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一轉眼， 父親去世已經14個年頭了。回想起14年前父親去世的前一天，身在溫哥華不常往家裏打電話的我，突然有打電話回家的衝動。沒有想到，接電話的是父親。通常這個時候，已經退休的父親不是在別人家打麻將、就是在街邊看別人下相棋。在過往的記憶中，通常聽電話的應該是母親。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父親那穩沉緩慢的聲音。我們聊了一陣家常，同時他也提到為我的弟弟不工作、酗酒的惡習擔憂。收線之前，父親還說“ 我曉得，你有能力照顧自己，所以家裏的房產我打萛留給你弟弟們....”。通完電話的第二天夜裏三點左右，收到家裏的通知，父親腦溢血去世，那年他75歲。
去年的父親節，我以旁觀者的身份來描述我家先生在女兒成長過程譯釋的那種溫暖父愛的同時，也促使我開始尋找，拚接在我成長過程中那些散碎的、遙遠的對父愛的記憶。從我記事開始，直到父親去世，我見過他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很肯定地說，我們從未在一個屋簷下生活超過三個星期。父親和母親一直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我隨母親，後來又有了幾個弟弟。盡管父親離我們隻有4個小時的車程，但每年他也隻有1、2次的探親機會來看我們。小時候的記憶，毎次父親回來就有那種叫蘭花根的糕點吃。還有，父親很會講故事，西遊記，三國演義...。父親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每次故事結束我都會要求“再擺一個”（家鄉話）。父親就會笑著從櫈子上抬起屁股，左右搖擺幾下說“擺了”...。
在我16歲生日那年，收到父親寄來的生日禮物。那是一件咖啡色的燈心絨外套。記憶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收到來自父親的禮物。在那個年代，這是一件奢侈品，因為那價格相當於我們一家一星期的買菜錢。為了這個，母親還一直抱怨父親太舍得。在母親抱怨的內容中，我得知，一個認識父親的人在地區青少年乒乓球選拔賽中看見穿著帶補丁衣服的我，也許那讓他難過了，而為我買了那麽貴的衣服。父親的生日禮物給了那時Teenage 的我很多自信，那是我最好、也是最喜愛的一件衣服。我一直穿到大學畢業，直至破舊到失去了原有的顏色。這也許是後來我偏愛咖啡色衣物的原因。
後來的許多年裏，也與父親有不多的書信來往，真正以一個成年人的角色與父親交流，是我移居加拿大後的第一次回國探親。那是1998年，父親已經退休回到母親生活的城鎮。那一次，我在家裏住了十幾天。父親很多時間陪著我，我們聊他讀過的中醫書，聊他做的許多讀書筆記。他興致勃勃地向我展示他木工活的得意之作。我們也討論幾個年輕兄弟的前途。第一次我是這麽近距離觀察著年老的父親。他不高的個子由於清瘦顯得更加矮小。淺棕色的眼睛，和善中帶有少少的憂鬱。左側口角有一道他兒時留下的淡淡的傷疤。老年的父親性格固執，說話時用的語言幽默、還順帶調侃和挖苦的成份，這也是幾個兄弟常常與他反目的原因。那次離開時，他一再囑咐我，沒事不要回國，原因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途中，一旦有亊沒地方跑。我知道，父親不喜歡旅行，更加害怕乘飛機。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
這十幾年來，隨著年齡增長，我漸漸意識到，自己和父親有著驚人相似的好惡。比如，我也喜歡夜讀晚睡寫筆記；我說話時也不乏調侃和挖苦，得罪人還自覺無辜；我也喜歡工匠式的手工而不喜歡旅遊；我生性善良而骨子裏固執....。從自己身上讓我更加了解和懂得父親。我感歎！人生的苦短！短到當我意識到，就已經沒有機會來讓父親知道，我仍然記得他給我的16歲的生日禮物。感謝他在我大學期間，每個月的幾乎同一時間，匯款單都會準時出現在傳達室的櫥窗裏，從未讓我失望過。還有那在有意無意之間遺傳給我的感性和理性的性格、善良和堅韌的個性....。“父親，等我走完了我的人生，我會去你的世界尋找你，讓我與你再續父女情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