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繁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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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爸爸頭上學理發

(2016-12-04 09:38:23) 下一個

我不是職業理發師,沒拜過師沒學過藝。一次偶發事件迫在眉睫逼使我必須馬上學會這門手藝,並且是在爸爸的頭上反複練習自學而成的。幾十年來我經常為周圍的親友同學同事們免費提供理發服務,甚至還可以兩手持刀左右開弓給自己修整毛發。來美國30多年至今沒去過理發店一次,都是自己解決。因為我非常享受自己動手理發的過程。理發技術雖比不上專業水平,但也受到頗多好評。

我開始學習理發的具體日子已記不清了,估計是在1967年初。當時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正如火如荼地在中國大陸燃燒起來,文化教育界更是首當其衝。我爸爸當時司職於一所大學的主要領導人,所受衝擊可想而知。當時我家是在校部大院內的一座別墅,房子被鋪天蓋地的大字報上下左右嚴嚴實實地覆蓋著。爸爸已被停止了工作,每天到大學的勞改隊報到,除了幹些掃街之類的體力勞動外,還要參加各種形式的批鬥會接受幹部群眾和學生們的批判,受盡磨難。有一次他到離家不遠的理發店剃頭,不想遭到一些激進學生的圍攻,不僅對他進行人生攻擊,還在理發店裏大鬧,不許理發師給走資派理發。頭發沒理成還遭此羞辱,爸爸回到家裏後情緒非常低落。當時媽媽是我們家唯一的精神頂梁柱。越處逆境越能突顯出她的不屈性格。這也許跟她早年在中學時代就加入上海地下黨久經磨練有關。她不停地給爸爸奉獻關愛,開通思想,要爸爸相信組織,相信黨的一貫幹部政策。燒熱水給爸爸燙腳,消除勞累一天身體上的疲乏,使爸爸倍感家庭的溫暖和支持。這對爸爸能平安度過那段艱難的歲月至關重要。我家兄弟姐妹當時都還是中小學生,政治上都還稚嫩。麵對如此來勢洶洶的態勢都嚇懵了,不知所措。媽媽反複向我們說明,你們的父母都是曆史清白,光明磊落,辛辛苦苦工作了幾十年的革命幹部,政治上沒有任何問題。目前出現的混亂和無政府狀態是全國性的,是暫時性的,給我們吃定心丸,希望大家能坦然麵對眼前的困境。爸爸的思想疙瘩在媽媽的盡心勸說下漸漸解開了,但如何給爸爸理發仍是個難題。爸爸再也不願自己上街理發,提出去買一套工具,由我來為他理發。我心裏很清楚,他明知我從沒碰過理發那玩意,卻在此時提出這主意實屬無奈。當時我還是個初中生,麵對爸爸無奈的求助我沒法拒絕,隻能盡力而為。當天就上街買來了一套理發工具馬上在爸爸已經長得很長的頭發上開剪。從沒碰過爸爸的頭發,也從沒給人理過發。一時真不知從何處下手。我先回想每回上理發店剃頭通常都會有哪些理發步驟,然後盡力模仿。那時還沒有電動理發推子,都是手動的,這玩意還真需要練習一陣子才能使喚自如。爸爸低著頭,頭發任我擺布,看到爸爸灰白的頭發被緩緩剃下,飄然落地,那感覺真的是非常奇特。信任,心疼,憐愛,力挺,無助,各種感覺都有,混雜在一起。能在爸爸最困難的時候盡我微薄之力幫他一把,我還是倍感欣慰。可惜我從沒學過這手藝,不然他也可少受些罪。剛開始理發時因為是趕鴨子上轎頭一回,對自己的能力毫無自信心,老覺得這也不對,那也不好。不知問題出在哪,幹著急。理一次頭發折騰個把小時心裏還是沒譜,不知這發理得到底能不能及格。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我不願在爸爸落魄的時候在他頭發上增添任何敗筆,毀了他的形象。而爸爸對我的技術卻似乎毫不在意,總是不停地鼓勵我,說我理得如何如何好,他很滿意,比想象得好多了諸如此類的話。最後在媽媽的認可後,我的第一次理發作品總算完成了。質量還說得過去,但耗時太多,畢竟是第一次嘛。能在自己家裏把頭發理了,我爸爸也很興奮。他回到勞改隊裏不時地對他那些難兄難弟們顯擺說我這頭發是我兒子現學現理的。一時間我又受到了不少他的那幫難友們的懇請,要我也為他們解除理發之難。爸爸勞改隊的那些隊友多是大學裏的老領導和專家教授學者們,我同樣非常理解和同情他們當時的處境,隻要他們提出要求,我是有求必應。一時間我成了他們勞改隊的專用理發師。隨著理發經驗的不斷增多,技藝也日趨成熟。後來我給爸爸理一次頭發的時間縮短到隻需半個多小時,而且效果也越來越好。基本已找不出什麽敗筆了。又通過一段時間的實踐,我贏還得了不少口碑,找我理發的人越來越多,不光有爸爸勞改隊的難友,我的不少同學朋友都找上門來指明要我給他們理發。漸漸地積攢下不少理發粉絲。這事一直延續了兩年,到了1969年,那時我爸被送進了牛棚,不能再回家了,我也很快上山下鄉奔赴農村,我家被徹底拆散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機會給爸爸理發了。但給爸爸理發的那套工具後來跟隨我到了農村工廠學校,80年代我到美國求學,它又隨我來到美國,給我招來了新的一批理發粉絲。

這麽多年過去了回想起來令我最懷念和享受的還是那兩年給爸爸理發的那段經曆。那剪下的縷縷青絲緩緩散落下來,傳遞著我和爸爸之間無限美好的親情,信任和關愛。爸爸大概在1971年重回領導崗位。當時他正在閩南的一個農村生產隊下放蹲點。我到生產隊裏接他回城。看到他跟當地的農民群眾圍坐在小土屋裏喝茶抽煙,談笑風聲,相處的非常融洽。還學會了不少當地的土話,感到有些吃驚。老鄉們專門辦酒宴為他送行, 離開那天一大群人依依不舍送到村口,真還有點“十送紅軍”的味道。在他恢複工作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還陸續不斷地有他當年的農民朋友來家看望他。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很正常,做群眾工作,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本來就是他們這批老幹部的老本行,隻不過進城多年技術荒疏了些。遺憾的是從此以後我一直都在忙乎自己的事,再也沒機會享受給爸爸理發的樂趣了。

在我所有理過發的人中,理過次數最多的當屬我的兒子。從剛出生到上小學一年級都是我為他理發。後來我出國留學,暫停了6年。直到後來他來美國與我相會,又恢複給他理發至今。他工作後單位離家很遠,還每每不忘回家來找老爸理發。每次我去看望他,他必要提醒我別忘了帶上理發工具為他理發,因為有一次去他那時把帶理發工具這事給忘了,後來隻好到商店臨時買了把剪子。當然我現在用的工具已不是最早時我給爸爸理發時用的那一套了。手動推子換成了電動的。我感到理發不是簡簡單單的理個頭發而已,而是成了一種父子之間很好的感情交流方式。我非常享受給我爸爸剃頭時那種父子間的親近感。我想我兒子也會有相類似的感覺。從小到大隻要我有可能為他剃頭,他決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機會。現在我已不能為我爸爸剃頭了,但我仍然很享受用剪子剪頭發的感覺。我琢磨著自己給自己理發。因為每次動剪子都會使我回想起當年給爸爸理發的場景。文革中迫使我學理發的那一段經曆我想也許是上天的安排。不然我決不會去學如何倒弄頭發。理發這事除了可為他人排憂解難,還可增進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使我和我兒子都受益一生。

爸爸去世時我身在國外,沒能伺候身旁,隻能事後匆匆趕回奔喪。至今唯一令我倍感遺憾的是在他火化前沒留下一縷他的頭發以作紀念。爸爸的頭發我是那麽熟悉,被剪下後飄灑一地。我當時為何就沒有想到要保留一些呢。日後想他時還可摸摸他的頭發,以寄哀思。後來到媽媽病危,我不想再留遺憾,趁早保留一縷她的頭發和我相伴。光陰似箭,逝者如斯。轉眼又要過新年了。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也到了退休的年齡。爸爸離開我們已經多年。我想對在上天的爸爸說:

爸爸,你的家人都非常想念你,愛你。你一生矜矜業業,兩袖清風,為了實現自己的革命初衷奮鬥了一輩子。體現了老一輩革命者的光榮本色。我們都為你感到自豪。

爸爸,當年給你理發時我的技術實在不行,但很用心盡力。

我非常享受給你理發。

我還想再給你好好理一次發,現在我理發的技術已經好多了。。。。。。

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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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ONCOCIDIA 回複 悄悄話 您像是老司機新上路?
ONCOCIDIA 回複 悄悄話 感動
小小豆子 回複 悄悄話 我的頭髮由女兒操剪,非常享受那段時光,母女二人可以邊剪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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