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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作品中的秩序

(2018-03-03 12:39:57) 下一個

文森特·凡高說得上是我們最熟悉的一位。而大家更感興趣的,可能是在畫作中現身——雖然未必直接畫出來——的畫家本人。這與看塞尚的,甚至與看高更的畫都不一樣,高更離我們還有點遠,或者說中間總隔著什麽,凡高則永遠與我們直麵相對。

我們很容易憑借對凡高生平或多或少的了解,為其不同畫作找到不同的心理依據或精神依據,將他所有作品都看作其生命的象征,將每幅畫都看作是此人際遇與精神狀況如實或與之相反——那正體現了藝術家的非凡毅力——的具體反映。

我們總覺得凡高是利用瘋狂難得的間歇作畫,抑或是在瘋狂之際通過作畫來發泄自己。然而凡高在致弟弟提奧的信中,對於很多作品的創作過程,尤其是為什麽畫和怎麽畫,都有清晰而且詳盡的描述,這就很難使人相信,他僅僅是一位依賴本能甚至依賴精神疾病去創造的畫家。然而若處處比照這些信上的說法去看他的畫,恐怕也未必不被局限住了。

總的來說,畫家凡高是個根本不願意有所保留的人,要把自己心裏的一切和眼中的一切都揭示給人看。塞尚和莫奈曾說凡高這荷蘭人隻不過是個靈魂;那麽出現在他筆下的向日葵、星空、麥田和鳶尾花都可以說是這個靈魂的呻吟或呼喊。

然而凡高未必不是要把他的對象留在畫布上,隻是他在畫它們的同時往往也畫出了自己。在大多數情況下,他是主觀地表現客觀,而不是把客觀變成主觀。凡高對大自然裏的事物都有所反應,但他的反應並不完全抹殺他對這個大自然裏的事物的反映。凡高的好作品都體現了這種秩序感,而他更好的作品則體現著對於秩序感的強力挑戰——我的意思是,這裏存在著一種更高的秩序,凡高才能將所有內在衝突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又不予人崩潰之感,正有如在懸崖上翩翩起舞。對凡高——對其他的人也如此,而對他尤其如此——來說這也許太難,但他卻常常是很容易地做到了。究竟在他那裏,是什麽淩駕於所有之上,統率一切,控製一切,協調一切,使得一切都達到最好的程度呢,這正是凡高不可思議和獨步古今之處。

很難講肖像畫、靜物畫和風景畫中哪一類最能代表凡高,但他所畫的風景似乎內容最複雜,也許更需要上述秩序感罷。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常常極端地體會到秩序感,同時也極端地體會到對秩序感的挑戰。畫風景畫的凡高好像更矛盾,更具內在衝突。譬如盡管他一再強調“不真實”,但畫到細部卻又總是相當逼真。對此我有親身經曆為證:有一年夏天在巴黎,晚上從地鐵口出來,抬頭猛然看見一片奇異的深藍,想起這不就是凡高的天空麽,原來他筆下也是那麽真切的。

凡高描繪室內環境的《夜間咖啡館》(一八八八)和《阿爾的凡高臥室》(一八八八),說得上是令人不安、可視為直接反映了畫家精神狀況的作品。除了論家一再談到的那些,在我看來房間當中就像通過廣角鏡頭所見似的明顯過大的空曠地麵,是最令人不安之處。

其實他有些風景畫,也許更能顯示畫家已經處於瘋狂的邊緣。如《柳林夕陽》(一八八八)裏,劍戟般硬而長的草,扭曲的枯幹的樹,巨大的太陽,強烈的光,天地一色狂躁的黃,其間夾著一條仿佛沸騰了的藍色的河;還有《星夜》(一八八九)裏,星雲和星光不可思議地席卷了整個夜空,旁邊有一彎同樣帶著誇張的光芒的橙黃色的月亮。但這些畫給人的感覺是激奮而不是不安,大概因為不像《夜間咖啡館》、《阿爾的凡高臥室》那樣被置於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之中。而在後兩幅畫裏,過大的空曠地麵適與壓抑的環境構成一種強烈的對抗。凡高畫風景畫時,仿佛是將自己激蕩而狂亂的靈魂釋放在無限的大自然裏了。

他的確有不少作品顯示出自己心境平和的一麵,如《蒙馬特的園子》(一八八七)、《拉克洛風光》(一八八八)、《有鳶尾花的阿爾勒近景》(一八八八)、《收獲》(一八八八)、《星夜》(一八八八),靜謐,安詳,舒展,井井有條,尤其從筆觸可以看出一概都控製得住。以《星夜》比較一年後的同題畫作,差別實在太大了。《樹林內景》(一八八七)有如一場金色的舞蹈,難得凡高能如此歡愉。《朗格魯瓦橋》(一八八八)甚至洋溢著一種幸福感,說得上是他最接近一個正常人的時候了。

畫家凡高的心情或性格更多訴諸於畫中的色彩,隻有內心衝突特別強烈了,形狀上才有較大的改變,這或許意味著某種失控,在他最後一年的作品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傍晚散步》(一八九○)裏那一對被暮色與月光嚇壞了的男女,也許正是此時麵對大自然的畫家自己的真實寫照。

這就要說到《群鴉亂飛的麥田》(一八九○)了。麵對這幅據說是凡高最後的作品,很難避開他行將自殺這一事實,從而得出某種帶有預設前提的結論或評價。然而凡高卻說:“……畫的是不安的天空下麵大片延伸的麥田,我不需要故意表達淒涼與極端孤獨的心情。”(一八九○年七月二十七日致提奧)這裏最令我難忘的,與其說是黯淡的天空,不如說是明亮的大地,更準確地說是二者在色彩上的強烈反差與衝撞。麥田的金色濃烈得像燃燒似的,而天空黑暗得密不透風,似乎其間必須得有點什麽活動一下,大群的烏鴉既像是來自天空,像是黑暗掉下的碎片,又可以解釋為從麥田裏升華而出,像是燃燒中飛騰的灰燼,反正它們是天空與大地的聯係,像信使似的在衝突的雙方之間傳遞著消息。

對比早些時所畫景色幾乎相同的《麥田裏的雲雀》(一八八七),那時天空與田野還是和諧的,其間盤旋著的一隻雲雀像個異類,但也不太格格不入,隻是顯得有點失落而已。再以《群鴉亂飛的麥田》比較此前不久畫的《歐韋附近的平原》(一八九○),《暴風雨天的麥田》(一八九○),感覺畫家的心境越來越壓抑,畫中的色彩對比越來越強烈,到最後那幅像是有什麽忽然爆發了。

 

(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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