的城市很像“姐妹”呢。
米迪運河
米迪運河
米迪運河
從圖盧茲開車出來，我們沿著另一個世界文化遺產米迪運河(Canal du Midi)，也叫南運河行駛了一段。這條建於17世紀，從圖盧茲的加龍河開始連接的運河是溝通地中海和大西洋比斯開灣內陸水路係統的主要連接線，圖盧茲也因它而成了法國內陸航運的中心。為了在岩石高地上開鑿出一條長150多米的隧道，米迪運河開通時還第一次使用了炸藥。運河的水跟阿姆斯特丹的運河水一樣，波瀾不驚，但比阿姆斯特丹的清很多。
到達阿爾比的酒店，我們發現這裏的酒店比聖塞文(Saint-Savin)的強不了多少。聖塞文的晚上5點才有人來辦入住手續，而這裏的是下午4點，且隻有2個小時辦理時間，過後不候。辦完入住手續後，我們馬不停蹄趕往被稱作主教宮的貝爾比宮(Palais de la Berbie)，我們要在它關門以前把它看透。當我們遠遠看到它和與之相鄰的主教座堂時，我們立刻被高大、宏偉的它們吸引住了。那個世界最大磚瓦建築的主教座堂跟我在土耳其看見的，也位列世界文化遺產的帕加馬衛城中的紅色教堂建築風格如出一轍，我覺得好親切。
阿爾比主教宮
阿爾比主教宮
阿爾比主教宮
阿爾比主教宮
阿爾比主教宮
阿爾比主教宮
阿爾比主教宮
雖然今天代表主教權利的主教宮是一座宮殿，但它最初卻是一個軍事堡壘，以牆體超乎尋常的高度和厚度聞名於世。建築主體是一個雄偉的城堡主塔，四周是四座負責防衛的角塔。之後興建了第二個主塔和一個巨大的矩形主教宮殿，並在宮殿裏添加了一個小聖母教堂。我想，這座法國最古老，也是保存最完好的宮殿之一的主教宮內部一定藏著珍奇異寶。可是，我的希望落空了。
宮殿裏很樸素，什麽值錢的金銀器皿也沒有，因為這個宮殿被改作了後印象派藝術大師圖盧茲-勞特累克的博物館，入門票10歐元。出生於阿爾比，延承了莫奈和日本浮世繪風格的這位大師隻有1.5米。在混跡於巴黎紅燈區，並以妓女為繪畫對象後，他不僅找回了自信，還開拓出了新的繪畫寫實技巧。他給夜總會“紅磨坊”(Moulin rouge)做的海報，在成功開創了近代海報藝術新時代的同時，也給法國畫壇帶來了巨大變革，更讓紅磨坊聲名大噪，成為了巴黎夜生活的代名詞，那裏的康康舞和名伶也開始享譽世界。為此，他被稱為近代西洋海報藝術與視覺係的祖師爺，畢卡索即受到了他畫中豐富韻律感線條的啟發才最後形成了自己的繪畫風格。
阿爾比主教宮博物館
阿爾比主教宮博物館
阿爾比主教宮博物館
阿爾比主教宮博物館
阿爾比主教宮博物館
主教宮的圖盧茲-勞特累克
如此重量級大師的作品，對繪畫愛好者一定是個福音。這個麵積很大的博物館收藏了他一千多幅作品，是世界上收藏他藏品最多的博物館，可對於我們兩個對繪畫幾乎是零審美的人來說，是浪費。我們隻覺得這位因酗酒和梅毒並發症而去世的大師筆下的很多人物都是病態，跟正常人不一樣，一點兒也不美。不過，我可以欣賞一下這裏的建築。這裏有拱形的中世紀房間，還有一個以聖米歇爾名字命名的大廳，主教正是在這裏行使他的權力。雖然主教宮內部很簡樸，但它卻有一個漂亮極了的法式花園。
被法國文化部評為“法國著名花園”的主教宮花園跟昂熱城堡的很像，免費就可以進入。從這裏可以俯視塔恩河及河對麵的阿爾比，高高在上的阿爾比主教宮的易守難攻也一覽無遺。我們在這裏吹著風，想象著當年的主教怎樣在這片土地上與阿爾比派廝殺，也想起阿爾比派被絞殺時，一位信奉基督教的士兵問，如果阿爾比派跟基督徒是鄰居，我該如何區分他們呢？得到的回答是，把他們送到上帝那裏，上帝自然會區分的。信仰，本該是普羅大眾的自由選擇，卻被不同教派的人操縱，這讓很多有著虔誠信仰的人一不留神就成了刀下冤魂。
主教宮花園
主教宮花園
主教宮花園
主教宮花園
主教宮花園
如果說我在主教宮內部還沒看到阿爾比主教城的富有，那當我走進聖塞西爾主教座堂(Cathédrale Sainte-Cécile)時，我立刻被我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它跟我之後去的馬賽聖母教堂和裏昂祈禱山教堂一樣，不分伯仲，並列成為我心中法國最奢華的教堂。可是，跟馬賽和裏昂的教堂不一樣的是，阿爾比主教座堂是一座紅磚建築，而且是世界上最大的磚砌教堂，還是法國南方哥特建築風格的典範，憑借78米高的鍾樓成為阿爾比的地標建築和鎮城之寶。
這座鎮城之寶，也像圖盧茲的雅各賓教堂一樣，深深體現了法國南方哥特風格的特征。外部跟法國北部很多裝飾繁複且美輪美奐的哥特式教堂外部相比很簡樸，但它的羅曼式外觀卻很秀美。跟其它教堂不一樣的是，阿爾比主教座堂兼有防禦性。它也像主教宮一樣，建在岩石山峰上，可以俯瞰塔恩河。為了便於防禦，扶壁的外側被設計成弧形，看上去如同牆麵上的巨大壁柱。立麵的窗戶位置很高，麵積很小，這也是為了防禦。
阿爾比主教座堂
阿爾比主教座堂
阿爾比主教座堂
阿爾比主教座堂
阿爾比主教座堂最獨特的是它的內部，近2萬平方米的壁畫和裝飾使它成為歐洲最大的彩繪大教堂。這些彩繪就像一本聖經連環畫，描繪了天堂、人間和地獄的場景。教堂拱頂壁畫的皇室藍來自不會輕易褪色的礦物色彩，這些礦物色彩是在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經過3年時間製成的，所有壁畫都由意大利的畫師們完成，主題是聖經中的《舊約》和《新約》。它們與梵蒂岡西斯廷小教堂的穹頂壁畫一樣，都創作於16世紀初。這些配以灰白金葉裝飾的壁畫是法國最大麵積的文藝複興時期的繪畫集。
在教堂的西牆上，是完成於15世紀末的巨型壁畫《最後的審判》。畫麵中審判正在進行，升入天堂者得永生，被打入地獄者永受煎熬。在教堂中，還有一個法國最大的古典風琴，出自18世紀南法著名的管風琴製造師之手，其裝飾的多樣性讓它躋身法國最美管風琴之列。建成於1480年的祭壇也令人震撼，那繁雜的精美雕刻和出神入化的哥特式火焰紋技巧讓它成就了阿爾比主教座堂獨一無二的美。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雖然這些壁畫和內部裝飾已經讓阿爾比主教座堂卓爾不群，但它的“鎮堂之寶”卻需要花5歐元才能進入觀看，它就是合唱團。這個合唱團四周上方，全是用象牙雕刻出的繁複花紋，雕刻之精湛，細節之細膩，麵積之巨大，我前所未見。在這些價值連城的象牙雕刻下方，是勃艮第200尊雕刻大師的石像，石像中的衣服細節、麵部特征、皮膚褶皺等，無不栩栩如生，它們是法國中世紀末期最重要的雕像。
為什麽阿爾比的主教這麽有錢呢？原因是這裏的土壤和氣候特別適合種植被稱作板藍根的菘藍。中國人人人都知道板藍根可以藥用，但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它的葉子可以提取藍色染料。隨著意大利文藝複興的興起，人們在繪畫、製衣等領域對藍色的需求也越來越大，阿爾比借此東風，於15世紀起大力種植菘藍並發展加工業，然後讓產品順著塔恩河水，銷往全歐，阿爾比也隨之暴富。它與圖盧茲和卡爾卡鬆(Carcassonne)一起，形成了菘藍產地三角洲，這個三角洲因此被稱作理想中的樂土。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阿爾比主教座堂內
聖沙維烏堂
菘藍帶來的經濟騰飛不僅僅讓阿爾比主教有能力把主教座堂打造出一個富麗堂皇且充滿意大利文藝複興魅力的教堂，而且還給阿爾比帶來了另一種建築風格的發展，即被稱作Hôtels particuliers的民居。這種民居選用當時比較昂貴的石材建造，並修建高塔以顯示富有，如今這種民居依然完好地保存在阿爾比城中。
我跟先生一邊在阿爾比古城中尋找這些民居，一邊尋找聖沙維烏堂(Collégiale Saint-Salvi d'Albi)。這座教堂跟阿爾比主教座堂相比有點“小巫見大巫”，但它使用了紅磚與石材建造，也融合了羅馬和哥特元素，內部還保存著中世紀末期的一些彩色雕塑。可惜，我們在主教宮殿和主教教堂耽擱的時間太久，等我們找到它時，它已經關門了。
老橋
老橋
阿爾比的賽車展覽
阿爾比
不會關門的是阿爾比的另一個地標建築－老橋(Pont Vieux)。這座建於1040年的橋梁已經在歲月的風雨中走過了一千多年，它是中世紀阿爾比商業繁榮的因素之一。來來往往的人流穿過這裏，從陸路上把阿爾比的菘藍製品銷往其它地區。這座阿爾比的地標在米其林出版的《法國世紀遺產之旅》中被選作了阿爾比的封麵。
我們也跟千年前的人們一樣，從橋上走到塔恩河對麵去拍主教宮和主教教堂的倒影，可惜逆光，我們有些失望走回酒店。在路上，我們幸運地看見了一輛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賽車從我們眼前經過，後來我們才知道，阿爾比這一天舉行賽車展。吃完晚飯後，先生不願意再出去，惦記著拍倒影的我一個人又走進了阿爾比老城。這一次，我發現有台階是可以接進塔恩河的，於是走了下去。河邊去老橋的方向是一個公園，去主教座堂的方向是一個森林。在逛完公園後，我走進了森林，沒想到，森林中有台階直通主教教堂。讓我更沒想到的是，當我看到教堂的那一瞬，晚霞的柔光剛好把紅磚砌成的教堂牆麵染成一片玫瑰紅。那種顏色，我第一次看見，覺得美極了。突然之間，有一種幸福之感從天而降，似乎照到教堂上的是聖光，我心中充滿了感恩。
阿爾比老橋和主教座堂
阿爾比主教座堂
阿爾比主教座堂下的森林
阿爾比塔恩河旁的公園
我在聖光中再次走向老橋對麵，看見被染成玫瑰色的主教宮和主教教堂的倒影清晰地印在塔恩河中。我站在那裏，看著這兩個阿爾比的重量級建築慢慢被霞光染成金色。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米其林在《法國世紀遺產之旅》中把阿爾比評定為三星，即最高級的旅遊目的地，也情不自禁想起那句歌詞：“如何能夠控製心跳，要多久才能把你忘掉”。阿爾比，你是我永遠的歌聲，你是我永存的詩篇。
路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