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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飾〕莫泊桑/Bobo

(2022-01-08 12:15:55) 下一個



《首飾》 文:(法)居伊·德·莫泊桑  誦:Bobo

朗丹先生在辦公室副主任家舉行的一次晚會上,遇見了這位姑娘。從此他就墜入了情網。

姑娘是外省一位稅務員的女兒,這位稅務員已去世好幾年了。後來她跟母親來到巴黎,她母親同本街幾家資產者交往,希望把這位姑娘嫁出去。母女兩人雖然清貧,但為人正派,安分守己,且小心心謹慎。那位姑娘仿佛是老實婦女的典範,因此我們這位規規矩矩的年輕人夢想著把終身托付給她。她端莊美麗,具有天使般純潔的魅力,嘴角始終帶著難以覺察的微笑,仿佛是她心靈的反映。

大家異口同聲地誇獎她;所有認識她的人讚不絕口地說:“誰娶了她真是福氣。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朗丹先生當時是內務部首席科員,年薪三千五百法郎,他向她求婚並娶了她。

他跟她一起生活感到難以置信的幸福。她勤儉持家,善於理財,因此他們仿佛過著豪華的生活。她無微不至地關心丈夫,對他體貼溫柔、溫存親熱;而且,她身上具有莫大的魅力,因此他在她們結識六年以後,比初戀時還更愛她。

她喜愛兩樣東西:看戲和假首飾,他責備她的也就隻是這兩個愛好。

她的朋友們(她認識幾個窮公務員的妻子)隨時都給她弄到流行劇的包廂票,甚至初演的戲票。於是她就不管丈夫願意不願意,拖著他去參加這些娛樂活動,而這些娛樂卻使她這位工作了一天的丈夫疲勞不堪。於是他求她跟她熟識的某位太太一起去看戲,然後由這位太太再把她送回來。她覺得這種做法不太合適。最後,過了好久,為了討他歡心,她才終於讓步;他對她感激不盡。

然而不久,由於這種看戲的愛好,她感到需要給自己打打扮。確實,她的衣著仍然簡單樸素,雅致大方,但不免寒傖她那與生俱來的溫文爾雅,那自然而然的謙恭,以及招人喜愛的優美,仿佛使她那簡樸的裙袍具有一種新的風韻;此外,她開始習慣於在耳朵上吊兩個冒充鑽石的萊茵河石大耳墜,她還戴著假珍珠項鏈,假金手鐲,冒充寶石的各色玻璃的壓發梳。

她的丈夫對她愛好假貨感到不快,經常嘮叨說:“親愛的,要是沒錢買真首飾,那就用自己的美麗和雅致來打扮自己,這是更為珍貴的首飾了。”

可她溫柔地微笑著答道:“有什麽法子呢?我喜歡這樣,這是我的毛病。我知道你說得對;可本性難移。我這個人哪,是真愛首飾!”

說著,她手中轉動著珍珠項鏈,人造水晶石閃閃發光,她嘴裏還重複道:“你瞧瞧,這做工有多好。人家一定以為是真貨。”

他笑道:“你的愛好和波西米亞女人一樣。”

有時候,當他們兩人在晚上單獨坐在壁爐邊烤火時,她就把那隻摩洛哥皮製盒子拿到他們喝茶的小桌上,用朗丹先生的話來說,盒子裏裝著她的“偽劣商品”;然後她專心致誌地審視這些仿製首飾,仿佛在細細品味某種隱而不露的快樂;而且她執意要把一根項鏈套在丈夫脖子上,然後,她開懷大笑,一麵大聲道:“你真滑稽!”接著她就投入他的懷抱並瘋狂地吻他。

有一年冬夜,她去歌劇院回來時冷得發抖。第二天她就咳嗽。一星期後,她患肺炎去世。

朗丹差一點隨她一起進墳墓。他心灰意懶,悲傷萬分,因此頭發在一個月之內就全變白了。他從早到晚淚流不止,心靈上的創痛難以忍受,腦海中始終縈繞著死者的音容笑貌,和可愛的魅力。

時光的流逝絲毫不能平息他的痛苦。在辦公室裏,他的同事們正在談論當天的事情,突然看見他鼓起臉頰,抽搐著鼻子,眼淚盈眶;他露出一副難看的怪相並抽泣起來。

他將妻子的房間保持原樣,每天他關在這間屋裏思念她;所有的家具,甚至連她的衣服,都原封不動地留在他們共同生活最後一天時的位置上。

可是他生活很艱難。他的工資在他妻子手中,足夠家庭一切花銷,現在他一個人卻不夠花了。於是他驚訝地納悶她是怎麽安排的,當初他每頓飯都是美酒佳肴,而現在,這菲薄的收入再也買不到這些東西。

他背上了債,像那些迫不得已臨時舉債的人那樣,到處奔錢。終於有天早晨,他身無分文,這時離月底發薪還有整整一星期。他想去賣掉什麽;他馬上想到賣掉妻子的“偽劣商品”,因為他打心底裏憎恨這些從前見了就惱火的“騙人的東西”。每天,隻要一見到這些東西,他對心上人的懷念就稍稍淡漠。

他在她留下的那堆假貨中找了很久,因為直到她生命的最後日子,她執意要買進假首飾,幾乎每晚帶回一件新玩意兒。他決定賣掉那條大項鏈,她生前似乎偏愛這件首飾,它可能值幾個錢,六法郎至八法郎吧,因為這條假項鏈的做工實在太精細了。

他把項鏈放進口袋,沿著林蔭大道上部裏去,順路要找一家他信得過的首飾店。

終於他看見有家首飾鋪,就走了進去,他有點羞於露出如此的寒傖:競賣掉一件這麽不值錢的東西。

“先生,”他對首飾商說道,“我想知道您給這件東西估多少價。”

那商人接過項鏈,仔細觀察,把它翻過來轉過去地掂量著,拿起放大鏡,叫他的夥計過來,低聲叫他仔細看看,把項鏈放回到櫃台上,然後退到遠處凝視,以便更好地判斷它的效果。

朗丹先生覺得這是小題大做,感到很窘,開口聲明說:“嗯!我知道這一錢不值。”這時首飾商說道:“先生,這項鏈值一萬二到一萬五千法郎。您要是不準確告訴我它的來源,我就不能收購。”

鰥夫圓睜雙眼,半張著嘴,聽不明白商人說的話。最後他吃吃道:“您說什麽?……您肯定是這個價格?”首飾商蔑視他少見多怪,於是冷冷地說道:“您可以上別家去看看是不是會有更高的價錢。我認為這最多值一萬五千法郎。如果您找不到更好的買主,您可以再到我這兒來。”

朗丹先生完全傻了,拿回項鏈走出商店,他模模糊糊地感到需要單獨一人好好考慮一番。

可是,一到街上,他忍不住想笑,他想:“傻瓜!啊! 傻瓜!不管怎麽說,我哪能信他的話呢!這個首飾商不會辨別真假!”

於是他走進另一家首飾店,這家鋪子位於和平街的入口。

珠寶商一看見這項鏈就驚呼道:

“啊!當然嘍;我認得這條項鏈;它是從我店裏買走的。”

朗丹先生感到局促不安,問道: “它值多少錢?”

“我賣出時是二萬五千法郎。我準備花一萬八千法郎再把它買回來,隻要您依據法律規定,說明您是怎麽弄到手的。”這下子,朗丹先生驚呆了,他坐了下來,又開口道:“可是……可是,您仔細看看,先生,我一直到現在為止還認為它是……假的。”

珠寶商又道:“先生,請問您尊姓?”

“我姓朗丹,我是內務部的職員,住在馬蒂爾街十六號。”

珠寶商打開記錄本,在上麵尋找,然後說:“這項鏈確實是在1876年7月20日送往馬蒂爾街十六號朗丹夫人收。”

於是這兩個男子相互盯著,朗丹驚得瞠目結舌,珠寶商在觀察對方是否是小偷。

珠寶商又說:“您能否把這東西留在我這裏,隻留二十四小時?我給您開個收條。”

朗丹先生結結巴巴地說道:“當然可以。”後來他就折好收條放進口袋,一麵走了出去。

他穿過這條街,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又走了回來,回到圖伊勒裏,經過塞納河,又發現自己走錯了路,重新回到香榭麗舍大街;他腦子裏懵懵懂懂,他努力思索,想弄個明白。他的妻子不可能買這樣值錢的東西。——肯定不能。——那麽,這是件禮物!是人家送的禮物!誰送的呢?為什麽要送?

他收住腳步,站在大街中間,腦中掠過一絲可怕的懷疑。——她?——那麽其他的首飾也都是人家送的禮物!他仿佛覺得天動地搖;覺得他麵前的一棵樹倒下了;他伸出胳臂,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路人把他抬到一家藥店裏,他在藥店裏恢複了知覺,讓人送他回家,他就把自己關在家裏閉門不出。

他一直痛哭到天黑,嘴裏咬著一塊手絹免得出聲。後來他哭得疲憊不堪、悲傷過度,就上床睡覺,並且睡得很沉。

一縷陽光把他照醒了,他慢慢地起身,到部裏去上班。經過這樣的打擊後再工作,真是十分艱難。於是他想到可以向領導請個假,他就給領導寫了一張條子。後來他想應該回到那家珠寶店去,他羞愧得滿臉通紅。但是,考慮再三,他總不能把項鏈就此留在這家珠寶店呀。於是他穿上衣服出了門。

天氣晴朗,天空一片蔚藍,城市仿佛笑逐顏開。一些閑逛的路人雙手插在口袋裏,隨意漫步。

朗丹看著他們走過,心中思忖:“有錢的人多麽幸福啊!有了錢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可以旅遊,尋歡作樂!使你連傷心事都忘了!啊!我要是有錢該多好啊!”

他覺得肚子餓了,從前天起就沒有吃飯。可是囊中空空如洗,於是他又想起了那條項鏈。一萬八千法郎!一萬八千法郎!這可是一大筆錢啊!

他走到和平路,開始在珠寶店對麵的人行道上徘徊。一萬八千法郎!無數次他差點走進珠寶店,可總是因為羞愧而停步。

他饑腸轆轆,腹壁貼背,可是身無分文。驀然,他下定決心,跑步穿過街道,不給自己留下思考餘地;他衝進了珠寶店。

珠寶商一見他來就殷勤招呼,滿臉堆笑、禮貌周到地給他端座。夥計們也都前來,眉開眼笑地斜視著朗丹。

珠寶商說道:“先生,我打聽過了,要是您還打算賣的話,我準備付給您上次向您開的價。”

朗丹結巴說:“我當然想賣。”

珠寶商從一隻抽屜裏抽出一萬八千法郎的大麵額鈔,點了點數遞給了朗丹,他簽了張收據,用顫巍巍的手把錢裝進口袋。

他正要走出店鋪時,轉身朝向那始終堆笑的珠寶商,垂下眼睛問道:“我……我還有別的首飾……都是繼承……繼承來的。你原意收購嗎?”

珠寶商點頭說:“當然,先生。”一個夥計走了出去盡情大笑,另一個夥計則用力擤鼻涕。

朗丹毫無表情,紅著臉,嚴肅地說道:“我去把它們拿來。”

接著他叫了一輛馬車去取那些首飾。

一小時後,他顧不上吃午飯就回到了珠寶店。他們開始一件一件地審察那些首飾,給每件首飾估價。幾乎所有的首飾都是從這家珠寶店買去的。

現在,朗丹為每件首飾的價錢爭執,發脾氣,要求店主把銷售記錄拿給他看,隨著價格不斷上升,他的嗓門也越來越大。

那亮晶晶的大耳環值二萬法郎,手鐲值三萬五千法郎,首飾別針、戒指和圓形頸飾一萬六幹法郎,綠寶石和藍寶石頊鏈一萬四千法郎,掛著一顆鑽石的金項鏈四萬法郎;一共高達十八萬法郎。

珠寶商好意地開玩笑說:“原主把所有的積蓄都用來買首飾了。”

朗丹莊重地說道:“這跟其他方式一樣,也是一種存錢的方式。”他跟買主商定第二天進行複核鑒定,隨後他就走了出來。

他走上街,看著旺多姆圓柱,真想爬上去,仿佛這是根奪彩竿。他覺得自己身輕如燕,可以做跳背遊戲,從高聳入雲的拿破侖皇帝塑像上跳過去。

他到弗瓦讚飯店去吃飯,而且喝了二十法郎一瓶的酒。

吃晚飯,他雇了一輛出租馬車上布洛涅樹林兜風。他帶著某種輕蔑的目光瞧著那些華麗的車輛,心裏憋著勁想對路人大聲疾呼:“我也有錢了,我富了。我有二十萬法郎。”

他又想起了他工作所在——內務部。他讓馬車夫把他拉到部門口,毫不猶豫地走進主任的辦公室並宣布道:“先生,我是來辭職的。我得了三十萬法郎的遺產。”他又去與老同事們握手告別,並向他們吐露了新生活的計劃;然後他到英格蘭咖啡店去吃晚餐。

他坐在一位雍容高雅的先生旁邊,禁不住向他炫耀地吐露,他剛繼承了四十萬法郎的遺產。

他生平第一次不討厭上戲院了。

半年以後,他又結婚了。他的第二個妻子非常正派,可是很任性,難以相處,使他吃了不少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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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又譯作《珠寶》,是莫泊桑《項鏈》的姊妹篇。看看這個暴發戶得意忘形的樣。

不過我始終懷疑這些珠寶的真假,連珠寶的主人都說是假的,她也就是玩玩,就算是有人送,哪有這樣接連不斷的送真珠寶?不過店老板都說是真的,那應該是不假了,但還是令人存疑。這正應了那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假的東西太多了,都被偽裝包裝成真的,那真的也就成了假的了。

現今這個亂紛紛的世道不就是如此嗎?天天各種各樣的七消八息充斥著我們的耳朵,又有幾條是真的?就算是有那麽幾點真的,也被淹沒到假的泥海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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