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6年6月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爾德d兒子詹姆士出生,給英格蘭朝野帶來不小的震蕩,英倫諸島和歐洲各國天主教勢力暗中較量的情報也不斷傳到國務卿塞西爾的辦公室,尤是駐法大使的情報,說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已在給梵蒂岡的信件中告知教皇“摘下麵具放手一搏的時機馬上就會到來”,建議教皇和他聯手支持蘇格蘭的瑪麗女王,通過“瑪麗這道門讓宗教進入英格蘭,以弘揚神的事業”。菲利普二世此時已娶法蘭西公主瓦盧瓦的伊麗莎白為他的第三任妻子。
這種情況下,英格蘭上下兩院都覺得更有必要敦促33歲的伊麗莎白女王盡快成婚生子或至少指定一位繼承人。
1566年9月,女王從牛津巡遊回到倫敦後,立刻召集了議會,因為對低地國家、法蘭西和蘇格蘭新教力量的支持,以及在愛爾蘭駐軍的開支需要議會通過。這是伊麗莎白第二屆議會的第二個議期,議員還是1563年議會原版人馬。
1566年9月到1567年1月的議會會期成為英國議會曆史上的一筆濃墨,因為期間伊麗莎白和議會在她的婚姻和繼續宗教改革這兩個問題上發生了重大衝突。
首先是女王的婚姻和王位繼承問題。塞西爾在議期開始之前有心無意地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留下一張紙條,寫著這次議會最主要的目的:“要求女王在婚姻和穩固繼承人這兩個問題上做出承諾”。
隨著會議的進展,女王和議會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下院成員也在連續兩天的會議上都吵得個個像烏眼雞一樣,最後下院威脅如果女王不承諾結婚或指定繼承人,他們就拒絕對軍需開支撥款的投票。
伊麗莎白的憤怒可想而知。她首先找樞密院出氣,說她懷疑他們和議會共謀,先把諾福克公爵罵了一頓,當一位樞密院顧問替諾福克辯解時,女王又將這位顧問狠狠責罵一頓。接著輪到萊斯特伯爵羅伯特·達德利,說他在關鍵時刻舍棄了她,達德利辯解說冤枉,發誓自己可以隨時死在她腳下。女王反問:這與眼下討論的事情有任何幹係嗎?然後一甩袖子離開了一幹瞠目結舌的樞密院成員。
10月份,伊麗莎白對議會做了講話,大致內容就是,很遺憾她的子民會她的婚姻和英格蘭王位繼承人之事如此在意,蒙神的恩典她從未背棄過王國,也永遠不會。她對自己充滿信心,深知自己的治國能力,並鄭重聲明,她不會因為議會的要求就去做她認為不合適的事情,最後告訴議會她會在自己願意的時候嫁人,而不是在議會命令她的時候嫁人。
之後女王將上下兩院部分議員招進懷特宮訓話,議員們也不妥協,繼續向女王遞交請願書施壓,不過這次是女王“想嫁誰,什麽時候嫁,在什麽地方嫁”都悉聽尊便,隻要女王“承諾一定會嫁人”。
作為對史上最高級別逼婚的回應,伊麗莎白洋洋灑灑說了一通:這是下院你們這些不受約束的人精心策劃的叛逆詭計,上院的人也是非不分嗎?女王大聲發問:我壓迫過誰嗎?我剝奪過誰嗎?我損害過誰的利益嗎?然後重申:我已在議會以王子的名譽擔保,說過我會嫁人,我就絕不會食言。
女王最後用經典的伊麗莎白範兒結束這場爭鋒:“我是你們用油膏過的君主,絕不會被你們束縛去做任何事。我感謝上帝,讓我擁有這樣的品質,即使我穿著襯裙被逐出這個國度,我也能夠在基督教世界的任何地方生活!”。[1]
對於伊麗莎白這位在強大男人堆裏做王的女君主而言,語言優勢加上戲劇效果是她征服朝臣的手段之一,可以想象她在教訓完這幫大臣之後回寢宮和嬤嬤凱特是如何傻笑的。
塞西爾將這次君臣會議記錄大綱(刪去了女王罵人的話)遞交下院後,下院一片鴉雀無聲之後表示不能接受,繼續向女王逼婚。於是伊麗莎白11月在下院做了本次議期的第二次講話。
大意就是,她明白議會認為除非她結婚否則王國無法安寧的想法,也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但她以神的名義起誓她所做的都是為了王國。若能找到一位不會削弱英格蘭王權又能為子民所接受的丈夫,她當然是願意嫁的。但如果她最終決定保持單身,那也是為了子民,因為她絕不會讓任何危害王國利益的事情發生。女王然後重申此時指定繼承人不僅會引發內戰,也會讓那些盼她死的人更加膽大妄為。最後承諾自己一定會竭盡所能,為英格蘭和她的人民謀求最大利益。
當議員們指責女王侵犯了他們的“法定權益”時,伊麗莎白明智地停止了爭辯。
就這樣,整個1566年11月和12月,議會都隻爭論女王婚配和王位繼承人這一個問題,完全不討論軍需撥款事宜。伊麗莎白終於忍無可忍,1567年新年伊始的1月2日再次蒞臨議會,在聽完討論之後,伊麗莎白從王座上緩緩站起,說到:我在你們當中看到很多偽裝的兩麵派,一張麵具下的兩幅麵孔。女王再次強調,絕不會讓任何人以她的婚配為由給王國帶來危險,更不會指定繼承人給自己帶來危險。最後宣布此事到此為止,不希望再聽到與此相關的任何討論。
女王也沒忘了再彰顯一次君主威嚴:“小心不要試探你們王子的耐心,就像你們現在試探我的耐心這樣。掌璽大人,你隻需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宣布,本屆議會解散!”
此時已經擦黑,掌璽大臣在昏暗的光線中站起身來,對在場議員說到:女王陛下已經解散本屆議會,各位自行離去吧。
伊麗莎白離開議會大廈,登上皇家駁船回到懷特宮。英格蘭下一次議會開議要等到四年之後。國務卿塞西爾在日記中寫道:繼承人問題未有答複,婚姻問題未能解決,危險繼續存在,大方向不明。
為了軍需撥款,女王最終與議會達成妥協,議會批準從稅收中撥款支付軍需,女王同意議會可在有限範圍內繼續討論她的婚姻和繼承人問題。
1566/67議期中,議會中的加爾文主義者們也對進一步深化宗教改革提出幾個議案,主要為以下:
這些議案的目的旨在將英格蘭教會中還剩下的羅馬天主教形式徹底清除,讓教會進一步向日內瓦模式靠攏。
伊麗莎白拒絕了以上所有提議,堅持英格蘭的宗教改革是她作為君主的特權(鑒於她是英格蘭教會最高精神領袖),明確1559年出台的宗教和解政策為最終決定,強調沒有她的指示,議會無權討論或修改教會的任何既定教義和程式。
如果說1567年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麵臨的是挑戰,那麽這一年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爾德麵臨的則是生死。
於瑪麗而言,這是她後續所有悲劇的起點,也是她一生中最愚蠢一年,她在這一年所作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致命的;隻因她的人生悲劇裏出現了一位新角色。
詹姆士·赫本,第四代鮑斯維爾伯爵(James Hepburn, 4th Earl of Bothwell),蘇格蘭海軍大臣,先太後基斯的瑪麗攝政時的重臣,1561年8月前往法蘭西將新寡的瑪麗女王接回母國蘇格蘭的使臣之一,現在是瑪麗女王的主要朝臣。
鮑斯維爾對瑪麗第二任丈夫達恩利的反感極深,達恩利的死就是他一手策劃的,很多人懷疑瑪麗自己也在其中扮演了某種角色,尤其是1567年2月10日淩晨達恩利死前那個晚上,瑪麗在與達德利晚餐,晚上十點瑪麗忽然想到自己還要回聖十字宮(Holyrood)參加一個舞會,離開前對達恩利說:瑞喬就是去年這個時候被殺的。
達恩利死後幾小時內,愛丁堡托爾布斯監獄(Old Tolbooth Prison)外的告示牌上就貼出傳單,指控鮑斯維爾是殺害達恩利的凶手。之後發生的事情越來越荒唐,瑪麗在丈夫死了五天之後才在宮裏宣布悼念,完全不像是有一絲絲悲痛的樣子,而且很快便與不僅已婚而且妻子還健康活著的鮑斯維爾同進同出,還將達恩利的馬全都賜給了他。達恩利的父親倫諾克斯伯爵在第一時間向蘇格蘭法庭提出起訴,控告鮑斯維爾殺死自己的長子。
達恩利死訊以及瑪麗和鮑斯維爾的行徑傳到英格蘭後,伊麗莎白給瑪麗寫了一封急信,讓瑪麗:采取緊急行動遏製“謠言”並懲處任何與達恩利謀殺案有關聯的人,不管這些人與你有多親近。瑪麗非但沒有接受勸告,反而把來信當成是將伊麗莎白對自己的幹涉。
但紙豈能包住火,很快瑪麗涉嫌與已婚男子合謀殺死親夫的消息就傳到歐洲各宮廷。一旦名譽被毀,她在天主教陣營裏用來取代伊麗莎白的價值也就失去了,羅馬教廷、西班牙、法蘭西都知道,再想利用瑪麗·斯圖爾德在英格蘭恢複天主教那是絕無可能的了。
1567年4月12日,倫諾克斯伯爵訴鮑斯維爾伯爵謀殺案在托爾布斯監獄庭審,但主審官是鮑斯維爾的人,庭審當日,鮑斯維爾帶著4000人將法庭團團圍住,倫諾克斯伯爵也在受到威脅後逃離蘇格蘭到英格蘭避難。
蘇格蘭朝廷實際上已經分裂,國內局麵一篇混亂。以女王同父異母兄長(詹姆士五世私生子)莫瑞伯爵為首的蘇格蘭新教貴族聯盟,在第一時間內把剛出生的小王子帶到愛丁堡以西的斯特林城堡(Stirling Castle),並指定馬爾伯爵約翰·額斯金(John Erskine, Earl of Mar)和他的妻子為小王子的監護人。鮑斯維爾伯爵把控著朝廷和女王,以愛丁堡和蘇格蘭東邊沿海鄧巴城堡為基地。
在這種內戰一觸即發的情形下,瑪麗女王4月底騎馬從愛丁堡到斯特林去接兒子,但馬爾伯爵以不能將孩子交給謀害他父親的凶手為由拒絕讓瑪麗帶走孩子。數天後,鮑斯維爾伯爵在瑪麗回愛丁堡的半路上“劫持”了她並將她帶到鄧巴城堡。
之後傳出消息,瑪麗在鄧巴城堡被鮑斯維爾強奸,之後在鄧巴城堡被“關押”12天,但這12天中,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即未對外發出求救信號,也未嚐試逃離。與此同時,鮑斯維爾回到愛丁堡催促蘇格蘭教會批準他的離婚,瑪麗甚至親自出麵敦促聖安德魯大教堂主教批準離婚。到1567年5月14,這兩人居然在聖十字宮舉行了婚禮[2]。
伊麗莎白得到消息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快馬加鞭傳信瑪麗:你還能做出比這更糟糕的選擇嗎?
蘇格蘭很快陷入內戰,麵對貴族聯盟的強勢進攻,瑪麗和伯斯維爾在6月中旬到達鄧巴城堡。6月15日,瑪麗穿上男人的鎧甲,親自帶領軍隊,和鮑斯維爾肩並肩與貴族開戰,但她的軍隊不願意為他倆拚命。眼看大勢已去,瑪麗隻能投降,但也沒忘了是在鮑斯維爾安全撤退到鄧巴城堡後才繳械。
6月16日,在被押送回愛丁堡的路上,瑪麗隆起腹部讓所有人都看到她至少已有五個月的身孕,證實她和鮑斯維爾早就有染。達恩利是2月份死的,瑪麗4月份被鮑斯維爾“糟蹋”,這筆帳一清二楚。
6月17日,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爾德被送往蘇格蘭中部的萊文湖(Loch Leven)湖心島關押。7月24日,在貴族聯盟逼迫下,瑪麗簽署了退位詔書,遜位給剛滿周歲的兒子,是為蘇格蘭國王詹姆士六世,莫瑞伯爵任攝政王。
雖說伊麗莎白明白支持莫瑞伯爵和蘇格蘭新教貴族的必要性,但她對以莫瑞為首的蘇格蘭貴族聯盟推翻合法君主的行徑極度反感;她也知道瑪麗複位對自己並無益處,但畢竟同是都鐸家的骨血,她也不能對瑪麗被關押不聞不顧,便派出自己的特使去蘇格蘭,試圖說服他們對瑪麗以禮相待。
蘇格蘭方麵沒讓特使見瑪麗,但特使傳回消息,說瑪麗女王對鮑斯維爾的愛與忠誠絲毫沒有動搖。但伊麗莎白此時真沒工夫去管自己這個不省心的表侄女兒的浪漫愛情,因為1567年歐洲局勢的動蕩極有可能隨時將英格蘭拖下水。
這年8月,西班牙菲利普二世派西班牙名將阿巴公爵(Duke of Alva)帶領一萬西班牙軍隊打進了低地國家,對新教進行鎮壓。這麽大一支西班牙軍隊,由一位以善戰而聞名歐洲的名將帶兵,位置在泰晤士河入河口一百英裏之外,這對歐洲最大的新教國家英格蘭而言無疑是不容輕視的。
十六世紀的哈布斯堡西班牙所屬低地國家由很多諸侯國和大公國組成,麵積覆蓋今天的比利時、荷蘭和部分北部法國,這些諸侯國和大公國幾百年來一直都在奮力掙脫西班牙統治,此時當然也不會放棄這一努力。
從經濟角度而言,低地國家是十六世紀歐洲貿易活動最繁盛的地區之一,尤其是羊毛紡織產業,安特衛普更是當時歐洲領先的金融大都會,國際資本、商業信貸和公共貸款都集中於此。從宗教改革角度而言,這裏是激進派新教的大本營;加爾文宗、路德宗和重洗宗在這裏都很活躍,尤其是加爾文宗,對西班牙統治的反抗行動最激烈,經常主動進攻天主教。從文化角度而言,從一百多年前聖經翻譯運動開始,這裏幾乎就是專門印刷和出版聖經的地方。
伊麗莎白和她的樞密院還得到消息,說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本人會親自到荷蘭觀戰,之後極有可能從荷蘭過海到樸次茅斯港登陸英格蘭。此時西班牙尚未公開與英格蘭為敵,雙方暫時相安無事。如果菲利普二世真來英格蘭,英格蘭應該如何應對,是以國賓禮節歡迎他的到來,以便繼續維持雙方的和平,還是把他當作潛在敵國君主而拒絕他登陸?選擇前者會讓歐洲新教勢力覺得英格蘭背叛了他們,選擇後者無疑會激怒天主教陣營因而給英格蘭惹禍上身。此時英格蘭有沒有與西班牙公開為敵的自保能力?
而此時法蘭西的宗教戰爭已全麵鋪開,1562/63第一次宗教戰爭中,法蘭西二十幾個主要大城市陷入戰火,此後新教胡格諾派暫時占了上風。到1567年,天主教基斯公爵落於下風,法蘭西新教領袖孔代親王已經有能力挑戰年輕的天主教法蘭西國王查理九世。
圖1:1562/63年法蘭西第一次宗教戰爭中被胡格諾新教攻克的城市
為支持低地國家新教的反抗運動,孔代親王派出一支3000人部隊到荷蘭與當地加爾文宗新教並肩作戰。
伊麗莎白和她的樞密院也從秘密渠道支持低地國家的新教抵抗運動,除了金錢幫助外,英格蘭西海岸各地往荷蘭秘密輸送船隻和人力加入胡格諾艦隊,參與對西班牙海上運輸船隊的破壞活動。一位英格蘭海軍牧師給後人留下這樣一段文字:侍奉神最好的方式莫過於破壞西班牙人的生命與財產,但在宗教旗幟之下,這一切會被人理解成隻是為了金錢。[3]
也許就是從這一刻起,作為一個整體,大英民族開始認識到海上霸權的重要性。
(待續)
[1] I thank God that I am endured with such qualities that if I were turned out of the realm in my petticoats I were able to live in any place in Christendom.
[3] We would not do god better service than spoil Spaniard life and goods, but indeed under colour of religion all there shot is at men's mo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