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悠悠

也許理解了生的有限,才知道虛空的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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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

(2016-09-13 23:16:23) 下一個

Paulin,佛光中華學校主任,離開這個世界已近兩年了。一個活生生的中年人,從你麵前消失,隻需要很短的一周。可是,我總覺得對她有虧欠,也許這一生無法再彌補了。她去世前,恰逢聖誕,所有的員工都收到Paulin送的圍巾做禮物。“Darling,願你的笑容依舊,明年見。”這是我接到新年前夕的第一條祝福,來自Paulin。隔周的周日法會,佛堂住持見到我說,Paulin今天淩晨走了,人生無常呀。住持一臉陰重。她看著我,下麵的話咽了回去,那句話應該是:珍惜暇滿人身。

兩年了,想到       Paulin,喉嚨就會發堵。很多人參加了她的葬禮,我沒有去。在一個僻靜處,我默默地回憶我們在一起度過的幾年短暫的時光。穿著時髦,發絲梳理的精致且一塵不染,燒得一手好料理,對人真誠而沒有掩飾;此外,對於Paulin我還能想起來什麽?

有一次和她起爭執,她被氣得臉色鐵青。隔周,我向她道歉,說話間不覺撲簌簌眼淚直落,Paulin也是性情中人,聽得淚眼蒙蒙。我們擁抱,拍拍肩,感覺到彼此的溫暖。過節兒依然還在,隻是心照不宣。我一直盤算,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談談。談這些年我教書的感受體會,希望聽到她的意見和真傳,不僅僅是找個機會冰釋前嫌,事實上,我想從她那裏得到更多地安慰和支持。轉眼,年終,中華學校組織學生表演節目。她穿一件青蔥色襯衣,足下一雙高筒皮靴,恍若天使在人間。她做主持,向所有的家長致意、給每位老師頒獎,歌聲、掌聲、相機聲混雜一片,曲終人散,各載歡喜而歸。那場年終演出,至今我都恍惚,天使是沒有年齡的,更不會死亡,不是嗎。Paulin究竟哪裏去了?我總覺得她去做了隱者,深居在依山傍水的小別墅裏。那裏適於早晚課誦,有藍天白雲,飛鴻影下的花草,在空氣沁人的每個早晨,《金剛經》的聲音在湖畔升起,有些嘶啞,顫抖,是Paulin的誦經之音。

兩年前,翻江倒海的心,經過時間的沉澱,終於得以平靜,可以提筆寫寫畫畫,麵前的這杯咖啡依然留有餘溫。Paulin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了一個毫無色彩的平凡角色,正因沒有顏色,才可以使我窺見周遭各色,使我越發認識到平凡的力量,因為平凡顯現出更多的從容與安詳,顯現出世界原本的姿態。我們似乎是舞者,進入生命中的每一個細節,和著音樂自然而流暢地旋轉,沒有任何做作,也不需要任何裝飾,因舞者本身就是精彩的。

Paulin走了,我們自此擦肩而過,但似乎,又會不期而遇,至於前嫌,看上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參加Paulin葬禮的人講,她走得很好,麵容紅潤而光澤,有很多人為她助念祈禱,引領她的神識回歸正途。她終於可以從病痛中解脫,向著極樂而去。

現在paulin突然又坐在了我的對麵。我們彼此無語,各做各的事兒,互不妨礙,此時死亡不再是一幅板著臉的凶神惡煞,不再決絕、鐵血、冰冷,恐懼和淩厲,它顯得順從,靜謐、安詳,甚至溫暖。

有一個冬天的早晨,長街上行人稀少,高大的楓樹,已顯出頹敗之色,一片金黃色的樹葉徐徐地劃過眼前,接著又是一片楓葉飄過,它們悠然地灑落在了大地,我怔了片刻。待到下班回家時,楓葉已鋪滿了長街,連成一片金色,最終碾冰為土。現在我約略地悟到,死亡也許比出生更勝一籌,因為經曆了生命的磨礪,歲月的錘煉,風霜雨雪中的摔打,我們完全可以優雅地死亡,以一位年長者的姿態從容地迎接新一期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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