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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的罪惡中淺斟慢飲——北歐最偉大的歌手貝爾曼

(2017-04-12 15:54:10) 下一個

 

               在世界的罪惡中淺斟慢飲
              ——北歐最偉大的歌手貝爾曼

 

                                                                               

 

                                                            (瑞典)茉莉
 

今年以來突然大發歌興,我一首接一首地學唱瑞典歌曲,樂此不疲。瑞典朋友稱讚我,說我用中國腔調唱他們的歌,唱得別具一格。一天,當我隨意哼起一首《蝴蝶展翅在哈迦公園》,瑞典友人驚喜地叫了起來:“Bravo,貝爾曼!”
 
我這才知道,瑞典人患有一種蔓延了兩個多世紀的熱症——“貝爾曼崇拜”。因為自己也快要傳染上這種熱症了,於是我趕快去補課,尋找有關貝爾曼(Carl Michael Bellman)的資料,想要了解這位有點奇特的詩人歌手。貝爾曼在斯堪底納維亞以外的名聲不大,但北歐人民對他的摯愛卻經久不衰。
 
從記錄片上看到,這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不是生活得很體麵的人。生於1740年的貝爾曼在青年時期就陷入享樂的陷阱,從一個著名的妓院學習愛情的功課。“飲酒過半夜,醉鄉度一生”這樣的詩句,是他自身生活的寫照。此人一生都無能養家糊口,有一次還被迫跑到挪威去躲債。在他生命最後的一段時光,他坐在斯德哥爾摩的債務禁閉室裏寫自傳,然後在貧病交加中死去,終年55歲。
 
在其自傳中,貝爾曼幽默地自嘲地說:“我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男子漢,太陽是否升起或者地球是否轉動,我都不聞不問。我所珍惜的是,希望自然界的一切生靈安然無恙,我無限熱愛真正的人,我懷著永不熄滅的感情熱愛女性……。”
 
有一類根須奇形怪狀的植物,往往會長出奇異美麗的花果。這位愛和酒鬼、妓女混在一起的落魄詩人,寫出了大量美妙的詩歌,其中既有精致的田園自然詩歌,也有描繪縱情暢飲的祝酒歌。
 
居住在寒冷地區的瑞典人嗜好飲酒。用葡萄發酵釀成的紅酒,曾長期是國王和貴族的飲料,後來走上了普通人的餐桌。瑞典人用紅酒來抵禦寒冷,緩和生活的焦慮,並打破現實和幻想的界限。
 
在一首祝酒歌裏,貝爾曼唱道:
 
 “在這個源泉中休憩!

   端上我們的小早餐,

   紅酒和小紫草,

   還有剛打來的沙離鳥。

   叮當,多美的一瓶酒。

   烏拉!”
 
亞裏士多德認為,詩歌與曆史之間存在著質的差異,卻與哲學有更自然的親緣。貝爾曼的詩歌有著十八世紀斯德哥爾摩的曆史背景,它更是深刻洞察人類的靈魂,哲學性地解釋悲劇人生。
 
《弗列德曼詩體書信》是貝爾曼詩歌創造力最旺盛時期的作品。弗列德曼是一個象征性的人物,這位前鍾表匠和“酒神協會”的騎士都屬於街頭醉漢,他用《聖經》裏的語言向酒肆弟子傳播享樂之道:“親愛的弟兄,讓我們在這個世界的罪惡與衝突中淺斟慢飲吧!”
 
在以基督教新教為國教的瑞典,離經叛道的弗列德曼宣傳的卻是葡萄酒之神——狂歡之神巴克斯的教義。他和夥伴們縱酒無度,吵鬧無序,常常醉倒在酒吧外的水溝裏。然而,不朽的貝爾曼卻把如此粗俗的社會下層升華到詩的境界。他的詩歌所吟詠的場所,往往是一個小酒吧,弗列德曼醉醺醺地出現在每一首詩裏。這個醉漢一邊開懷豪飲,一邊思考人和永恒的哲學問題,思考人的生存困境。
 
被關在酒吧門外的弗列德曼抱怨自己悲哀的存在:“唉,我的母親,你把我送到我父親的床上,你點燃我生命的火花,是為了讓我承受痛苦。……”
 
這位醉漢訴說心中的不滿,令很多北歐人產生相通的命運感。雖然人在某種程度上是自由的,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並賦予生命意義。但是,人不可能決定自己存在的基礎,不管他們在自己的人生裏做什麽,他們都注定走向毀滅。人的生存狀況決定於曆史和社會條件,也決定於生物條件,其肉身總是被各種疾病所纏繞。一言以蔽之,人是現實世界的囚徒。
 
正是人的這種囚徒困境造成弗列德曼的痛苦,因此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麽貝爾曼要和他筆下的人物弗列德曼一樣,穿著襤褸的衣服,伸出發抖的手,求救於酒吧。他一醉方休,是為了緩和自己生存的焦慮,抵抗對死亡的恐懼。“我是一個異教徒,心、口都崇拜酒神的力量。”
 
酒吧的門終於打開,貝爾曼的歌聲頓時昂揚:“好哇,勇氣! 有趣的東西! 瓶子裏的酒好新鮮,嘿! 現在我很勇敢,……我不再害怕。更飲一杯兩杯,感謝母親和父親!”酒精的迷幻作用,使人暫時擺脫現實的苦惱,然而,時間溜走的滴答聲從未在人的耳旁停止,酒精製造的臨時避難所,仍然不能阻擋死亡的降臨。
 
於是貝爾曼懷著哀矜之心又吟誦道:
 
 “啊,死亡是一隻可怕的熊,

 它奪去生活的每一個小時。

 一隻麻雀和驕傲的老鷹,

 它們定然有相同的感知力。

 萬物為自然法則而歎息,

 但酒神在微笑,我同樣微笑。”
 

時間、醉酒和死亡之間的關係,被貝爾曼以高超的藝術方式表達無遺。作為北歐最偉大的詩人,貝爾曼許多詩都被譜曲,兩百多年來傳唱不衰。他觀察和思索生活,其歌聲具有深層的穿透力,既無情地燭照人的荒涼、人的自我羞辱與毀滅,同時也借助酒精,補償殘缺而悲慘的現實,為人展示一絲救贖的光芒。
 
在《弗列德曼詩體書信》的最後,貝爾曼讓他詩歌中的主人公——醉鬼弗列德曼坐上帆船遠行,充滿尊嚴地走向死亡。這種獨特的告別方式,意味著死亡是有意義的生命結束,而不是任憑命運操縱。
 
 “星星褪色,海灘霧濃,

   直到黑色的陰影籠罩

   不見天空,我的痛苦肇始。

   晚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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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中國時報》2012-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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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今留 回複 悄悄話 好文、好詩。雖然如此,但是我更喜歡:“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的情懷。
豆腐幹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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