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薄煙 (3)
晚上快七點了,可江還沒有回來,按說補課也早該結束了,六點鍾以後的學校基本上是自習課,應該隻有班主任需要留守,沒聽可江說他得晚回來。婆媳兩個正在家裏嘮叨著,電話鈴響了,曉葵以為是可江,趕緊去接。
是中日友好醫院打來的,問這裏是不是張可江的家。曉葵說是,對方就說讓家屬馬上到醫院來一趟,到急診,越快越好!曉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一麵換衣服,一麵告訴婆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婆婆聽說了非要一起去不可。曉葵再三阻攔不住,婆媳兩個人一起匆忙叫了出租車趕去醫院。
急診處的人很多,曉葵和婆婆費了半天的力氣才擠到接待台。曉葵說自己是張可江的家人,剛才醫院打電話通知馬上來。護士看了曉葵一眼,這一眼裏又是同情,又是遲疑。小護士大概二十歲不到,她從服務台後麵走出來,來到曉葵的麵前,一拉曉葵的胳膊示意她單獨過來,曉葵讓婆婆在原地等,自己和小護士朝旁邊走了幾步。小護士說:“張可江出車禍了,情況非常不好,您要有思想準備!那個老人是他母親嗎?您看看怎麽樣來通知老人?”
曉葵當時就像傻了一樣,沒有任何的反應。過了幾秒鍾她才從驚夢中醒過來:“情況有多不好?”小護士又用同情而遲疑的眼睛看了看曉葵,然後很緩慢地說:“搶救了,但是他失血過多,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基本上不行了。所以,所以,沒有搶救過來。”整個世界在這一瞬完全崩裂了,曉葵覺得頭暈惡心,眼前發黑差點摔倒。小護士趕緊扶住她:“這位姐姐,您還得照顧老人,料理後事呢,您可得挺住了點。。。。。。”曉葵再沒聽見小護士後來的話,此時婆婆也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跟了上來,當老人聽明白曉葵和小護士的對話,當場就暈倒了。
等婆婆醒來後,曉葵和婆婆顧不上哭天搶地,她們得去看看可江。
來到病房門口,她們看見有個人躺在床上,整個人用白床單蓋住,曉葵心裏希望醫院弄錯了,那個躺著的人不是可江。曉葵扶著婆婆走進病房,這才發現病房裏還有另外一個人,石錦梅。此時看見她們進來又是驚慌,又是羞愧。此時的曉葵和婆婆顧不上這石錦梅,她們撲到床前拉開白色的床單,看見了可江。醫院的負責人員也來了,告訴他們可江是被一輛裝滿砂石的卡車撞倒的,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幾乎沒有脈搏,是這個女孩 – 他指了一下旁邊的石錦梅,給叫的救護車,到了醫院,他們再三組織搶救還是回天乏術。他們問清曉葵和死者的關係,讓曉葵在死亡通知上簽了字。
接下來的日子怎樣哭,怎樣和婆婆一起辦理可江的後事,怎樣接受學校裏領導同事的噓寒問暖,怎樣在精神恍惚中度過,曉葵現在回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不那麽清晰了。畢竟時間是一劑最好的良藥,十多年過去了,疼痛的傷口已經愈合,雖然留了疤痕,你在觸到那個地方的時候,隻能感覺到麻木。這種感覺不是痛,是一種糾纏。
喪事過後不久,學校開學了,曉葵又回到學校上班。她還沒有到學校,遠遠地看見石錦梅朝她走來。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長發束成馬尾在頭頂上,整個人看上去憔悴消瘦了很多。她遲疑地站到曉葵的麵前,仰起臉來的時候眼睛裏充滿了淚水。她很想說些什麽,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流了一臉。曉葵看見她,心裏說不出是憤怒,怨恨還是什麽,總之她瘋了一樣揚起右手來,打了石錦梅一個嘴巴。石錦梅也不哭,也不躲,也不還手,她被曉葵又打了一巴掌。過路的行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此時有同事從這裏經過,拉住曉葵,也有人把石錦梅推開,石錦梅一邊被別人推開,一邊回過頭來看曉葵,眼睛裏有很多的話要說,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不久,石錦梅從學校辭職了,據說她申請移民去了新西蘭。學校裏有各種各樣關於可江和石錦梅的傳聞,一個學校出了這麽一件百年不遇的大事,怎麽能就這麽輕易地讓它過去,這些肚子裏都有點墨水的老師,和一些肚子裏沒什麽墨水但是很喜歡熱鬧的教工一起,把這個故事演繹得越來越離奇花哨。他們可倒還知道注意不在曉葵麵前講,有時候幾個人正可若懸河地聊著,看見曉葵來了,馬上閉口噤聲,可眼睛卻分明在說:“哎呀,我們剛才正說著你不該聽見的話題!”這樣一來,曉葵在學校裏好象戴著“某家在此,諸神退位”的招牌,人們看見她回避唯恐不及。
這天回到家,曉葵覺得自己像是要瘋了,她想喊,想哭,想摔東西。婆婆讓她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她的床邊,拉著曉葵的手。老人的本來微黑柔美的臉此時有些青白,一道道的皺褶就在這張曾經很美的臉上織就了細細的,深深的紋絡。她很沉靜,用溫暖又堅定地聲音對曉葵說:“孩子,你想不想聽聽媽媽跟你說說話?”
曉葵感到老人的手冰涼冰涼的,但是她睜開眼睛看老人的時候,卻發現她的眼神充滿了愛。曉葵想要坐起來,老人用手按住她的手讓她繼續躺著:
“曉葵啊,很多話本來早該和你說,可是媽媽總是給自己找借口不和你說,因為媽媽雖然老了,也還是女人,女人都有女人的自尊和虛榮,所以很多事我真希望能夠永遠不提,就當沒有發生過,讓它隨著時光流逝也漸漸地淡漠,甚至消亡。現在,可江不在了,很多事你還不知道,媽媽今天就把所有你該知道的都告訴你。”老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異常地平靜,不知道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久遠不再令老人情緒波動,還是老人為了安慰曉葵而故作平靜。
“他們張家的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總愛把心放在別人的女人身上。可江的爸爸年輕的時候也是如此,當時可江還小,我不想離婚,所以就若即若離地還湊合在一起。不久文革開始了,那個和他相好的女人第一個貼了他的大字報,還把他私下裏和她說的話也揭發出來,並很快和當權的造反派搞在一起。可江的爸爸受不了這個刺激,加上各種折磨,身心疲憊才死了。他臨死的時候和我說,沒有想到最後還是我和可江在他身邊為他送別。你說他有多麽愚蠢可笑,難道他還指望那個和他相好的女人會跑來跟他道永別嗎?男人啊!
可江原來的媳婦是我們老鄰居的女兒,叫胡豔豔,和可江算得上青梅竹馬。但是結婚不久可江又和他學校裏的一個已經結了婚的音樂老師打得火熱,開始豔豔還千方百計地希望能夠挽回這個婚姻。她去找那個音樂老師,結果對方告訴她看好自己的丈夫。豔豔是個性情驕傲的女孩,這下可激怒了她。她背著可江找到了那個音樂老師的丈夫,兩個人開始暗中報複可江他們。不久豔豔說她懷了孕,我這個做婆婆的當然歡天喜地地準備各種東西等著當奶奶。可江也很高興,畢竟他也不算年輕了,也很想做父親。眼看就到了預產期,有一天我出去給豔豔和即將出世的小孫子買東西,回來後發現豔豔不在家。我當時想她是回來娘家了,到了晚上也沒有回來,趕緊打電話到她娘家,他們說根本沒有見到她。
我正著急,可江從學校趕回來。他臉色煞白,滿頭大汗,說有人打電話到學校辦公室,說是豔豔的律師,代表胡豔豔處理和張可江離婚的案子。在此之前,我對可江和音樂老師的事一點不知道,也不知道豔豔對可江的怨恨。可江在學校一直都是教學骨幹,所以總是教畢業班,常常加班,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什麽外遇之類的事情。此時可江也隻好把他的所作所為告訴我。曉葵你說,我這個做母親的能怎麽樣呢?”說到這裏,老人微微停了一下,仿佛是在整理一下紛亂的思緒。
接著又說:“原來豔豔跟那個音樂老師的丈夫好上了,還有了孩子。可江和豔豔離了婚,音樂老師的丈夫也和那個老師離了婚,豔豔和那個人結婚的時候還給可江他們學校發了請柬,請全體老師都來喝喜酒。請柬上還寫著:“特邀請某某老師來看好她的前夫,特邀請張可江老師來為他背叛的人賀喜。。。。。。”一時鬧得整個學校沸沸揚揚,可江在學校沒法再呆下去,隻好離開。那個音樂老師聽說後來也離開了,好像精神還出了點問題。唉,真是冤孽!
豔豔走後再沒有和我聯係過,我也不怪她,是我自己的兒子不好在先。這件事發生之後,我和可江認真地談了很多次,滿以為他能夠吸取教訓不再做這種糊塗又傷人的事,誰知道他。。。。。。 孩子,我不知道他和那個石錦梅有什麽關係,但是可江出事那天她也在場。我知道你對這件事一直不能釋懷,所以我背著你去找過石錦梅,她說她那天隻是打算和可江一起去吃飯,他們之間沒有什麽。有什麽沒什麽,現在都過去了。可江走了,如果他應該得到懲罰,老天也已經懲罰他了。
你可以恨他,不原諒他,但是你還年輕,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曉葵,媽媽真心喜歡你,不舍得和你分開。如果你願意,你就和我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女兒。等將來你遇到了合適的人,要結婚,你就從這出嫁。”
曉葵猛地坐起來,抱住婆婆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她哭了很長時間,好象要把一肚子的難受都從這撕心裂肺的哭泣中發泄出來。老人也不阻攔,隻是用手撫摸著她的頭,並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哭了好一陣子,曉葵終於止住了哭聲。
婆婆微微一笑,接著說:“將來的事咱們誰也不知道,到時候再說。現在,我有個想法,你聽我說說啊。
我看啊,你不要再在學校工作了,那個環境不能讓你心情好。媽媽這有些積蓄,我看電視上那個健身節目好象很流行,你是專業運動員出身,如果你願意媽媽幫你開個健身房,這樣你既自由又能夠有自己的事業,也省得每天在那個學校裏浪費你的青春,還得和那些同事打交道。你本來就不善於應酬,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你在那更不舒服。
媽媽就是有這樣一個念頭,孩子,你不用著急,這幾天就在家休息,想想媽媽的話,如果你願意,我讓我的學生幫忙給你張羅。學校那裏你們的校長是我以前的學生,所以可江才能到你們那去工作,當初也是他和我說你們學校裏有我的老鄉,所以我才讓可江請你來家裏的。我去和他說說讓你停薪留職。學校裏出了這件事,流言蜚語肯定亂成一鍋粥,你走了他更省心,一定不會阻攔。主要是你自己得願意。”這一個晚上,老人和曉葵說了很多的話,好像老人要把自己的心拿出來給這個性格柔弱的女孩子看,讓她知道這個時候還有一個人是疼她,護著她的。若幹年後,每當曉葵想起那個晚上都禁不住淚流滿麵,因為她已經能夠體會,當時的老人,怎樣壓抑著內心失去獨子的痛苦,強作鎮定來安慰一個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
幾個月以後,曉葵的健身房開業了,就在雍和宮附近,離家很近,地點也好,又是北京最早的健身房之一,生意很快紅火起來。曉葵每天從早忙到晚,開始婆婆幫著她打理,後來生意好了,曉葵擔心婆婆太勞累,就請了人來幫忙。雖然忙碌,曉葵很開心,第一次感覺自己是一個獨立的人,獨立思考,被人尊重,這種感覺曉葵以前從來沒有過。當運動員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是一個棋子,任憑教練和隊裏安排自己;到了學校,雖然別人都叫她韓老師,但是她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這個韓老師,比別人的張老師,李老師來的輕很多,是別人給自己的麵子這樣稱呼自己,而不是發自內心的尊重。現在的曉葵,她雖然性格還是很柔弱,但是為了生意她學會了麵對問題,學會了怎樣與人相處。那些到她這裏來健身,減肥的人們,聽從她的指點和訓練計劃達到預期目標的時候,那份從心裏對她的感激和欽佩讓曉葵覺得自己有了價值。
幾年之內,曉葵的健身房就擴建了,還招聘了新人,曉葵自己也從韓教練變成了韓總。回家的時候,曉葵和婆婆在一起,她給曉葵講自己的生活,推薦書給曉葵看,曉葵漸漸地感覺自己不再那麽頭腦空洞,人也變的自信起來。
而就在此時,婆婆病了,老人被發現是肺癌,而且到了晚期。曉葵送婆婆住進醫院,婆婆對曉葵說:“如果沒有救了,媽媽就回家住著,我不想死在醫院裏頭。你很忙,不要在家陪我,請個小保姆來就行。媽媽已經立了遺囑,媽媽死後家裏的房子和媽媽的所有一切都歸你,省得那些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都想著來這跟你搗亂。曉葵,現在媽媽還清醒,把該說的話都和你說了,省得以後沒有機會了。你以後遇到合適的人不要拒絕,生活要走下去。人這一輩子,也不知道都能遇見什麽樣的事,你要相信,再難的事總能過去,不要放棄,不要害怕!曉葵,我很知足,我能有你是我的福氣。等我死了,你把可江他爸,可江和我的骨灰一起都撒在北京什刹海吧,不用留,留著就等於給你添事,你聽媽媽的話,把我們一起撒在什刹海,我們在一起也不孤單。曉葵,媽媽不放心你將來一個人,你遇事要用腦,不要任憑命運的安排,要自己選擇,自己作主。你記住了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