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房子後頭條小路,過了土門分了叉,一條上一條下。
走上去是個土嶺,不大,還小。之所以稱之為嶺,因為上頭有棵老樹,不高。打遠望過去,像一把用過的大掃帚,失落地插在泥土裏。
如果不是那顆老樹,頂多也就是道不是坡的坡。樹的周圍散落著很多碎石子,跟土的顏色差不多,黃不黃,灰不灰,卻是影響了周圍的土地。有一塊屬於我家,隊裏剛分的自留地。
石子多的地,不宜種麥,於是父親決定種土豆,”收幾個算幾個”。第二年,改種花生,我們叫落花生。因為,
“落花生開花受精之後,子房要落到黑暗的地裏去暗暗地生長結果”,落花生因此得名,帶著點詩意:
“根根胡須入泥沙,自造房屋自安家
地上開花不結果,地下結果不開花”
許地山有篇文章,裏麵這樣講:
“花生的好處很多,有一樣最可貴:它的果實埋在地裏,不像桃子、石榴、蘋果那樣,把鮮紅嫩綠的果實高高地掛在枝頭上,使人一見就生愛慕之心。”
可不是嗎?“它矮矮地長在地上,等到成熟了,也不能立刻分辨出來它有沒有果實,必須挖起來才知道”
葉子的形狀,好像永遠也長不大,圓圓的,綠綠的,嫩嫩的。晃一晃,搖一搖,微微風,毛毛雨。
一鍬下去,端上來就是一窩。先拽幾顆下來,衣袖上胡亂一擦,剝了皮殼就往嘴裏塞。生,有生的鮮美,
熟,有熟的香脆。隻是那香脆,需要經過淘洗,晾幹,烘烤。。。留下夠自己吃的,剩下的拿到集市上換錢。
饞,是個無底洞。
每逢有集,母親都會給我一毛錢。我一個人晃晃悠悠走到鎮上,不是買油糕,就是買落花生。賣主是同一個村的,也是同一個隊。也不知道給的斤兩夠不夠,人說多少就多少,反正一大把,兜裏一揣,剝著吃著就返回了,趕集結束。
過年大初一,沒地方去,也是去鎮上。看看有沒有投機倒把?零零碎碎,還能聽到鞭炮。。。就是不見有賣落花生。同伴給了我幾個,說是出門前從家裏拿的,就剩這點了。兩手一擠,往嘴裏一抖,皮殼落地,花生就結束了花生。長大了才知道,
皮殼含有豐富的纖維。據說,日本人大量收購。把進口的花生享受之後,將皮殼做了纖維板,再高價送返故裏,賺死了。順便笑話我們一把,“看不清了,才戴眼鏡”。
老師講,
“不要夢想做永不生鏽的螺絲釘,到頭還是個鏽。老老實實做個花生就不錯。雖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
老舍評,
“你看落花生:大大方方的,淺白麻子,細腰,曲線美。這還隻是看外貌。弄開看:一胎兒兩個或者三個粉紅的胖小子。脫去粉紅的衫兒,象牙色的豆瓣一對對的抱著,上邊兒還結著吻。那個光滑,那個水靈,那個香噴噴的,碰到牙上那個乾鬆酥軟!白嘴吃也好,就酒喝也好,放在舌上當檳榔含著也好。寫文章的時候,三四個花生可以代替一支香煙,而且有益無損”。
父親說,
“烤花生,稍一變色,就要拿出,不然就過了。冷的當中,內有熱還在繼續。。。”,上了桌,味道恰好,我一直都是這麽做,
粒粒香,顆顆脆。
想不通的是,竟然會有人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