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候機大廳,王大鵬坐在一個角落裏等待登機。剛剛到了知命之年的他,頭發已經花白,頭頂稀稀疏疏立著不多的短發。他仰躺在座椅上,雙目微閉,進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他的思緒離開了機場,嘈雜的聲音和時不時響起的廣播離他越來越遠。
高三,王大鵬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班主任已年過七旬,早就退休,被學校返聘。自從恢複高考以來,這個高中考上清華北大的有一多半是他的學生。班主任一手夾著煙,另一隻同樣幹瘦枯黃的手敲擊著桌子上最近一次模考試卷,“王大鵬啊王大鵬,你這樣一個聰明的腦瓜為什麽總幹糊塗事啊?你知道高三意味著什麽嗎?你知道高考意味著什麽嗎?你整天和那些人瞎混,大學你就別指望了,明年街頭又多了一個小混混。大鵬,你爹給你起的這個名字真不錯,誌向高遠,飛躍千裏。你配嗎?我給你改個名吧,別叫王大鵬了,改成王小雀。你哪有什麽鴻鵠大誌,頂多就是個偷吃糧食的小家雀“。王大鵬緊咬雙唇,一言不發,默默拿起試卷,離開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王小雀三個字讓王大鵬徹夜難眠,他暗下決心,“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要讓你這個糟老頭子看看,我就是王大鵬“。他開始努力學習。到了填報高考誌願的時候,他動了點心思。這個高中所在的北方縣城有直達火車到北京和兩個省會城市,這個縣城百分之九十的考生都會選擇這三個城市的大學。很少有學生去南方,一是路途不順,二是怕水土不服。以自己的成績,如果也往這三個城市裏擠,很難進入名牌大學。王大鵬填報了幾千裏之外的中山大學。他成功了,如願以償,成為這個縣城第一個考入中山大學的學生。
王大鵬報考中山大學除了自己的小心思之外,也有父親的支持。父親是改革開放中最先富起來的人,在這個北方縣城是思想十分開放的一位。從走街串巷賣雜貨開始,逐步積累。王大鵬上大學的時候,已經開張了一個小工廠。父親鼓勵他去廣州,改革開放的最前沿,接受新觀念,新思想。
王大鵬在大學裏學的是化學專業。他不喜歡那些瓶瓶罐罐,也不喜歡那些冗長的化學名詞。他的血液裏是生意人的基因。他在學校裏倒賣T恤,計算器,計算機軟盤,甚至火車票。化學專業唯一讓他感興趣的是水果保鮮技術。初到廣州,王大鵬就被各種鮮美的南方水果所吸引,很多水果從來沒有見過。他不禁感歎,“如果有一種保鮮技術能把這些水果運到北方該多好“。這種想法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大學畢業,王大鵬回到家鄉,父親的工廠正如日中天,急需幫手。王大鵬進入父親的工廠幫助父親打理生意。他對這個工廠沒有興趣,心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那個水果保鮮技術。現在他想的已經不是把南方的水果運到北方,而是把當地盛產的蘋果運往南方。而立之年,王大鵬終於說服父親,離開了工廠,自立門戶,開了一家水果批發公司。
上千年以來,農民都是把蘋果放在地窖洞穴之類的地方低溫保鮮。現代保鮮不僅需要低溫,還要低氧和乙烯抑製劑,保鮮時間更長。需要建立大型儲藏室,控製儲藏室的溫度和濕度,氧氣濃度要從常態的21%左右降低到3%以下,同時在儲藏室中加入乙烯抑製劑。王大鵬自己還琢磨出一種溶液,先把蘋果用這種溶液洗一下,然後再晾幹儲藏,效果更好。建立儲藏室對王大鵬來說並不難,有父親讚助的啟動資金,加上自己和父親的人脈關係可以獲得一筆數目可觀的貸款。難的是找到優質蘋果。當地雖然盛產蘋果,但大多品質一般,賣不出好價錢。王大鵬從山東請來蘋果專家,挨村挨戶,一個一個遊說,推廣優質蘋果。
自2000年以來,中國的各行各業都坐上了火箭,高速發展。王大鵬的公司也搭上了這趟火箭,很快有了穩定的貨源,在國內市場占有一席之地。王大鵬不但要飛躍千裏,打開國內的市場。他還要飛得更遠,飛到萬裏之外,把當地的蘋果賣到了東南亞和南美幾個國家,還出口美國。王大鵬成了新聞人物,當地報紙常有他的報道,電視上時不時會看到他侃侃而談。
蘋果成功出口美國,王大鵬的心更大了,他要打造北方最大的一個蘋果儲藏和批發市場。經過一番努力,2012年,他終於獲得了200畝土地的使用權和10億元的貸款。儲藏設備,批發市場,以及酒店,飯店等配套服務設施都按部就班破土動工,一個宏偉藍圖正在王大鵬的眼前逐漸變為現實。
10億像打水漂一樣,很快就用完了。資金,資金,王大鵬需要更多的貸款。2017年開始,對民企貸款開始收緊,王大鵬使盡渾身解數,用盡各種關係,無法獲得更多貸款。部分儲藏室已經開始運行,可以獲得一定資金,可是遠遠不夠。2019年,王大鵬已經無力繼續建造這個最大的蘋果儲藏和批發市場,有些工程已經爛尾,剩下的隻能勉強維持。他自嘲道,“這一步邁得太大,扯到蛋了“。他不知道的是一場滅頂之災正在路上。
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嚴厲的封控措施瞬間把王大鵬的儲藏和批發市場變成了鬼城。十幾億的債務壓在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等待著疫情結束,等待著轉機。一年,兩年,三年,他終於等不下去了,心中升騰起一個念頭,跑。10年前,王大鵬就已經拿到了楓葉卡,妻子和孩子早已在溫哥華定居,他每年會抽時間來溫哥華和家人小聚一段時間。疫情期間一直沒能相聚,現在提出前往溫哥華探望家人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
“飛往溫哥華的AC026航班開始登機,請旅客們做好準備”。當廣播第三遍響起的時候,王大鵬像被蜂蟄了一下,猛然坐起,環顧四周,兩隻手在臉上幹搓了幾下,站起來拿上隨身行李向登機口走去。
飛機徐徐啟動,不斷加速,騰空而起。坐在舷窗旁的王大鵬看著漸漸遠離的土地,眼角濕潤,落下了幾滴眼淚。
曉龍的小小說寫得非常讚。
新篇的書評比較專業,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