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錯忙了

 

            整個夏季幾乎沒有下過雨，對村民來說豐年的跡象就是三日一風，五日一雨。不下雨就意味著幹旱，就要從清河裏抽水抗旱，以便讓農作物生長得旺盛，這樣才能多打糧食。

           對我來說，再也沒有比夏季無休無止的晴朗的天氣更叫人心煩了。昨天是藍天白雲，前天也是白雲藍天，前天的前天也是一樣的天氣，明天看上去還是晴天。我已經看夠了，也熱得受不了了，多麽希望天上會突然飄下雨絲，最好是傾盆大雨，那樣的話我就能呆在家裏喘口氣，就不用下地幹活了。

          農活這麽累，我不抱怨父母親，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吃的苦，我的父母親都吃了大半輩子。我受的罪，我的父母親也早已受了半輩子，而且至今還在受著並且至死方休。我的父母親曾經踮起腳跟地盼著我考上技校或者大學，跳出農門，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因為他們深知鄉下生活的艱苦。偏偏不爭氣的我，打也好，罵也好，就是不聽勸。要是我在校的成績不好也就罷了，偏偏我的各門課程都還不錯，叫我的父母親如何甘心呢？在父母親看來，是我自己拋棄了大好前程，是我自己死心塌地的要回鄉下當農民。

          我的父親簡直就是在懲罰我的判逆，自從雙搶結束後，還是每天吩咐我從早到晚的不停地幹著各種各樣的農活。五穀雜糧不是曬曬太陽，再經風吹雨打後就結果實，而是用我們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澆灌岀來的。麥子成熟了，我們放下鐮刀後就拿起鋤頭除棉田的草，割完稻穀就插秧，不久之後又要撿棉花。農活沒有一樣不彎下腰來做，沒有一樣不流汗，每天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地在陽光下曝曬著，辛辛苦苦地勞作著。

          自家的農活做完了，又被父親拿我當人情去幫親友們幹農活，沒完沒了的。因為輟學，父親一氣之下打了我一記耳光，疼痛還沒完全消失，現實又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秋季來臨，夏天的餘熱還沒散盡我就開始悔恨不已，沒有辦法了，繼續將錯就錯吧，往後的日子就像媽媽說的那樣：好也吧歹也吧，咬牙盡命的活下去。可是青春年少的我總不能像豬狗那樣僅僅是為填飽肚子而活著，我需要精神上的寄托，需要活下去的意義。

          父母親至死都不知道我當初放棄了讀書，是因為爺爺從閣樓上摔下來後因住院而借了一大筆債，我不忍心看著父母親日夜辛勞地勞作，為了減輕他們的負擔而放棄了自己的前程。我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有責任幫助父母親，閑時還可以自學成才，並天真地以為有個遠大的目標在前方等著我去實現，一點也體會不到父母親想要我在學校混出個人樣兒的心情。我不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而且還固執地認為品德高尚的人在幫助別人的時候隻是在暗處，而不是四處張揚。否則的話就是挾幫人之名圖謀自己之利，算不上好漢，古代的俠客義士不就是那樣做的麽。

           如今的我心裏有苦說不出口，父母親其實並沒有指望我棄學幫他們種田，而是心甘情願的累死累活地也要供養我讀書，這樣我的餘生就不用活得像他們那樣辛苦。

           唉一，幫錯忙了。可惜的是我醒悟得太晚了，可恨的是自己沒有勇氣向父母親提出重返校園的願望。

           晴天時，我皺著眉頭站在田間地頭，凝視著家裏的水稻田和棉田，為永遠也幹不完的農活而發愁。終於盼到下雨了，我卻站在門口望著天邊的風起雲湧而發呆。繁重的體力勞動，父親怨恨的眼神和母親的憂愁，還有鄉間的愚昧和落後，使得我心灰又意冷。我曾瞞著父親偷偷地撿起英語課本，妄想學好英語將來作導遊，順便到各處看看外麵的世界。下地幹活時，村裏的婦女們看到我背誦外語單詞，當麵嘲笑我不自量力。性格懦弱的我在眾人異樣的目光注視下無可奈何地放棄了。想要通過自學成才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恐怕是不可能實現了，對現實的失望慢慢地像陰影般籠罩在我的心頭上，更加讓我感到絕望。

          有時候，看到父親背著我坐在地頭無言地抽著劣質的香煙，時不時地被煙嗆得直咳嗽，我的心也跟著哆嗦。曾經是那麽瀟灑的人，日複一日地被繁重的勞動和不如意的事磨平了棱角，滿臉憔悴。當我偶然間看到父親站在水田裏握著鍬把，仰天長歎道：“ 唉一，真是報應啊！” 

          雖然不明白父親這句話的深刻含義，我聽到他那發自肺腑的無奈地歎息聲而愧疚得不知所措。父親！假如有來生，我還願意做你的女兒，一個又孝又順的女兒，一個用心讀書並盡全力考上大學的女兒，一個為你爭光的女兒。

         我中學時幾個要好的同學後來都沒有考上中專或者大學，雖然安慰了我的父親不少，但他的氣還沒有消，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打雞罵狗。好長時間父親看我都不怎麽順眼，即使我盡全力做完了父親指派的農活，仍然鮮少見到他的笑臉，更不用說見錢的麵了，實際上父母親也沒有錢，地裏的收入都拿去還債了。我是多麽的想回到小時候，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啊。

          我的家鄉雖然地處四季分明的長江三角洲，氣候卻不是那麽的稱心如意。冬天是徹骨的寒冷，人都冷得縮小了一圈。夏天火辣辣的太陽下是一望無邊的莊稼地，隻有馬路邊上的那排老柳樹、以及荒野水塘邊歪脖子的柳樹下是蔭涼的。火辣辣的陽光把人從頭到腳都曬得黑黑的，瘦瘦的，就像是曬幹了的豆角似的。我整天的都和莊稼一樣在烈日下暴曬著，不同的是我還要彎下腰不停地幹農活，辛苦地給莊稼澆水、施肥、打藥和除草，盼望著秋天到來時莊稼回報豐收的果實。      

          每天我幹的是繁重的體力活，吃的是像廟裏的夥食一樣，遇到煩惱的時候就忍一忍，忍不下去了也會對院子裏的雞鴨罵幾句髒話。這些雞鴨們被主人當成岀氣筒了卻從不反抗，和人相處久了，它們也都變得逆來順受和沉默寡言。

          鄉下人除了一年三節時熱鬧幾天，其餘的日子裏就是下地幹啥呢，什麽樣的娛樂活動都沒有。父親掛在他床頭的二胡積了一身灰，媽媽喜歡唱的釆茶歌也好久沒聽到。在枯燥又無聊的日子裏，沒有任何事情能比談戀愛更吸引鄉下年輕人的興趣。我小時候的女伴們陸陸續續地跟村裏的、或者是鄰村的青年男子約會，而年紀輕輕的我居然在不知不覺中也被人看上了。

          世間色是心頭賊，男女相逢不肯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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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毒蛇咬死的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