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那時他喜歡感悟文字， 但厭惡記憶文字， 對學文科考取大學沒有信心。 所以高中二年級文理科分班， 父母說理科未來升學和就業麵廣， 也就順從了。 當時大多父母都這樣計劃著孩子的未來。 他的年級， 八個班， 隻成立了一個文科班。 她的班被打散改成文科班收留文藝青年， 她就這樣流落到他的班上。 想來是很荒謬， 讓十六七歲的少年在父母的指導下決定自己的職業範圍。 荒謬給了他和她相識的機會。 與荒謬的妥協讓他接受了這個機會， 沒有選擇感悟文字而與她擦肩而過。

 

         高二的第一天早上， 班主任介紹四位新同學。 因為看到的都是陌生的麵孔， 他們自然不是學霸或文體棒子那樣的風雲人物。 他的高中是全市招生的重點， 他們這些考進來的把文體特招生戲稱棒子。 他們原來在一班， 他在八班， 教室分別坐在這層樓的兩個盡頭， 兩個班幾乎老死不相往來的。 介紹到她時， 她羞澀地一笑， 臉上浮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四位新同學裏， 隻有她給他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而且是在課間看到她的背影後。 那時他的腦子總有著千奇百怪的想法， 也許是青春期能量太多的緣故。 他很少費心去搞懂， 任它們自生自滅。 多年後， 在研究生外教的英語課上讀到 Longfellow 的兩句詩， 準確的詩化了那時他腦子裏的瘋癲。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男孩的心願是風的心願，

少年的心思是無盡的夢想。”

 

         第二天早上， 父親需要騎自行車辦事， 他隻好乘公交上學。 從車站到學校， 得穿過遠近聞名的百貨批發早市。 如此的知名， 即便數年後遷移到幾裏外的嶄新的大樓， 市場依然冠以這條街的街名， 紀念它卑微的起點， 違章占用的人行道。 那個秋高氣爽的早晨， 迎著朝陽， 他穿梭在市場的車水馬龍和買賣的喧囂裏。 這條街東西走向， 學校就在街的東頭。 他的腦子像往常一樣雲遊在它自己的世界裏。 忽然， 他看到了那個印在心裏的背影。 雖然這才是第二次看到， 他知道自己不會錯。

 

         上一次是幾個月前。 初夏的傍晚， 放學路上， 喧囂的早市早已散去， 小街也找回了它的寧靜。 迎著夕陽， 他走向公交站。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下來。 不對， 是十幾步遠的背影讓他慢了下來， 一個少女的背影。 還有什麽能讓少男的腳步慢下來哪？ 他被迷住了， 在夕陽的柔光裏。 他保持著十幾步遠的距離， 思考著， 這個背影為什麽迷住了他？ 背影挺拔卻無絲毫僵硬的痕跡， 隨著步伐舒展跳躍。 是的， 背影的每一步都帶著恰到好處的跳躍， 是他不曾見過的。 而那齊頸的短發， 隨著步伐的節律飛揚， 回落。 每一次飛揚， 夕陽就給烏黑的發絲抹上一層柔輝， 金色的柔輝。 透過舞動的發絲， 他第一次看到了夕陽的溫柔。 雖然隔著十幾步的距離， 他好像觸摸到發絲的柔軟， 聞到發絲的芬芳。 背影已到了街的盡頭， 左轉， 而右轉才是他回家的路。 那些文體棒子這時一定會繼續， 發展個什麽故事， 再向他們吹噓的。 他沒有他們的勇氣和本錢， 隻好悻悻的右轉， 走向回家的公交車站。               

 

         現在背影和他依然是十幾步的距離。 他依然迷失在跳躍的背影和舞動的黑發裏， 在早市的喧囂裏。 透過舞動的發絲， 他第一次看到了朝陽的溫柔。 到了街的盡頭， 背影右轉進了街角他的高中的大門， 原來和他同校。 依舊是十幾步遠的距離， 他倆一前一後穿過校園， 走上教學樓的台階。 一級級的台階， 背影的跳躍， 發絲的舞動， 他仰望著， 迷失著。 背影在二樓停下， 左轉而去， 原來和他同一年級的。 可教室的方向是相反的。 他悻悻地沿著樓梯右側的扶手上到二樓。 正準備右轉去自己的教室時， 背影折了回來， 朝著他的方向小跑過來。 原來是新來他班的她。 他愣在那裏， 臉熱熱的， 紅紅的， 就像被她察覺到一樣。 她風一樣的飄過他， 留給他她發絲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