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法國巴黎郊區,一名17歲的北非裔少年因沒有按警察要求停車而遭到後者擊斃。現場視頻流出後,引爆了社交網絡和整個法國社會,法國由此掀起了持續多日、橫跨多地的抗議與騷亂。成群的騷亂者搶劫商店,焚燒建築和車輛,並與警察發生衝突。
這次騷亂再次引發了法國國內有關非裔、穆斯林問題的爭議。法國作為一個傳統白人國家,今天為何有這麽多非裔和穆斯林呢?這些移民與他們的後代,為何至今與法國主流社會格格不入?
潘多拉魔盒
從上世紀60年代末開始,法國就出現了生育率下降,希望引入大量外國廉價勞動力緩解國內勞動力市場的失衡。
世界各國在戰後嬰兒潮後生育率都快速下跌,很多富裕的發達國家則很早就跌到了2以下。
南歐的意大利作為傳統的勞動力來源地,在那個時代經濟也有所發展,勞動力價格逐漸走高。所以法國開始將目光投向了曾經營多年、法語較為普及的北非前殖民地,大量男性穆斯林人口開始湧入法國。
法國的非洲殖民地曾經非常遼闊,法國人對法屬非洲的執念也很深(尤其北非),也曾試圖將馬格裏布真正納入法國,相互比較了解。
北非的突尼斯和阿爾及利亞於是成為法國穆斯林移民的重要來源。此後伊斯蘭世界來法國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來源也越來越廣,其中不少人取得了國籍,還帶來了家眷,到1973年時通過與家人團聚方式進入法國的移民就有8.1萬人。
這些人就這樣成了名正言順的法國人。
來了就是法蘭西人,然後是第二代第三代,逐步徹底融入法國社會(如果可以的話)(圖片:Gail Palethorpe / Shutterstock)
進入法國的第一代穆斯林移民通常從事低技術工作,雖然不盡人意,地位邊緣,但相較於在老家生活還是有所提升。作為第一代移民,他們中許多人又呼朋引伴,帶來了不少親故。
隨後法國又出於人道主義吸納了巴爾幹、車臣等地的穆斯林難民,到20世紀末,法國已經有了500萬穆斯林人口。
其背後的根本原因是懸殊的經濟差距,而且這個差距未見縮小,甚至還在擴大,由於過於懸殊,北上歐洲的打工人自然無窮無盡。
恰逢60、70年代,法國推行福利社會,在郊區興建了大量高密度高層住宅作為廉租房,這對初來乍到的移民很有吸引力。
移民大量湧入郊區的廉租房,並按照自己原有的習慣改造社區,在社區中營造自己熟悉的環境,尤其是通過集資建設了大量清真寺。很多樂觀的法國人幻想中的移民對法蘭西文化的認同感,其實並沒有真正被建立。
伊斯蘭教在法國的曆史比移民大潮更久一些,共和國保護所有信仰的原則,早在1926年巴黎大清真寺建成時就已立下(圖片:Wikipedia)
同時,這也逼走了廉租房社區的法蘭西居民。最終,城市郊區的廉租房承載了600多萬人,將近法國人口的十分之一,其中隻有17.6%是非移民。
而那些清真寺,就成為了穆斯林移民的活動中心。畢竟法國政府很難直接出麵幹預宗教事務,寺裏工作的阿訇與伊瑪目到底在宣傳什麽內容,隻有附近的穆斯林居民知道。
也正是這些神職人員,極大地影響了法國穆斯林的社會認同。特別是90年代崇古的薩拉菲派傳入法國,隨後產生了持續影響。
其實伊斯蘭教和清真寺在法國都有悠久曆史,所以法國政府的角度,其實希望法國伊斯蘭教有獨立組織,摒除外部影響(巴黎大清真寺,圖片:olrat / Shutterstock)
相看兩厭的現狀
移民與難民進入法國,既不意味著新來者能獲得他們以為的經濟地位和社會環境,也不意味著法國人能夠依靠包容的環境徹底歸化這些移民。雙方相互之間都存在先入為主的誤解,一旦真正接觸,很容易因為過高預期和對對方產生更大的失望。
法國波爾多市場上待售的穆斯林女性頭巾,與穆斯林相關的行業早已在法國有了穩固的受眾(圖片:JeanLucIchard / shutterstock)
這種失望會導致部分穆斯林放棄融入,並通過族裔和宗教尋求認同,同時也對本地人的評價高度敏感,反應過激。
法國本地人對待穆斯林的態度則會兩極分化,或者對日益擴大的異質文化人群態度強硬,保護祖國的文化環境,或者希望通過反思自省,保護移民權利,拉攏相對溫和的移民。
頻頻發生的恐怖襲擊,後續抗議,都讓本地法國人和穆斯林之間的矛盾激化(2015年,查理周刊遇襲後的民眾抗議)(圖片:zuccante / shutterstock)
移民很快就學會了利用法國本地人的分裂,和保護弱者的政治正確為自己的群體擴大話語權,力求享有西方式生活的同時保持老家的傳統。
殊不知這種看似精明的打算裹挾著沉默的大多數,斷絕了融入主流的機會。
大多數溫和派,不僅要警惕來自極端主義的瘋狂行為,還要為日益嚴重的伊斯蘭恐懼症買單
(圖片:GERARD BOTTINO / shutterstock)
原本高密度廉租房配合工廠,可以讓郊區的經濟保持活力,新來的移民也有事可做,即使文化上不認同法國,經濟上依舊是主流社會的一份子。
可是伴隨著經濟上的去工業化,法國的失業率長期保持在8%以上,25歲年輕人失業率高達20%以上,而郊區的穆斯林社群,因為語言、受教育程度、歧視、反對女性工作等因素,青年失業率高達40%。
即使正統法國人尚且為艱難的生計走上街頭,非洲裔移民群體的處境就更糟糕了,當然他們可以接受更低的工資,但也會被敵視。(圖片:shutterstock)
法國相對寬鬆的社會環境又導致偷盜、搶劫、販毒這類“賺快錢”的行業成為可行的選擇,本地人自然煩不勝煩。久而久之,中東、非洲麵孔的移民與犯罪畫上等號,無聲的歧視又會加重青年融入主流社會的難度,進而導致這一群體進一步與主流割裂。
當沒人接納他們的時候,宗教組織就會出麵,成為異鄉穆斯林的保護傘(圖片:GODONG-PHOTO / shutterstock)
這樣的惡性循環鏈條一旦形成,想再打破就變得困難。
當犯罪成風的時候,有限的警力自然會被安排到重點地區。最終,巴黎東北部的18區、19區、20區和近郊的93省(塞納-聖但尼省)等移民聚居區出現治安崩壞,成了知名的基層治理失效地區。
相當於巴黎的大郊區,一個很大很大的郊區
在那裏,黑幫、宗教勢力與政府達成某種默契,成為實際上的統治者,調停糾紛、組織慈善、維持大局上的穩定並攫取實際利益。宗教勢力當然會抓住機會,鞏固自己的存在,社會最邊緣的非穆斯林黑人成為了新的傳教對象。
宗教在郊區社群中已經超越了宗教本身的意義,成為對內創造歸屬感,團結社群,帶來心理安慰,對外形成身份政治,獲取實際利益的手段。
這種對內的強烈社群認同,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標簽,仿佛自絕於主流社會之外(圖片:ChameleonsEye / Shutterstock)
失控
雖然法國對穆斯林移民早已消化不良,但是近十年法國卻沒有停止吸納移民,甚至大大加快了移民流入的速度和廣度。
薩科齊時代,法國拋棄獨立自主的戴高樂主義,與美國一起幹預西亞北非局勢。但是局勢沒有像薩科齊料想的那般發展,反而出現了大量希望移民歐洲的難民。
美法可以把控戰爭,但帶不來好的生活,那不如直接去當一個“法國人”吧(圖片:Barbara Ash / shutterstock)
奧朗德政府是法國少見的左翼政府,對富人過於苛求,導致法國富人資產的進一步轉移,影響長期發展;他對難民與非法移民又過於親善,不但大量吸納難民,對借助難民潮東風來法國的非法移民也管控乏力,最終釀成多起死亡上百人的恐怖襲擊。
最終,奧朗德讓選民徹底失望,創造了4%滿意度的奇跡,成為第五共和國最差總統。
隻得撓頭(圖片:A.PAES / shutterstock)
雖然這些恐怖襲擊發生在難民湧入之後,但與大眾想象不同,恐怖襲擊的主謀反而以土生土長的第二代移民為主。他們或與中東恐怖組織有聯係甚至接受訓練,或為獨狼發動襲擊,他們對法國甚至歐洲的恨意可見一斑。
比如這位,因2015年巴黎恐怖襲擊而廣為人知為第二代移民,摩洛哥裔比利時人
年輕人自戀、衝動又缺乏自省,家庭環境一方麵造成了他們與社會的疏離感,另一方麵傳統家庭相濡以沫的溫情又導致他們很難將失意歸因於家庭。嚴峻的就業形勢和社會對他們所屬群體越來越負麵的觀感,會引起應激式的仇恨。
這時,宣揚自由、平等、博愛的政府裏外不是人,移民集中的學校中存在戾氣和厭學情緒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自然有教育缺位的因素,所以一直以來,法國都很重視移民的公民課教育。可是公民課老師帕蒂被殺已經說明了,其實部分土生穆斯林並不聽老師的話。
在家長不配合,社區環境不改變的情況下,這類課程未必能起到好效果。
當年某事件發生後,對帕蒂表示致敬的人中不乏溫和派的穆斯林(圖片:Siren-Com / Wikipedia)
同時,清真寺和宗教組織也起到教育的作用。法國政府扶持過對話組織法國穆斯林信仰理事會(CFCM),實際效果卻遠遠不如自發形成,穆兄會背景濃厚的法國伊斯蘭組織聯盟(UOIF)。
穆斯林移民之間也絕對不是鐵板一塊,且不說阿拉伯人遠比白人更悠久的奴役黑人的曆史和不同教派之間的衝突,土耳其人與庫爾德人,親阿薩德敘利亞人和反阿薩德敘利亞人都不會因為身在歐洲就放下成見。況且新的生活環境還會帶來新的摩擦,前幾年阿拉伯黑幫被車臣黑幫打到報警的奇聞僅僅是穆斯林間衝突的一個縮影。
他們之間的內部摩擦,正如伊斯蘭世界的大國紛爭一樣混亂,這進一步增加了法國基層社會的治理難度,也讓改良社區治安變成了一句空口號。
如今,法國本地人的耐性也到達了臨界點,警察針對少數族裔的暴力執法也越來越多。這次非裔少年被殺事件,直接引爆了少數族裔與政府的矛盾,也將當代法國社會嚴重分裂的一麵暴露在世人麵前。
目前,本次騷亂已經趨近尾聲,但法國的族裔問題依舊是多方角力,結果不確定的長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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