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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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學老師是個老右派—搞笑年代發生的“搞笑”事

(2017-10-13 09:15:54) 下一個

    首先,我得聲明一下,我的這位文學老師是個右派,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可要說他是“老右派”恐怕還有些太抬舉他了,因為既然在右派上麵按上一個“老 ”字,那起碼得年紀老;或者是右派的資格老,可是這兩個條件卻與他都不沾邊,第一,他還不到四十歲,若照現今聯合國關於老年,青年的年齡段劃分他還隻能算青年,離老年太遠,其次按右派的資格來講,他更是右派厐大隊伍裏的一名新兵,他是我們學校裏在未完成右派指標的情況下,最後把他補上去的;不過不知為什麽,“老右派”這頂帽子倒是真的穩穩當當地戴在他頭上,也得到了大家的公認,後來甚至連他自己也承認是“老右派”了。關於這”老“的問題我就先說到此,下麵言歸正傳吧!

     那年我巳經進入高中一年級了,原來初中的語文一分為兩,一是文學,另外是漢語,這兩門功課都是這位後來有幸成為老右派的蕭老師任教。他給我們上第一堂文學課時的情景,我如今還記得。我們學校裏上課前三分鍾先打予備鈴,老師一般都在正式上課鈴聲響過才進教室,可那天予備鈴聲還沒響完,講台上就站了一位穿著有些皺的灰色中山裝、又矮又胖的人,一顆肥頭擱在肩上,頭上沒幾根毛,戴著一付度數很深的眼鏡,透過那厚厚的鏡片,可以看到裏麵一對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開始講課了,他的一口蘇白倒是很好聽的,他先是講了為什麽要把文學與漢語分開,隨後就開始講解課文,那天講的是屈原離騷中的九歌國殤,因為以前我們從沒學過古文,所以覺得既新奇又覺得難度很大,況且當年在我們高中生中流傳著“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話,對一些曆史地理語文課很不重視,隻混個及格就算數。這第一天就來這麽難的一悶棍,大家臉上露出畏懼的神色,他大概有所覺察,所以不再按書本來講了,而是用他那好聽的蘇白象說書似的講起了屈原的故事,又在講的過程中穿插課文, 還不時用蘇白抑揚頓挫的朗誦,大家覺著很好聽,無形中也就喜歡上了這本來枯噪無味的文學課。我想後來我所以能懂一些兒古典文學,與他當年的諄諄教導是分不開的。還有一堂課我記憶猶深,那是節選的老殘遊記中“明湖居聽鼓書”中的一節,他不但把課文講得很詳細,還把作者劉鶚作了全麵介紹,包括他對甲骨文的貢獻;從大明湖又講到趵突泉,並勸我們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這個被譽為天下第一泉的名泉(很多年後,我倒還真的去看過當年他介紹我們的這個天下名泉,但當時看下來卻是大失所望,因為那次去時並沒看到泉水的洶湧噴發,那一池水據說是灌的自來水,真令人大跌眼鏡,不過聽說近年來趵突泉倒又在噴泉水了)。

      就在那年,開始大鳴大放了,蕭老師對此無動於衷,不管運動搞得怎樣轟轟烈烈,都似與他完全無關,連一張大字報都沒寫,領導幾次找他談話進行啟發,他還是我行我素。有一天,凡是在他擔任文學課的教室門上都貼了一幅漫畫,上麵一個光頭戴眼鏡的先生口裏含著一枝香煙,香煙上麵升起嫋嫋煙霧,旁邊還寫有一付對聯:逍(蕭)遙三界外,聲飛(飛聲)半空中。(這位先生的煙癮是很重的,上課的時候抽煙象煙囪,盡管講著課,嘴唇上一直叨著一支香煙,似蹺蹺板似的一上一下,可從來不曾掉下來,抽到煙屁股很短了,他總是順手往窗處一甩,有時煙蒂子就從同學們的頭上飛過,很是有趣。)貼了這幅針對他的大字報後,校領導還給了他硬任務,叫他就高中的文學教育提意見,這倒真合了他胃口,因為他一直在課堂上抱怨教育局下令(估計教育局也沒這麽大的膽量,應該是上級的旨意吧)把好多課本中原有的古文及詩詞刪掉不要教。於是他一口氣寫了八十多張大字報,他的文學水平這下就顯現出來,以古論今,用了許多典故,出言也有些不遜。校長在階段小結時還表揚他後來者居上,還說他的大字報質量高,有水平(後來批判他時卻說他是借古諷今、含沙射影,也成了一大罪狀)。過一階段,整風轉入反右了,學校裏排來排去右派的指標還沒完成,有人就提議說蕭老師的大字報最多,就把這個右派的光榮任務給了他,他呢,也就不明不白的一夜之間成了右派,而且還不知為什麽在右字上加了個”老”。在宣布他當選右派後,他來為我們上最後一堂課,在他的教導下,我們巳經對本來覺得枯噪無味的文學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聽他說這是他上的最後一堂課了,大家都有些兒惋惜。他那天看來比較傷感,不象平日上課時講到得意處神彩飛揚,講課的聲調也比平常小了許多,同學們鴉雀無聲,認真的聽他這最後的一堂課。下課鈴響了,他還站在講台上,似乎不舍得離開,最後他對我們說,“同學們,我國的古代文學是偉大的寶庫,希望大家今後努力從中發掘出寶藏。另外,我奉勸大家一句,在你們今後人生的道路上,要注意,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句話後來就成為他毒害青年人,向年輕一代灌輸封資修的又一罪證,在文革期間被狠狠批判)。”

      以後的幾年,我因為上學及工作都在外地,關於他的情況所知甚少。多年以後,從家鄉一些也當教師的同學處了解到一些情況。當年因了他被“光榮”的評上了右派,也當教師的妻子頂不住壓力,與他離了婚,並把他們惟一的女兒也帶走,重新嫁了人。六十年代初期,他的右派分子帽子被摘掉回到了學校,因為他的學問一向被原來的教導主任所看重,這位主任力排眾議,仍叫他擔任語文教師(這位主任在文革中因為重用右派分子被多次批鬥),這樣他戰戰兢兢生活著,一直到文化大革命開始,他被作為向學生灌輸封資修的反動學術權威被批鬥。除了戴高帽遊街掛牌等外,有一天,一些無知的初中生,拿了根草繩套在他頸脖子上,牽著他在學校操場上爬,有一位學生為好玩,竟然拿一把草一定要叫他吃下去。當天夜裏,他就跳井自殺,因他人長得胖,再加又泡在水裏,所以公安人員費了好大勁,把井圈敲掉才勉強把他撈了出來。因為是自絕於人民,他又沒有家屬,最後由學校出麵火化了事。火化那天除了當年聽過他課後來也在學校裏當教師的兩位他的學生去火葬場給他送行外,就沒有人了,包括他的前妻和女兒!

     作者原註:1,當年我上高中的時候,老師講課都是用的本土語言,隻有個別外地教師才講“國語”——即後來的普通話。

                        2,當年老師上課時允許抽煙,這位蕭老師抽煙時那種瀟灑的樣子一直到現在還如在眼前。

                        3,搞笑的年代發生的“搞笑”事,但願從此後再無這種荒誕又慘絕人寰的事發生。(不過現在國內有一批人又在為文革大唱讚歌,我想這些人要麽就是文革中的打手,撥亂反正時給他逃脫了被清算的命運,要麽就是文革的既得利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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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dididididi 回複 悄悄話 我是看了博主的“舅舅的雜貨鋪”才找過來的。 博主的文筆我非常喜歡, 幹幹淨淨, 淳樸自然, 故事也很吸引人。 沒想到文學城裏還有這樣的文字。請在不傷眼睛的情況下多寫一些吧。

另外, “舅舅的雜貨鋪”那篇裏有好幾個已經的已字寫成了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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