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值幾何

電影《活著》裏有這樣一段，富貴輸光家產後，要跟龍二賭命，賭場老板說，你現在沒錢了，說句不好聽的，你的命也就不值錢了。這句不好聽的折射出賭場老板的價值觀，人命的價值等於他的身家。

乍一聽，那句話的確不好聽，而且還相當殘忍，不由思忖那是在萬惡的舊社會。細一想，賭場老板不過是說了句大實話，而且其中包含普遍真理，放之古今中外而皆準。

在曹操眼裏，關羽值十萬雄兵。在斯大林眼裏，林彪值四個蘇軍步兵師。在美國海軍部長金貝爾眼裏，錢學森值五個海軍陸戰師。在毛主席他老人家眼裏，三千萬性命不值兩彈一星。在保險業與黑手黨眼裏，人命的價值需要具體計算。

保險業無恥而虛偽，以終極賠償為羊頭，賣的是按月收銀之狗肉，用複雜的算式忽悠著保人。經紀們如瘋狂的集市小販，手握一杆鋼秤，眼充兩泡血絲，滿世界抓人來稱，抓到一個，即用秤鉤鉤住領口，提將起來，一本正經地秤量苦主命值幾何。投保巨大的明星去加勒比海旅遊，保險公司會派員暗地跟蹤，而我去加勒比海，哪怕潛水趕海，他們都不會在意，因為我的命遠不如明星的命值錢。顯然，保險公司的依據是賭場老板的價值觀。

黑手黨殘忍但直爽，幹脆將人綁了，明碼要價，他們的需要就是人命的價值。實踐表明，黑手黨向貪官黑商勒索巨資的概率遠遠大於向下崗女工。在這一意義上，貪官黑商的命要比下崗女工的命值錢，顯然，黑手黨的依據也是賭場老板的價值觀。

新疆某地，禮堂起火，組織者讓領導先走，學生後走，結果燒死很多學生。讓領導先走的預設是領導的命要比學生的命值錢，顯然，其依據還是賭場老板的價值觀。不是說每一個生命都同樣珍貴嗎? 我受過的教育就是這樣向我灌輸的，那些人難道沒有受過教育，還是他們主動閹割了自己?

一夜，我做了一個惡夢，夢見孩子學壞，被學校開除了。我於夢裏哀歎，為了他上學，老夫省吃儉用，備下了銀子，這下可好，銀子用不上了。一個婦人在一旁說，老爺，這銀子既然是為他備下的，何不就給了他，讓他做個小買賣，好歹賺出他自己的嚼穀? 我忿然作色曰，不! 不! 老夫寧願拿這些銀子打水漂。

忽爾，夜深沉，雨滂沱，我佇立雨中，手捧散碎銀子，仰天長嘯，老夫省銀子了! 老夫省銀子了! 然後，把手裏的銀子往天上一拋，醒了。

醒來後，不覺十分詫異，我怎麽會做這種夢? 按弗洛伊德的說法，夢的本質是潛意識的真實釋放，是夢者願望的達成。又據其獎賞原則，這反映的應該是最近的亊。想到這裏，我已然是後背發涼了，這個夢折射的不正是賭場老板的價值觀嗎?

醒著的時候，我一直以為自己與他們不是一夥兒的，怎麽一睡著就一丘了呢? 差別哪裏去了? 按弗洛伊德的說法，這是意識與前意識的束縛在作祟。如此說來，解除了意識與前意識的束縛，我並不比賭場老板高尚。相比之下，賭場老板是赤裸裸地行走於天體浴場，我卻穿著一條褲衩。

本我，自我，超我，吾誰與為親? 聽莊子的，當與本我為親，聽孔子的，當與超我為親。要是摸著石頭過河的話，先摸哪塊石頭呢? 人生苦短，老夫沒有功夫用實踐去檢驗哪是真真理，哪是偽真理了。根據中庸原則，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與自我為親。

自我對我說，賭場老板就賭場老板，真實可能不那麽好聽，不那麽好看，有時甚至是血淋淋的，但真實就是真實，早晚是要麵對的。回頭計算一下，看看自己命值幾何，到了要靠鼻伺為生的那一天，也好決定及時拔管，給親人少留幾許折磨，也給自己多留一份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