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 帆
周末和一幫朋友聚會。席間有人憶苦思甜,說起初到美國的艱苦歲月,忽然感歎人生已經有一大半是在美國度過的了,實實在在更是個“美國人”了。聽得我這個“美國人”也感慨起來。仔細算來,我1998年來美讀書,很快將是五十有二,我的人生也是一半在中國一半在美國了。雖然在中國度過了關鍵的青少年和求學時期,但在美國有更重要的留學、工作、成家、養兒育女等人生篇章。回首這留學到移民再到定居之旅,似乎一步一個腳印,卻又似乎步步驚心,但重要的決定大約也就是那麽幾個,總結成我的“移民三部曲”應是最為貼切。
人到大八,選擇留學美國
我在合肥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自動化係讀了八年書:我們的本科那時是五年製,研究生則是三年製,跟其它很多大學不一樣。在科大讀研究生的時候,我們就開始戲言那三年分別是“大六”“大七”“大八”。
中國科大是個畢業生出國留學比例很高的理工科高校,學校的英文名縮寫USTC(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也經常被戲解為“美國培訓中心”(United States Training Center)。有點奇怪的是,我們本科班40餘人,臨到畢業時竟沒有任何人出國留學,簡直是一個異類班級。想去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們是工科的自動化,畢業後找工作不難,反而是出國有點難,因為歐美國家的高校裏基本上沒有“自動化”這個係別。
本科畢業後我們班選擇讀研究院的人倒也不少,大概有一半之數;而這一半人裏麵,後來很多人選擇了出國深造,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們研究生之後再選擇出國,很多也隻能選擇跟自動化相關的專業,比如計算機、應用數學、電子工程、機械工程等等,要跟原來就學這些專業的學生競爭,說起來其實很沒有優勢。
對我來說,當時主要因為覺得很迷茫,對於走入社會、進入職場似乎有點不知所措,作為一個鳳凰男(農村出來的大學生),麵對國內剛剛開始的住房改革(供職單位不再分配住房)等,更是心生恐懼。當時班裏有幾個準備英語考試出國的,我的英語成績向來不錯,大七那一年又沒什麽課,於是也就跟風背起字典、準備托福和雞阿姨(GRE)考試。
我完全是一種隨大流的態度,甚至沒有時間和金錢去報英文學習班。幸運的是,我的托福和GRE考試成績都還不錯。既然成績不錯,那自然也不能不申請學校,於是繼續隨大流申請了十來家學校。更幸運的事情來臨,我收到了康奈爾大學航天與機械工程係的全獎錄取通知書。其實那時候自己對出國並不抱多大指望,已經在找工作,甚至和深圳郵電局有了不錯的意向。
接受了康奈爾的錄取之後,一個大問題就是籌集所謂的培養費,好在同學親友幫忙,居然也湊齊了當時對我來說算是一筆巨款的費用。之後要做父母的思想工作:父母對我本科之後繼續讀研究生就不是很支持,如今聽說我還要繼續去美國讀博士,篤定我是讀書“讀糊塗了”。好在那時我已經是26歲的青年,在合肥這樣的省會城市裏讀了8年書,最終說服父母,並告訴他們康奈爾一年近兩萬美元的獎學金,換算成人民幣,大約還要比當時很多單位的工資要高一些。
記得當年我們幾個拿到康奈爾錄取通知書的科大人一起搭機赴美,每家都是親人到上海送別。在虹橋國際機場,未免都灑淚而別。父親那時身體已然不好,本來責怪我“讀書讀糊塗了”“不掙錢,也不成家,到現在一個女朋友都沒有”,在機場看到同行的校友裏有新婚夫妻淚眼婆娑地告別,忽然小聲道:“你這樣單身去留學也好,少了一層牽掛!”
讀博無果,誤闖華爾街
我在國內讀的是自動化專業,在康奈爾進的卻是機械與航天工程係,兩個專業雖然有相通之處,但差別也不小。再加上和導師相處的摩擦,並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一個做科學家或者教授的材料,我在康奈爾學習兩年、在2000年拿到碩士學位之後,開始了在美國的職場生涯。
按理說,我們自動化畢業的,應該去化工廠、鋼鐵廠、乃至衛星發射中心等地方。仔細一看,這些到學校招人的公司都要求一項Secuirty Clearance,所謂的安全許可,也就是身份檢查,簡而言之,就是應聘者是否是美國公民,而且沒有犯罪之類前科。這當然就把我這個外國來的畢業生在拒之門外了。
好在有很多軟件公司需要大量會編程序的人,而工程係的畢業生都有不錯的編程基礎,比起從文科係轉到計算機的學生來說,經驗和能力一般也更要高出一籌。問題是2000年正是互聯網泡沫已經開始破滅之際,找編程工作也不像兩三年前那麽容易。我之前更沒想過自己要變成一個軟件工程師,要和人家學計算機的人來競爭職位。
經過幾家麵試之後,自己幸運拿到當時蓬勃發展的彭博公司的程序員職位。我最初以為他們就是一個網站,聽我在康奈爾讀經濟學博士的室友解釋,才知道他們的終端、數據和軟件是華爾街上各家銀行和金融公司都競相使用的金融產品。多年後,自己也才明白:雖然我不是在華爾街上上班,卻也算是誤打誤闖進了華爾街相關的公司和職位。
曆經風雨,成為紐約客
很多人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都十分艱辛,又因為身份問題,不敢隨意跳槽。相對來說,我覺得自己還算幸運:彭博口碑甚好,一度讓我覺得是可以工作到退休的公司。可惜的是,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又適逢創始人邁克爾·彭博正在當紐約市長,把公司完全交給華爾街職業管理人打理,於是很多以為可以在彭博幹一輩子的人,也開始在外麵尋找機會。我也是其中一員,其中甘苦,回想起來,卻又是一言難盡了。
在紐約的24年裏,個人職場變遷之外,印象最深的大概還是跟紐約一起經曆了2001年的911、2003年的大停電、2008年的金融危機、2012年的桑迪颶風、2020年開始的新冠大流行。和一個城市以及這個城市裏的800多萬芸芸眾生一起經曆如此之多的重大事件,自然很容易讓人對這個城市逐漸生發一種不可名狀的眷念,甚至比出生地的故鄉更為深厚複雜的“新故鄉情結”,成為美國人之外,也不由得還要把自己定義成一個“紐約客”了。
對我而言,在紐約的24年裏,個人更經曆了結婚、買房、生子生女等等大事件,一個家由1到2,然後又是1+1=5;如果再加上丈母娘也長居紐約幫我們照看孩子等等,就是一個六口之家了。我們的住處也從最早的曼哈頓上東城、到皇後區的雷哥公園、再到長島的賽奧塞小鎮,成為最普通也最典型的一種由留學而留美國、進而成為所謂美國中產的華裔家庭。
如今兒子也就到考慮申請大學的年齡。我們問他的意向,他雖幾乎茫然無知,卻也說:我覺得紐約就很好,離你們近一些最好。我幾乎要罵他沒有誌氣,卻忽然想:今天的自己是否也還有勇氣像26年前的那個青年一樣選擇漂洋過海來留學呢?答案很可能也是否定的呢。
他雖幾乎茫然無知,卻也說:我覺得紐約就很好,離你們近一些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