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王
在思鄉中思想
憋氣
我有一個特殊的本事，就是憋氣。我可以屏住呼吸很長時間，一兩分鍾不在話下。因此，三五十米長的遊泳池，我可以輕鬆從一頭潛水到另外一頭。靠著這個本事，沒少跟人打賭賺飯吃。
憋氣這本事，不是天生的，而是讀高中時候一點一點練習出來的。那時候，我在河北玉田第一中學念書。學校夥食實在不咋地，時常吃個蒼蠅炒土豆，或者土豆炒蒼蠅。偶爾加餐補充點蛋白質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油水太少，質量還差。那時候同學們基本都是“猴學生”，除了幾個家境富裕或者城裏來的，大部分男生都瘦的跟猴兒似的。 我呢，是瘦猴中最瘦的那個。
記不起每天早晨食堂都供應什麽，想來也無非是稀粥加饅頭。上午從八點上課到中午十二點，是我們和老師的板擦粉筆頭，腦子裏的瞌睡蟲和肚子裏的饞蟲一路奮戰的四個小時。眼神好的同學應該還能盯著老師的板書做筆記，做個聚精會神的好學生。我天生睜眼瞎，嚴重的閱讀障礙，看見老師寫板書的動作，卻記不下來老師黑板上到底寫的是啥。前三節課，咬緊牙關，也能裝模作樣做一個好學生，雖然看不清黑板，也可以堅持梗著脖子盯著老師，偶爾還回答一個問題。
第四節課好像是11點10分開始。盯著黑板看著老師三個小時，又費腦子又費能量。肚子裏那點油水熬完，萬千個饞蟲鑽心鑽肺，腦子直接連著肚子。就算是老師目光如炬，板擦粉筆頭在手，也不那麽嚇人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時間怎麽過的這麽慢呀，怎麽這麽慢！ 上可以開始，我通常都是盯著電子表，11：11分，是我最重要的時刻。四個數字1排在一起，讓我看到了希望，我開始尋找放在教室窗台上的飯盒，等待下課的打鈴聲，琢磨著中午買什麽菜，吃什麽飯。
當你的心情越急切，你眼前的現實就越殘酷；越是我的眼神離不開電子表，那裏麵的數字就跳得越慢。老師的諄諄教導變成了無可奈何的嗡嗡嗡，嗡嗡嗡；老師在黑板上的奮筆疾書，變成了群魔亂舞；同學好友會意的眼神，更是讓我感覺到了食堂肉菜窗口前麵的長隊，倍感壓力，壓力倍增。說到苦熬歲月，我不知道王寶釧寒窯十八個春秋是怎麽挨過來的；可我清晰地記得，高中時上午第四節課到底有多漫長。時間就像黑洞，有進口，沒出口；時間就像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你越著急它拉伸的越長。看了一眼又一眼，電子表都是秒字在變，分字不動。什麽叫做一生一世的等待，差不多也就是上午最後一節課的最後二十分鍾了。
最後一節課的最後十分鍾，就像八年抗戰勝利前夕最漫長的長夜。因為等待太漫長，人們都快窒息了。我沒有窒息，但是在那十分鍾裏，真的不知道怎麽去呼吸。於是，我就練習屏住呼吸。第一次，可以憋氣20秒。憋完之後，長出一口氣，再換幾口氣，繼續練習。下一次，可以憋氣30秒，或者四十秒。每次憋氣練習之後，電子表的數字都會振奮人心地向前跳一跳。練著練著，一次就可以憋上一分鍾，然後一分半， 然後兩分鍾，然後，12點到了，下課鈴響了，我們解放了！就這樣，高中三年，我堅持不懈練習憋氣，最終神功練成，在水裏潛行幾十米，河裏抓魚，下海捕蟹，遊泳池裏紮猛子，都得心應手。
因為很多很多很多的因素，今天上我去了一次教會。說實話，教會裏氣氛很好，教友很好，牧師和牧師他太太講道都很好。可是我坐在下麵，還是沒辦法像很多朋友那樣，很享受牧師的布道。我能聽懂，也能理解明白，就是覺得，離我太遙遠。會堂裏一片敬虔渴慕天國，我滿頭滿腦都是我真心真意全心全意熱愛的世界。借著肚子不舒服，我廁遁了布道的前半截；回到座位，牧師的太太在講授姊妹如何去順從，如何去熱愛家庭。她講的很好很熱情，就像我曾經的高中老師一樣，滿懷熱忱向我們傳授和分享知識。我覺得她講的很對，可是還是離我很遠。於是，我開始看手機上的時間，估算還有幾分鍾可以離場。看了幾次，忽然想起我中學時候，憋氣的故事。我想，現在我還能憋氣多久？估計年齡大了，肯定趕不上我高中時候憋氣的記錄了。
最後，我想起了《白馬嘯西風》裏李文秀的話：“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