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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看劍氣〕朱天文/Bobo

(2021-09-05 08:26:14) 下一個



《一杯看劍氣》 文:朱天文  誦:Bobo

01

荷西在門前種樹,種好了,三毛忽然笑起來,道:“荷西,樹是有臉的呢。”種好的樹,又挖起來重新種過了。

今天早晨,我把幾上的兩棵椰子拿在水龍頭下衝澡,想起三毛的話,將兩棵椰子整了整方向,看看,那蔥翠的葉片果然是一臉喜滋滋地迎著人笑哩。三毛是花,花嬌欲語,我們且來與三毛“對一說”。

對一說者,他說東來你說西,他若是說月亮,我們就來說太陽。

知道三毛,是從聯副刊登的《中國飯店》開始,認識三毛,卻要到三個月前,去年的十二月九日,聯合報小說獎頒獎典禮上,其間一九七七年三毛曾寫過一封長信給天心。

三毛向來不主動寫信給人的,那次因為讀了《擊壤歌》,晚上睡不著覺,踱來踱去踱了一夜,隔天就寄了張美元十塊錢的鈔票來,附上隻有一句話的短箋。

她原以為天心不過隻是一笑置之了吧,豈知天心亦是歡喜她的。自那時至今三年,隻曉得天涯地角有個三毛,隔著千重山萬重山,偶爾才報章雜誌上捎來了天邊的一朵白雲。

一種牽掛,而好像連牽掛也說不上的,隻便兩地閑情,都是共了一個日光星辰吧。

然後就是荷西的去世了。

02

我們知道的那天,是星期日,家中開旅館似的橫七豎八睡滿了人。前一天下午板中座談會,結束後去端端家大吃了一頓,玩到晚上十二點,才兩部計程車呼嘯而回。

玩得那樣高興,卻各人都有一段心事,我也是到家就上樓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馬三哥過來望望,笑說:“女孩子啊,真是水做的。”

當夜窗前的月亮好高好遠,台上岡野的陶瓶插著野菊,樓底下的笑鬧聲到底逐漸安靜了下來,我隻管悲悲切切的,夢裏不知哪兒去。

醒來還在迷糊的時候,忽聽見媽媽叫起來:荷西死了。驚得人一彈而起,怔怔地呆了一會兒,流下兩行清淚來。

三毛回來了,此時此境,可是我們也不去信,也不打電話,冷漠得像是起碼的人情之禮都沒有了。隻因為魯有麒麟,一番痛惜珍重之意,竟連驚動也不敢,便是一句半句安慰的話,都是冒犯了。

在聯合報的頒獎典禮上,出乎意料地遇見三毛,是天心先發現,跟阿丁我們三個就趕緊跑到她麵前,才說一聲:“我是天心。”她就眼淚嘩嘩地流了滿麵。

頒獎當中,她隔著一條通道坐我們斜前方,曉得我們在看她,偶爾回過臉來望一下,我的心口就像給抽了一鞭。

她全身穿黑,裙子底下馬靴,頭發中分披肩,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脂粉不施,隻畫了眼圈,整個人像是隻剩下一息意誌。方才匆匆地拉了拉手,纖纖一握,她是一個晨昏就瘦了多少?

典禮一完我們又去找她,她見是我,道:“咦,仙枝呢?仙枝沒來嗎?”這就是她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

聽進心底了,雖然是初識,原來迢迢的千山萬水,早已共了一副心腸。

我和天心把阿丁拉出來介紹,她隻聽了是丁亞民,便說:“阿丁啊?你一點不胖的嘛。”我們又是驚詫,又是感激,連連打了阿丁幾記,笑作了一堆。

03

三毛和天心真是相近的。兩人站在一塊兒的時候,總讓我想起《心經》裏張愛玲畫的插圖,小寒與綾卿。

是小寒的生日聚會上,人家說她們長得像,兩人到落地大鏡前照了一照,綾卿看上去凝重些,小寒仿佛是綾卿立在水邊的倒影,處處比她短一點,流動閃爍。

天心的絕對之處,是我永遠也無法及得上的,因此見到了三毛,於我則又是另外一種照眼的新鮮,當下要為之悵惘無言了。

每次唱著《橄欖樹》,三毛作的詞: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麽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杳遠蒼茫的調子,令人泫然,像天起了涼風,而日影飛去,三毛是聖經雅各裏的。

在那地中海長晴的日空下,荊棘內開著百合花,園中有葡萄樹和無花果,井邊流過的清泉,蜂房滴蜜。啊,看哪,我的良人,好像羚羊,或像是小鹿,他穿山越嶺而來,他從窗欞往裏窺探。

耶路撒冷的眾女子嗬,我囑咐你們,不要驚動,不要叫醒我所親愛的,等她自己情願……

三毛頭一回來我們家,就是這樣,這樣從那遼遠的畫夢裏走了出來的。

那晚天氣奇冷,三毛素來披在肩上的耶穌頭卻紮成了兩束,像個印第安女孩,一進門我們就讚她好看,她笑說是頭發髒了,梳這樣的發式可以遮醜,又低下頭來,撥給我們看,中分線的發腳都花白了。

看得我們心驚,她卻是半分無可奈何,半分像是對自己開了一個玩笑的調皮的笑容。

她坐在沙發上,牛仔料工裝褲,襯著燈籠大袖藍布衫、白短襪、包頭涼鞋,是個小男孩打扮。

初看的時候,人很憔悴,講著話就漸漸眼睛也亮了,膚色也明淨了,一派神氣飛揚,竟是沒有年齡的。

04

講到荷西的死,她依然熱淚如潮,而眼淚隻是靜靜地流下,痛,是更真切更深沉純摯了,一滴一滴都是穿石的,像孟薑女的尋夫哭倒了長城,又像蛾皇女英的淚灑斑竹,而至今數千年,那瀟湘水深,蒼梧山高,存在於世世代代的懷思裏,一似繡進了曆史永生的織綿,是從來就未曾有過死亡的。

生死之際真是大事,三毛道:“我還是想死。荷西找到的時候,我想著好了,從岸邊一直走,一直走,走進海裏,跟他一起去了。

可是那時爸爸媽媽正好趕來——他們在島上,趕來荷西出事的島要乘飛機,飛機票一直買不到,我先來的,他們後來——爸爸媽媽遠遠地跑過來,我茫茫然地回過頭,媽媽還好,爸爸整個人,整個崩潰了——我總算沒有去。

後來回到台北,有姊姊弟弟他們了,我想可以去了……爸爸恨我呀!如果我去了,爸爸說:要一生一世和那個殺死我女兒的人為仇,來世變鬼也要報仇到底!好好笑,我說,爹爹,殺死你女兒的是你親生的女兒自己,不是別人。

爹爹說:那麽那個人便不是我女兒,我跟她不共戴天,來生來世一輩子報仇!想死啊,活著沒有意思。我說,爹爹,你們太殘酷,太自私了……結果你們看,我就是像這個樣子了?像襲人,愛寶玉愛得那樣,幾次要死要死,後來還不是嫁了蔣玉涵,簡直諷刺……”

此時此刻,我已覺得荷西的死不再重要。“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眼前的是三毛的人啊。

她隻管那裏說生說死的,是好比她惱了造化小兒,在天地麵前的不甘心,不服氣,撒賴賣潑,不惜豁出去了。

其實此中的真意假話、假意真話,她雖未必在明白裏,隻都付與了宇宙的一個最大的疑問,亦最大的肯定了吧。

三毛實在是強大。

而且她天才的性情,使她即使在這樣悲痛的境遇裏,也仍然是陽氣明亮,沒有一點暗晦的。她講到荷西的可愛又可憐的地方,淚痕猶在,已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倒在人家身上。

三毛笑的時候,眼睛一亮,亮得大大的,最是年輕燦爛了。三毛說:“那次讀到天文寫的,和天心等車吃苦味巧克力糖的事,就和荷西去買了一大板巧克力要寄給你們,可是那時候天氣好熱,怕寄化了,收在冰箱裏存著。誰知道呀,那次要寄給你們巧克力的呀,就被荷西——什麽時候等我發現了,已經被偷吃掉一大塊啦!”

明兒寫的一幅字,我拿給三毛看,寫的是:道旁杏花一樹明,照山照水夫妻行,長亭買酒郎斟妾,妾惜金錢郎惜情。三毛嚷起來,“這字該是送給我的呀。真是好,妾惜金錢郎惜情,是我嘛,總是我在嘟嘟嘟地算錢。啊,我們島上種的全是杏花呢……那回我和荷西上山看花,滿山滿穀,呀,一片杏花,雪白雪白的!我們在樹底下坐,惆悵得,都不知怎麽好,隻有死掉了……”

荷西屬兔,三毛是荷西年輕的妻,也是姊姊,像《西遊記》裏的觀音菩薩,從印度到中國,成了民間千萬戶人家的青春永遠的姊姊。是這樣的一對姊弟、夫妻,海角天涯地創建了自己的家。

05

也許因為沙漠漫漫的天,漫漫的沙和漫漫的人情世景,也許因為三毛的純真,和她的歡喜把愛情叫做恩情,總讓我想起天地之初的一男一女、一女一男,大極的,樸素極的,而當時是連世界都還未形成的啊。

他們離開了伊甸園,來到一處不知名的山崖水邊,那日色水紋,田舍待耕,桑園待植,就這般興興頭頭地做起了,做起了衣裳器皿宮室舟車。

三毛是自己不知,她道:“朱老師要我做天下人——我不要做天下人,我是最自私的了。”

她豈知我也是最最自私的人呢。但是有一位林黛玉,她就是世間第一自私的人。

林黛玉種種的小心眼,說話故意冤枉賈寶玉,動不動就傷心流淚,最大的私意,莫過於她對寶玉說的:“我為是我的心。”然而林黛玉的一生其實也不是為了情,她是為了求證一件最真實的東西,是求證她自己的嗎?

她把她全部的人高舉置於不可選擇的絕境,如渡天河,渡不渡得過去,就在此一拚了。

她和寶玉兩人,是一是二,她對寶玉的絕對不肯遷就,不肯委屈,亦就是對她自己的絕對不肯妥協。

“人生在世不稱意”,當然不稱意的,因為自私,因為黃金萬兩容易,知心一個也難求,更因為她無法安分,處處反逆賈寶玉,原來即是反交逆自己,反逆世上所有的一切。林黛玉真是太強太強了。

我喜歡古詩所言“日月光華,弘於一人”。比方做三三的大事,到底什麽才叫三三大事,又怎麽的做法才算是做?

寫文章是做,唱歌、演講座談也是做,捆書、送書、裝訂、寄書、賣書、貼海報、算賬,都是做,但所有的這些也都不是做。

大事,毋寧是在於像寶玉黛玉相見,頓時立地皆真。因為他,隻覺世上的萬事萬物曆曆地都在了,一樁一樁皆宛轉歸於自己,是這樣的親切貼心可感激的。為了他,亦即為了天下人,見到他,亦即見到了天下人。

所以英雄美人的私意,是他自己的,也同時是天下的,且那實在是親到了極點,真到了極點的。

卻不知三毛此生此世,也有為求證一件東西的嗎?我想是有的。

她講起她的生平,三番幾次地戀愛,每一次都是愛得那樣深痛,那樣一點也沒有保留,像是把她自己整個人投擲於一爐的冶煉中,燒啊燒啊,天心驚歎道:“三毛呀,怎麽樣的一個人,那樣子燃燒自己,燒不盡似的!”

的確是,三毛的一生,是如此地行走於懸崖峭壁上。好幾次,她都險險地就要跌入萬劫不複了,換成別人,本質差了一點點的,恐怕都會是墮在暗淡悲慘的境遇裏。

而三毛不,她會飛躍,像孫悟空的翻斤鬥,一翻,就什麽什麽連好的連壞的都給一股腦翻過去了。所以怎麽樣壞的遭遇,在她身上從來不落下痕跡,更沒有什麽宿怨、陰影、潛意識這些東西,完全沒有的。

她比我們,是經過了人世的大寒大暑來的,然而她的明麗純真、陽氣和熱情,一如初出茅廬,竟像是她所有的顛沛流離都未曾發生過的。

三毛比一比她的手臂,道:“這裏,現在穿著長袖看不見,一條大疤,很多年前的事了——”說著又是眼睛一亮,滿是頑皮的神氣,“可是不傷心,身體的傷,一點傷不到心的。”

06

六年之後,她再去西班牙,荷西要娶她為妻,她跟荷西本來是沒有談過戀愛的,也是為報荷西的知遇之恩,她便昨日之日,那個破碎的身體,冰冷的心,一念之間全都豁開了,又是一個全然簇新的人,全然清純的心,完完整整地給了荷西。

她與荷西是婚後才開始戀愛,一年比一年好,好到最後一年,好到不能再好了,就像是那滿山滿穀的杏花開遍,隻有痛快地落它一個白雪紛飛,還給了天地不仁去吧。

因此我們對三毛不說安慰的話,因為本來這世界是不能給她安慰的。因此荷西的死,是如父親引耶穌在十字架上的最後一句話說:“父啊,成了。”成了,成了什麽呢?那要問三毛,她是求證的什麽呢?

我們也去做禮拜,地方是練唱的瑞安街,小小的教堂,人不多,講道的時候小孩子跑來跑去,倒像是星期日大家來串門子。

那次是請父親證道,一頭的銀發站在台上,三毛說是,神仙樣的好看。天衣他們獻詩,唱的是在那邊,故鄉在遙遠的那邊,黃金的彼岸……清清純純的歌聲蕩漾開來,宛若滿室馨香。

三毛那天穿著馬靴,白布中庸裙,黑毛衣,披著長發,我們並排坐在長椅上,有時低聲講講身上的衣飾。三毛的裝束看起來像是時髦,Parco和I’m專櫃裏的,純棉或純布的料子,手染花色,采取嬉皮的自然本色的風味。

但是Parco和I’m是奢侈品,穿在身上也就是跟個流行,三毛的卻真是從她內心生出來的自然樸實。同樣的裝扮,別人便是身外之物,在她卻是最自然不過了,而且三毛的裙子是她自己做出來的。

她的一隻皮鏤背袋,每回出來都用它,銅棕色鏤花,好似埃及的出土古物,樸拙大方,非常好看。

這樣的一個背袋是路邊一位嬉皮做給她的,用了五年,那色澤、式樣和氣味都是三毛的人。而我們有個天心,穿的用的喜愛的都跟三毛像,前幾天天心買了一副古銅項環,我笑她應該給掛在三毛的頸上才是。

天心送三毛的一件布麻衣裳,三毛好喜歡,又耍頑皮了:“該這樣的,上衣我穿,裙子天心留著,一半一半,哪天走在街上碰到了,呀,那才好玩呢。”

三毛有件地攤上買來的黑底奶油黃小花布襖,天心愛得半死,也去買了一件,後來時報頒獎典禮上穿,三毛吃了一大驚,咬定天心把它偷了去,雖然她自己的那件明明是在衣櫃裏掛著的。

做完禮拜,十幾個人去吃餡餅、玉米粥、羊雜湯,大家吃得高興,三毛感歎道:“荷西在就好了,荷西也喜歡吃餡餅的,他還愛吃湯圓。有一回不知在哪裏吃了,回來要我做給他吃,又不曉得叫什麽,光會說,小皮球呀,白的小皮球呀,裏麵包著甜甜的東西的呀。我又沒做過湯圓,試著來搞,這樣,做個球球,挖一個洞,塞些豆沙進去,然後黏上蓋子,誰知煮煮,蓋子都飄走了,散得一鍋稀裏糊塗的什麽東西……”說著哈哈地笑了起來,三毛是柴米鹽油做來都是在扮家家酒呢。

過兩天是荷西百日,我們邀三毛來家裏過,三毛一高興,嚷嚷道:“發紅包呀,新年發紅包,小孩子每人都一個紅包。”見她這樣的意氣煥發,一天好似一天,真是叫人感激的。

而此刻街上熙熙攘攘的眾生,槭樹的風吹過灰茫茫的天空,三毛的靴子敲在紅磚道上,風吹起了她的衣襟,撲撲地飛著。行走在郭化南路滿是異國情調的午後,三毛變得很少講話了。

我們亦無言,走啊走啊,也沒有目的,心中真是不知要從何想起,單單感覺著無邊無際的遠風迎麵刮來,灰色的、鈍鈍的、大大的,無邊無際的風。

三毛說:“荷西的死是死了兩個人,而我的活,亦是活下了兩個人。”

講到婚姻,三毛忽道:“聽見三哥說,三三的女孩都是不結婚的——這我頂頂不讚成。”

三毛是戀愛觀即是她的人生觀。她信上就寫過:婚姻,是太好太好了,但願有一天你們也能結婚、成家,做那個男人的女人。

王老師替三毛看八字,說她是癸水多情,好比流水一瀉千裏,所以她的一生總是在付出、付出、不斷的付出。

三毛笑道:“好啊,能夠付出,真是最幸福的事情了。”果然是這樣的,也隻有年輕、青春的生命,才能夠是這樣的,一直付給吧。付給了,不斷地付給,付給得徹徹底底,而絕對不後悔的,即使是這個世界、這場人生,整個地欺騙了我,也是“衣帶漸寬終不悔”。

付給是生命的燃燒。付給的本身是絕對的,如青春的本身,也是任何人都不可懷疑的,但是付給的對象有不同。

像阿丁寫的《記舞》,那種舞時的好法美法,是一種付給。像《哭泣的駱駝》裏,巴西裏所領導的民族自決運動,是一種付給。

乃至像現在青年的狂熱於迪斯科,也是一種付給。我們如果對三毛有所苛求,便是在於這個付給的對象了吧。

因為青春的燃燒仍然是要能夠結晶的,果若燃燒隻是剩得了一堆灰燼,那就是天地間最大最大的憾恨,天也要不能原諒的。

三毛曾經付給過沙漠,付給過荷西,今後漫漫的人生,她將付給一件什麽呢?

07

我記得在日本護國神社看過一次傳統的婚禮,新娘從通道底俯首碎步出來,身罩銀緞絞紋羽織,桃色的霞光水影,漂浮著大朵大朵的綠葉牡丹,衣擺一對繡金大白鶴,振翅飛起,像是一陣天外香風,新郎新娘便杳無蹤影了。

日語新娘叫做“花嫁”,那女子若要出嫁,就必定隻可以是嫁給了簷前五月裏的好天氣。三三的女孩怎麽會是不嫁的呢?

人生實在是太短太短了,我隻怕付給的不夠多,夠多了,而又怕來不及。愛到了生死兩忘,就將整個人付給了一次漢文明的重建與複興吧。辛亥時代,青春的爛漫不可收拾,而結晶於一次建立民國的行動,我們便是對著中華民族的江山無限,終不悔。

從初見三毛至今,也有三四個月了。這三四個月,人世的高山大海,哎,像是連波瀾也未曾驚起,隻見上次三毛在後院走走的時候,爬山虎的枯藤,如今都綠葉覆陰了。

難道歲月隻是在草兒花兒身上見到蹤跡的嗎。不由得人要恨起三毛,問她一句:“你可也是有心的呢?”

三毛或者終究不能留居台灣的。她於三三,也許就是像妙玉之在大觀園,是邊際的一顆流螢,在夏夜裏遙遙隱隱地閃爍著。

她本來是陳伯伯陳媽媽的混世魔王,前輩子欠的,今生來討,討完了,就重返太虛靈河畔歸位。

但我卻更喜歡虯髯客最後對李靖所說的:“此後十年,當東南數千裏外有異事,是吾得事之秋也。一妹與李郎可瀝酒東南相賀。”言訖,與其妻從一奴,乘馬而去,數步,遂不複見。

此後十年,或者不必十年,讓我們就在蒙古大漠,新疆草原再見吧。那時大家仍然年輕,依舊愛笑,就痛痛快快玩它一個日月昆侖,直到化為塵,化為煙飛。三毛:

一杯看劍氣,二杯生分別,三杯上馬去!

(沙漠 - 齊豫,念白: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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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icila' 的評論 :
謝謝西西鼓勵。
一杯看劍氣,二杯生分別,三杯上馬去!豪爽如三毛者,才是橄欖樹下唱盡天下蒼茫的女子。
古時的人認為西出陽關就算遠不可及了,趕快把酒都喝幹了。陽關對於三毛來說,隻是家鄉門前的一塊石碑,她要去到撒哈拉,到茫茫沙原中去求證她要求證的東西。可有些東西,就算是窮其一生,也往往是求證不來的。
漫漫人生,我們一直都在付給,也一直都在得到,是我們想要舍棄的嗎?是我們想要求來的嗎?恐怕大多還都是憾恨吧~)
cicila 回複 悄悄話 人貴相知,並不在於相識的長短。於千裏之外,偶爾飄過來一片雲,便已經足夠了。
cicila 回複 悄悄話 三毛的聲音很女人味。
有段時間,俺努力把自己的聲音壓得低低沉沉的,讓自己的聲音柔軟又盡量有沙粒感。跟同學打電話,同學沒聽到6句就問:瑩瑩,你是不是病了?哈哈
我是過來看點兄的文字的。。。
點兄的文字太好了!可以整理成文集出版了。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明家河' 的評論 :
謝謝朋友聽文。朱天文以及朱家三姐妹,文筆精彩,作品頗豐,這篇回憶三毛的文章,可見她們與三毛的友情,讀了令人感動。
明家河 回複 悄悄話 朱天文文筆好美哦,朗讀很棒
秋水天長 回複 悄悄話 Bobo讀得真好,聲音自不必說,語氣柔和自然,念到人的心裏去。文章那麽接地氣,有充滿詩意,淡淡的憂傷,又蕩氣回腸。三毛的聲音好婉約柔美,在想她來唱《橄欖樹》一定不輸齊豫。
這首《沙漠》還是第一次聽,優美惆悵,聽著聽著怎麽想起了《一麵湖水》來了,可能風格相似,意味深長吧。
51t 回複 悄悄話 人貴相知,並不在於相識的長短。於千裏之外,偶爾飄過來一片雲,便已經足夠了。

讀過三毛的不少文字,飄逸,灑脫,勇於冒險,無懼無束。為什麽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那麽的杳遠蒼茫,就好像把天空的風啊,日啊,都拉了下來,用一條鍛帶捆上,沿著無垠的沙漠,沿著寬闊的草原,奔跑著,跳躍著,向著無盡的遠方……,隻是,在暢快淋漓的奔跑中,那內心深處原生的憂鬱,終究是割舍掉了的嗎?

三毛的橄欖樹,應該是人人都會哼上幾句的,她還有一首沙漠,也是齊豫演唱的,歌曲前麵的念白,是三毛的朗誦。在這裏放不了歌曲的連接,就把它添加到正文的末尾了,可以聽到三毛的原聲。歌詞如下:

沙漠 作詞:三毛 作曲:李泰祥
演唱:齊豫 念白:三毛

(後來 我有一度變成了一個不相信愛情的女人
於是我走了 走到沙漠裏頭去 也不是去找愛情
我想 大概是去尋找一種前世的鄉愁吧)

前世的鄉愁 舖展在眼前
啊~ 啊~ 一疋黃沙萬丈的布
當我當我 被這天地玄黃 牢牢捆住

漂流的心 在這裏慢慢 慢慢一同落塵

呼嘯常空的風 卷去了不回的路
大地就這麽交出了它的秘密
那時~ 沙漠便不再隻是沙漠
沙漠化為一口水井
井裏麵 一雙水的眼睛 啦啦啦啦啦啦 一雙水的眼睛
蕩出一抹微笑

嘿~

前世的鄉愁 舖展在眼前
啊~ 啊~ 一疋黃沙萬丈的布
當我當我 被這天地玄黃 牢牢捆住

漂流的心 在這裏慢慢 慢慢一同落塵

呼嘯常空的風 卷去了不回的路
大地就這麽交出了它的秘密
那時~ 沙漠便不再隻是沙漠
沙漠化為一口水井
井裏麵 一雙水的眼睛 啦啦啦啦啦啦 一雙水的眼睛
蕩出一抹微笑

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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